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

    秦崇诲的伞寿之宴办得并不声张,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吃个饭,金浆玉醴山珍海错,桌心是寿桃包垒成的五岳,这会儿菜肴已经上齐了。

    铁真真发现了些端倪,印象中老爷子不爱过散生辰,三年前的喜寿也不曾见过蛋糕,终归是寿星家的偏好,她作为晚辈只管安安分分地吃饭。

    宋家亲戚在给老爷子说祝词,气氛正浓时,宋串串揪着宋姝宜衣角问:“妈妈,太爷过生日怎么没有蛋糕呀?”

    秦崇诲夫妇听见这话神色有些微妙,不约而同看向给铁真真夹菜的孙子,饶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宋善铎也噤了声,忙不迭给女儿使个眼色。

    宋姝宜会意,拉着儿子同他讲道理:“串儿乖,我们过的是中式生日,得吃长寿面,没有蛋糕的。”

    “哼!”小家伙犯馋闹性子,双手抱胸撅着嘴巴仰头一翘,“我要吃蛋糕!”

    宋姝宜气得火冒三丈,亮出手掌停在宋串串嘴边下最后的通牒,咬牙切齿地警告:“这个你吃不吃?”

    被血脉压制的宋串串只好乖乖低下头吃饭。

    秦崇诲向小娃娃招手:“串儿,到姑太爷爷这儿来。”

    见老爷子发话,宋串串迅速逃离正压着火气的母亲,撒腿绕了大半个屋子爬到老爷子膝上坐着。

    秦崇诲亲自给他拿了泰山顶端的寿桃包,“吃个寿包,好健康快乐地长大。”

    “谢谢姑太爷爷。”小朋友向来知道谁疼自己,在老爷子面前有恃无恐地提出要求,“可我还是想吃蛋糕。”

    老头子身体不好,宋心绮把重侄孙抱了过来,商量道:“姑太奶奶明儿给你买蛋糕好吗?咱们今天先吃寿桃包。”

    宋串串双手捧着包子啃了一口,里边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奶黄馅,还是没忍住疑惑发问:“可是没有蛋糕的生日怎么能算过生日呢?”

    “……”

    氛围显然沉了下来,宋善铎板着脸警告外孙:“Ansel,你太任性了!平日里我们怎么教导你的?你的涵养呢!”

    “抱歉,姑父。”他起身给秦崇诲鞠躬道歉,惴惴地看了谢端若父子一眼,只能向自家姑姑求助,“是我们管教无方。”

    宋姝宜也跟着赔不是,宋串串被妈妈这架势震慑住了,憋着眼泪不敢哭。

    宋心绮笑容可掬地给重侄孙子喂了一口椰奶,没表态。

    秦崇诲叹道:“行了,对众不责,饮食不责。”

    一直视若无睹的谢端若伸手捏着宋串串脸颊问:“真想吃蛋糕?”

    小家伙眼泪汪汪地点头,看到姥爷在看着自己,赶忙又摇头。

    谢端若没管小孩子的反复无常,只是转头问铁真真,“你也想吃吗?”

    正在吃烤鸭的铁真真被问得一愣,觉得宋串串在生日宴上想吃蛋糕也无可厚非,反正谢端若说她小孩儿心性,这里还有好几个小朋友,便点头和宋串串站在同一阵线。

    谢端若旋即吩咐管家,“去准备一个蛋糕,避开榛子原料。”

    “还要吃什么?”

    这人对于投喂她这件事似乎有种莫名的执念,开宴老半天也没见他正经吃上几口,就光顾着给她剥虾拆蟹了。

    铁真真给谢端若夹了块清蒸鱼,低声提醒他收敛着点儿:“吃你的,别管我。”

    这都被一旁的苏娴看在眼里,老太太给孙女婿盛了碗汤,笑话说:“端若,你就甭惯着她了,安安吃饭打小就一副懒散劲儿。”

    “谢谢姥姥。”谢端若趁机打报告,“不看着点儿的话,她吃得比猫还少。”

    铁真真:“……”

    苏娴起了个头,长辈们一个个的拿他俩寻开心,也好把宋串串吵闹要蛋糕这事儿揭过去。

    对面的谢家小姨谢净植目光一直落在铁真真的璎珞上:“那不是端若当年在保利顶着买的明料吗?”

    这话显然是冲着她说的,铁真真握着胸前那块长命锁询问:“我这个吗?”

