中军大帐

    庄彦玄转身离去,继续下一个营帐的巡视,并未在此多做耽搁。

    颜甜心中苦笑,不知一会儿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盘剥审讯。

    安平侯前脚刚出营帐,四周将士们的目光便齐齐聚在颜甜身上。

    “小兄弟,咱儿之前不是一个营的,也不熟悉,你没犯什么事吧,难不成真是奸……细?”一个半躺着的伤兵好奇道。

    “不会吧,我倒是对这小兄弟有点印象,每次上战场都奋勇杀敌的,这最后一仗也同我们一般,在万险中才捡回一条命。”另一伤兵赶忙补充道。

    “大将军火眼金睛,定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听着伤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颜甜无奈摇头,自己这女子的身份怕是安平侯业已知晓,但她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

    “休得喧哗!”帐帘又被掀开,是刚刚跟在安平侯身侧的副将,“士兵叶天,出列!其余兵将,安静休养!”

    没有任何羁押,颜甜自觉地跟在副将身后来到了中军帐外。

    “你先在此等候,我进去通报。”

    颜甜点头。

    普通士兵平素若无要事不得在中军帐前停留,所以颜甜之前并没有认真观摩过主帐的模样。这中军大帐,是一军主帅的议事、休息之所,规模是普通士兵营帐的五倍多,帐门前有几步台阶,两侧位列着守卫兵和高脚篝火架。大帐正前方插着军中最大的两面牙旗,“夏”字战旗代表着中夏国的威严,“庄”字帅旗彰显着领兵主帅的地位。

    天色渐晚,篝火已燃。

    “进来!”是安平侯的声音。

    颜甜掀开厚重的帐帘,生平第一次走进中军大帐,对于中夏国的女人来说,这里几乎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地方。

    虽然对帐内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但此刻的颜甜却不敢乱瞟,低头看着从门口延伸到桌案的棕灰色地毯,还未走到案前便急急跪下,眼睛紧盯着地面。

    “陆铭,你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安平侯发话。

    “是,将军!”

    中军帐内只剩下颜甜和安平侯两人,火光摇曳,安平侯端坐的身影被投照在地毯上,整个帐中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将军,不知您叫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庄彦玄没有回答。

    颜甜不敢再问,老老实实跪着。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庄彦玄起身,从案后一步步向颜甜走来。

    “站直,抬头。”庄彦玄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颜甜仰眸,此刻的安平侯身着中衣,长身玉立,虽未着战袍,但主将威严丝毫不减。他手上正握着一卷书信,似与自己有关。

    “请坦白你的罪行。”庄彦玄目光中透着锐利。

    “禀将军,小人不是奸细,更没有做过危害我军的事情,自从入了行伍之后,小人就把自己当成了军队的一份子,虽是临招兵,但我听从号令,随军调遣,上阵杀敌,时刻不敢懈怠……”

    “本侯可没有耐心陪你兜圈子,颜大小姐。”

    颜甜心中一颤,滔滔不绝的辩解随即中断。

    “什么大小姐,你有什么证据?” 颜甜变了脸色,语气中充满警惕。

    庄彦玄对颜甜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将手中书信展开,贴近颜甜眼前,其中一张竟是她的女装画像。

    颜甜腿一软,正要栽倒,被安平侯轻轻一捞,丢坐到了一旁的议事椅上。

    在看到书信前,颜甜原本不想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顶多承认是女儿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被军法处置,也不会连累家人。

    可眼下情形……这书信一看就是兄长所写,不仅交代了颜甜离家出走的事,还附上了自己的画像,拜托安平侯在行军沿途稍微留意家妹的下落,侍郎府感激不尽??????怕是大哥也没料到,自己不是在沿途,而是混入了军营之中吧。

    安平侯的义母庄国公夫人和颜甜的祖母是堂姊妹,这么说起来安平侯也算是颜甜的表叔,但这亲戚关系委实不近。但既然兄长不避讳地给安平侯寄来书信,可能他俩有点私交友谊吧??????

    “颜侍郎府的嫡小姐,本侯的表侄女,你这离家出走的本事着实厉害啊。”

    颜甜眼珠瞪的硕大,额头渗出汗珠,心绪万千却不敢发一言。

    安平侯移开目光,转身走到案台前,就着烛火,将手中书信一燃而尽。

    颜甜这才注意到,桌案之上赫然铺着自己的征兵檄文,不用细看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临招兵檄文:叶天,男,中夏皇城外城人士,父母亡故,尚未娶妻,今入行伍,严从军令。若有欺上瞒下,蛊惑军心,调令不从等情形,按临招兵章程,照军内法度自行处置。若有严重通敌叛国之嫌,当上书朝廷,由兵部再次审理。}

    颜甜当初也是钻了临招兵檄文的空子,兵部自拟的招兵文书只能招临时兵,不编入正规军队。正因为临招兵不是皇上亲下的征兵令,出了岔子也够不上欺君之罪。

    另一层面的意思是,现如今的颜甜如何被定罪,是生是死,全在安平侯一念之间,既是军务,纵使朝廷也插不了手。

    “将军,侯爷,我女扮男装、虚构身份从军,确实有罪,任凭军法处置。但,表???叔,看在两家亲戚的份上,请您不要上报朝廷,怪罪我的家人,这与他们毫不相干。”颜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

    庄彦玄看着颜甜,这孩子此时已十分狼狈,脸上的汗水夹杂泪水冲掉了故意抹着的黑粉,露出皮肤本来的色泽,秀美又倔强的一张小脸,嘴唇虽然微微发抖声音中却无半点惧色。

    庄彦玄对这个表侄女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当时她还是幼童姿态,听长辈的吩咐喊了自己一声“表叔”,便躲在家人身后偷偷地看自己。不曾想,几年光景她竟出落成另一番模样。

    庄彦玄常年在军中,基本见不到女人,如今面对女子的哀求,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跪磨之下,颜甜腿上捆扎的绷带渐渐渗出血来,想是伤口裂开的缘故。

    庄彦玄将颜甜一把拉起,顺手安置在自己的将军椅上。

    颜甜受宠若惊,不敢轻易动弹。

    “你今年几岁?”庄彦玄问道。

    “我,还有一月年满十七。”

    未知安平侯的心思,颜甜只好如实作答。

    “为何离家?又为何入我军中?”庄彦玄追问。

    “将军,说实话,数月前我因选秀之事困在家中许久,而后选秀延迟,我离家则是为了出门游历。但家人搜寻密切,我一时难以出城,只有加入出征大军,才能得到出城的机会。”颜甜吐露。

    安平侯认真听着。

    “既要参加选秀,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偏偏挑在这个当口出门游历,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在逃避选秀。难道,”安平侯话锋一转,似是长辈的口吻,“你另有心仪之人?”

    “不,”颜甜赶忙摇头,“我乃侍郎府嫡女,自幼克己复礼,养在深闺,没有任何心仪之人。至于选秀,那不是延期了吗,我这也不算逃吧。”颜甜的话真假参半。

    庄彦玄浅笑,不再深究选秀事宜。

    “既出了城,那为何不及时离开军中?”

    “将军恕罪,我刚开始确实是这么盘算的,”颜甜苦笑,“但军纪之严超出我的想象,我实在逃不出去,后来就彻底放弃了。但作为中夏子民,又自小习武,我后来索性就随军作战,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也当作是一种历练。”

    “那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这四个月激战行军,纵使入伍数年的兵将也很难撑到最后一仗,”庄彦玄拍了拍颜甜的肩,“若你是男子,此役回京定能受封得赏,转为正编兵。”

    可惜颜甜是女子,甚至还是编造身份入的行伍,这一切功绩注定全成泡影。

    “可惜啊。”安平侯蹙眉,拿起案上檄文,扔进了一旁的篝火堆里。

    颜甜错愕,最后的把柄也给销毁了?她用袖口抹了抹泪,她突然懂了,安平侯毕竟是表叔,亲戚在危急关头还是顾念自家人的。

    正要开口感谢,却又听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颜甜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疑惑不解地看向庄彦玄,难道不是放自己一马吗?只要不是处死自己,如果非要打百十军棍才能解气的话,自个儿勉强也能受着。可看安平侯的神情也不像要严惩自己的样子。