    “是呀,那块料子我记忆犹新,15年保利秋拍白手套专场的生货。”

    谢净植一脸艳羡,“我犹豫一秒就落锤了,事后知道买主是端若还想呛行打个镯子呢,谁知道我这向来大方的外甥愣是不肯割爱,现在我可算知道原因了。”

    铁真真讪讪一笑,没想到还有这番缘由。

    早些年沉迷汉服,父亲二话不说给她打造了一座王府庄园,姥姥让钟毓绣庄给她复刻好些文物襦裙,所以十八岁生日收到这套首饰正中她下怀。

    除了这环璎珞和蛋面耳饰,还有一副春带彩镯子,种色莹润,明净柔和,镯内一抹匀长晴水色带和黄翡交织,不求保值,只争独一。

    铁真真一直以为那是宋心绮送给她的成年礼物,没想到是谢端若的手笔。

    她下意识攥着长命锁,倏然想到一件事,十八岁之后每每逢年过节都有一个叫疏明的人以秦家的名义给她送礼,每一份她都很喜欢,只不过和谢端若结婚之后便没收到过了。

    宴席散场后,宋心绮留小两口在这边歇一宿,谢端若被老爷子拉去下棋,铁真真陪老太太莳花弄草。

    宋心绮给素冠荷鼎浇水,又挪了个位置晒晒太阳,对铁真真柔声说:“真真,你觉得端若怎么样?”

    铁真真想也没想就回答:“他很好啊。”

    老太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宠溺道:“孩子,奶奶知道你是出于孝心才答应和端若成婚的,委屈你了,但你不妨试着对他敞开心,秦家男儿都是值得托付的人。”

    铁真真会心一笑,她又如何能瞒得过一生都活在美满婚姻里的长辈呢。

    “我会和他好好过的。”

    或许她的心还会有所保留很长一段时间,可谢端若那样的人,喜欢上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以前她想着,婚姻嘛,无非就是得过且过,但不知道从何时起她这种观念开始改变了,就一样当做是潜移默化吧,她打算和谢端若好好过下去。

    有了她这句话,宋心绮放心了不少。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将来你不想和端若维系这段婚姻了,就好聚好散,你的退路永远都在。感情是强求不来的,但奶奶相信你和端若是正缘。”

    “谢谢奶奶。”

    宋心绮慈爱道:“好啦,你也去陪那个臭棋篓子下两盘吧,奶奶去备点回礼。”

    铁真真往书房走去,她步履轻盈,羊皮鞋底踏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祖孙俩对弈闲聊,偶尔掺杂着玛瑙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

    她越走近,对话就越发清晰,原来是在谈及她。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听到秦崇诲这句话,铁真真敏感地顿在原地。

    谢端若布局利索,回答亦不含糊:“这得以安安的意愿和身体状态为决定。”

    “嗯。”秦崇诲拖着声调应答,倒也不失赞允,“婚姻是大事,那孩子已经因为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将就过一次了,日后万万不能委屈真真。”

    “我不可能委屈她。”

    秦崇诲沉声道:“话不要说得太满,真真嫁给你已经是委屈了。”

    老爷子觉得这步棋下得不妥,伸手就要悔棋。

    “爷爷,落子无愧。”谢端若苦笑,不知是在抗议还是回答。

    “我就悔棋怎么了?”秦崇诲理直气壮地撤回一颗黑子,“也就是真真心善,等过几年老头子我两腿一蹬,你那本结婚证能不能保住还另当别论。”

    “……”

    谢端若愣了几秒,终于迟疑落子,可惜围歼孤棋反眼挤。

    “您一定长命百岁。”

    啪嗒——

    黑子一落,棋盘上的苍鹰张开两翼宽攻大围,白子处处被扼喉。

    “谢端若啊谢端若,你这几步下的都是什么臭棋?”胜负初定,老爷子朗声大笑,“我看你怎么办。”

    铁真真没过去打搅,回房眯了个午觉,醒来无事打开宠物监控逗了会儿珍珠,到了晚上的时候,看着谢端若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

    铁真真觉得很有事。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实际要她和谢端若同床共枕还是个问题。

    她纠结得不稍隐晦,谢端若十分体谅地说:“我睡那边的榻子就行。”

    铁真真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眼神,那张竹榻连她都伸不开脚,更别说谢端若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

    “就睡床上了,我也没那么矫情。”她拍拍被褥说。

    话音刚落,谢端若直接掀开被子坐在床上,随手拿起床头柜的书进行睡前阅读,而铁真真依旧站在床边。

    “先通知你啊,我睡相很差的,你今晚可能睡不好。”

    谢端若伸手掀开另一角被子,瓦解她的虚张声势只有一个办法。

    “铁懿臻,还是先上来适应适应吧。”

    铁真真扯了扯嘴角,踢掉鞋子爬上床,转眼瞥见床头柜上放着本厚厚的相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能看看你的相册吗?”

    谢端若掠视那本棕红羊皮相册,常年被老太太珍藏着,这会儿竟然落到他们的床头柜上了。

    “谢太太,你想干什么都行。”谢端若合上书,好笑地看着她。

    铁真真也不再拘着,翻开厚重的封皮,每一面活页存放着四张照片,底下有便签依次从谢端若出生开始记录他的成长,从字迹上看,这本相册是由整个秦家一起完成的。

    谢端若的五官似乎从三岁开始就长开了,便一直等比例放大,铁真真一页一页翻着,觉得七岁的谢端若怀中抱着的小娃娃极其熟悉。

    定睛一看,底下有娟秀的字体写着——

    疏明和懿臻,摄于1999年6月1日,懿臻周岁宴

    铁真真捧着相册问他:“这是我欸?”

    “嗯。”谢端若撑着床垫凑近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你抓周什么都没选,净抓着我不撒手,后来你的抓周礼就不了了之了。”

    他是她的,早有定数。

    铁真真冲他干笑,怪不得她打小做事三分钟热度,长大后一桩婚姻莫名其妙砸下来就嫁给他。

    “你以前叫谢疏明?”

    “秦疏明,我在秦家族谱上的名字。”谢端若搁下手中的书,陪她一起看相册。

    秦疏明……疏明!

    原来这些年以秦家的名义给她送礼物的人是谢端若,说不触动是假的。

    铁真真分享欲上来了,说道:“我在祁家也有一个名字。”

    谢端若旋即回答说:“祁十安。”

    铁真真清瞳骤然一亮:“你知道啊?”

    怎能不知道呢,铁真真可是他三书六礼迎娶回来的,他还知道她名字的寓意,是何人赐名。

    “十方之地皆得平安。”谢端若说。

    “我奶奶信佛,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儿,但姥姥觉得十安太大,怕我八字压不住就改成了懿臻。”

    懿臻二字至美至满,着实也不小,谢端若勾唇笑问:“那后来又怎么叫真真了?”

    铁真真古灵精怪道:“懿臻笔画多呗,比起懿我更喜欢臻的音。”

    其实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真,姥姥希望她这一生都能自然本真,自在逍遥地活。

    铁真真继续翻看相册,谢端若14岁到17岁并没有记录,便想到燕祁那个时间段也不爱拍照。

    “你青春期抗拒镜头吗?”

    谢端若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居然也没有同朋友们的合照,我以前可喜欢合照了。”铁真真觉得相机定格时光,每一帧就应该是纷繁多彩的。

    男人语气不紧不慢地问:“和蒋承聿也合照过吗?”

    “有啊。”

    谢端若没再说话,铁真真抬头,见他嘴角噙着笑,可眼神里渗着一丝凉意。

    铁真真懂了,她老爹矫情起来也是副德行,等着要人哄。

    她阖上相册掰着手指头数数,“小学毕业照、中学毕业照、高中毕业照,一共三张。”

    谢端若眉头舒展,也学着她数手指:“婚纱照、结婚证件照,以法律效力取胜。”

    铁真真哭笑不得:“你又吃哪门子飞醋?”

    谢端若双手交叠倚着床头,淡淡地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得了吧,他就是我的童年阴影!”

    “嗯?”

    见谢端若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铁真真绷不住了。

    “蒋承聿那家伙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我叛逆期来得比较晚,大概是高二吧,那阵子有点厌学,姥爷成天拿我跟他比,可把我烦死了!”

    谢端若突然释怀了,即使和铁真真青梅竹马地长大,他大概也会是她的童年阴影。

    “哎呀不说他了,赶紧睡觉!”