    安平侯拿起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只是他接下来的话,着实把颜甜吓得不轻。

    “安平侯府后宅空置,无人打理。义父义母年事已高,在庄国公府也无至亲侍奉、无孙辈绕膝。京中女眷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且软弱之辈,实难找出相宜之人。你我虽相处不多,但你的确自幼与我相识。现下,你既入我军,从战数月,多番磨砺,当属我军中之人。回京之后,本侯定会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让你入我安平侯府,做我正妻,执掌府宅中馈,以安我后方。至于你谎报身份参军之事,我也可不再追究……”庄彦玄语出惊人。

    颜甜惊呆了,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不是,侯爷,”颜甜的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敢情您不是想要赐我军法,而是要我嫁给你?这个,不行不行,我们是亲戚,你是我表叔啊。”

    “本侯是庄国公义子,只是你名义上的表叔,并无半分血缘关系,这一点你心里应当知晓。”庄彦玄纠正。

    “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已经入了户部的花名册,回去后肯定还得参加选秀。”颜甜变着法找托词,她可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了。

    “是吗?”安平侯轻握住颜甜的手臂,不料竟比男人纤细得多,“你看看自己这伤痕累累的模样,即使将养一年,这战伤疤痕也未必全消。别说入宫为妃,京中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会接受。”

    安平侯说得在理,自己出走这数月,就算家里人瞒的再好,回去看见自己这一身伤,也是断不能再送进宫了。且不说短时间内无法谈婚论嫁,就算会客赴宴等场合也怕是无法参加了,一旦被外人发现伤痕,定会名节受损。

    “将军深谋远虑,”颜甜颔首,“只是小女年岁尚轻,无品无貌,无才无德,恐难以担起您安平侯府后宅的重任。将军您文韬武略,气度不凡,慕者何其之多,又何患找不到正妻?”

    颜甜再三推辞,成亲这事不是街头买白菜,若非两情相悦,怎可随意攀联,即使对方是将军。

    “本侯不是在同你商议,”安平侯正色道,“这也是军法命令。”

    颜甜骇然,自己纵有罪在身,但这等军法处置却前所未见。

    要说这安平侯对自己一见钟情,打死她也不相信,就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男人见了还能心生爱慕?谁信?八成是安平侯到了而立之年,庄国公夫妇催婚催的紧,安平侯没辙,想随便找个夫人糊弄过去。恰巧自己此时凭空出现,送上门来,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不就成了最佳人选?不过,这大将军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太随便了吧。

    “将军,侯爷,表叔,您知道,我并非你的良人??????”

    “你现下已没得选择,不必再言。既如此,这军营你是不能随便乱逛了,在大军回程前你就一直留在这主帐之中。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中军帐一步。”

    这就软禁了?颜甜心想。

    “并非软禁,而是避免节外生枝。”安平侯伸手将她额前两缕遮脸的龙须绾至耳后,凑近了些,叮嘱道:“不要妄想逃出去,你知道当逃兵的下场。过些时候会有伙夫送热水和食物进来,你只管享用。帘幔后是我休憩之所,有干净衣物,你可稍作梳洗,但伤口切忌沾水。我会让军医来给你重新处理伤口,以免留疤。”

    成了预订夫人,待遇都变好了吗。颜甜想着,软禁就软禁吧,反正大军回程也就在这几天,呆在这大帐内休养总比在普通兵营条件要好,有助于自己细细谋划。

    “将军这是要出去?”刚问完颜甜就后悔了,甚至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将军的行程关她何事,并且自己尚未应允他的要求。

    庄彦玄轻笑:“威宇城中事宜颇多,需至深夜方回,你好好吃饭休息,无需为我担忧。”

    “可是,我……”

    “陆铭,李斐,进来!”

    见副将进帐,颜甜赶忙噤声。

    两位副将伺候安平侯穿戴完毕。甲胄加身,衬得庄彦玄更加将气逼人。他拿起兵器架上的佩剑,别在腰间,看了颜甜一眼后便离开了军营。李副将跟随安平侯一同离去,陆副将留下来供颜甜差遣,不过颜甜倒是不敢。

    “我就在帐外巡逻,叶公子若有事即可唤我。”陆副将道。

    此刻,中军帐内只留颜甜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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