    铁真真觉得相册搁在床头柜上会落灰,这可是秦家上下对谢端若的爱,可得仔细珍藏着,结果她拉开床头柜抽屉看到一大盒套,猛然撑着床沿僵直地往后弹。

    “怎么了?”院子里树木葱郁,谢端若以为她被虫子吓到了。

    “没、没事儿!”铁真真抵着他的胸膛不让看。

    为时已晚,谢端若看了个一清二楚,老太太未免也太体贴了些。

    “我很少住在这边。”

    铁真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阖上抽屉僵硬地躺在床上,谢端若准备关灯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

    “谢端若。”铁真真暗自攥紧被子,“你想过什么时候要小孩吗?”

    即使下午在书房外听到了答案,她还是想亲自问一遍。

    老人总归是想要抱小孩的,谢端若孝顺,他会不会为了让老爷子抱上重孙而跟她早早地延续血脉,就如同他当初在爷爷病危时仓促地向她求婚。

    谢端若明显愣住了,望着她好几秒才回话:“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关键是你要不要孩子。”

    “我不知道。”

    “生育不是婚姻的目的,更不是女性的义务。”谢端若说,“如果你不想要孩子,那这辈子就咱俩一起过。”

    铁真真静静地看着他。

    他俩都是独生子女,家大业大,丁克对家族没法儿交代,祁家还好,还有燕祁,铁家也还有小姨,可谢端若不一样。

    “你们秦家三代单传欸。”

    “封建思想要不得。”谢端若用食指关节内侧轻轻扣在她额头上,“明天我过去祠堂把族谱请过来给你看。”

    铁真真:?

    这还不封建?

    谢端若笑道:“我们秦家发迹于北宋,繁衍至今子孙几千人,放心吧,老秦家的香火在我们这儿断不了。”

    铁真真挠着被谢端若敲痒的地方,嘀咕说:“还能这么算呢?”

    谢端若帮她掖被子,眸光微沉,倏地俯身将人禁锢在怀中。

    “……你做什么?”

    “做什么?”看着怯生生对峙他的明眸,谢端若勾着她额前的头发捋至耳后,指骨不着痕迹划过她的耳根,哑声反问:“这点儿程度都受不了,还跟我讨论生宝宝?”

    “你知道怎么才能生吗?”

    这人又在挑衅自己,铁真真蹙眉压下那阵心跳,天雷勾地火地伸手揽着谢端若的脖子吻了上去。

    “唔……”来不及叫嚣,攻守之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瞬间易形。

    谢端若掌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唇舌间交缠吮吻,比上次更悍烈,更贪婪。

    “安安,你起的头。”

    谢端若伏在她耳畔喘息,声音哑得不像话。

    吻再次落下,铁真真避无可避,身体似乎滚过一道细密的电流,通过舌尖导入谢端若脊底神经中枢,男人不可察觉地颤了下。

    脑后的掌心缓缓下滑,指腹所到之处掠起一阵酥麻,腰眼有些发凉,直到抽屉滑轨声响动,铁真真才意识到谢端若的意图。

    “不行……”她先一步败下阵来,“谢端若,不要……”

    谢端若艰涩地抑制最本能的冲动,抵着她的额头深呼吸,比情动时更粗沉。

    “小州官儿。”

    迷乱中,铁真真听到一声喑哑的控诉,可脖颈和腰肢皆被有力的手掌攫住,身上的重量叫她无法挣脱,雄性荷尔蒙的压制性越来越强烈。

    倏地,她惊悸地瞠大了眼睛,双手撑着谢端若肋侧,以为这样能退避些许,可换来的却是更强势的掌控。

    “让我抱一会儿。”谢端若攥着她的手腕停在腹间,吻着她的耳骨用气音谈判,“不然这把火你真得自己灭了。”

    铁真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他收回那丁点儿妥协。

    谢端若尝到了甜头,假惺惺退开距离,又在她松懈时点灯以牙还牙:“铁懿臻,吻我。”

    他声色温润地下达命令,俨然一个斯文败类。

    铁真真忍无可忍:“你别太过——”

    分字未能说出口,男人钳着她的手往下探。

    “谢端若!”人在崩溃边缘,羞怒也就带了点乞求意味。

    谢端若很是受用,幽暗眸光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不进也不退,直到铁真真吻上来才松开手。

    他也并非愿意就这样善罢甘休,抱着她捉弄好一会儿终于起身。

    铁真真久久缓不匀呼吸,眼神有种劫后逢生的涣散,小腹仍然应激僵缩着,不容她释怀方才那阵坚硬悍烈的触感。

    浴室水声淅沥,她慌忙扯过被子蒙住头。

    再有的她不敢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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