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喉间一哽，好家伙，这还记上仇了。
她忍了两秒，没忍住，笑得身子发颤，好不容易止住，抬眸瞧见那人板着的脸，又笑了许久。
后果就是，本就惜字如金的林老板，在午饭之前再没开口。
饭桌上，方升多嘴问了一句店里的生意，许墨便把“不爱笑”的事说了一遍。
惹得除本尊外的另外两人也笑了一通。
江奶奶：“阿深，年轻人就该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就是说，不笑都可惜了这么帅的脸。”
放肆过头，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许墨被三人齐刷刷看过来目光盯得耳垂泛红，忙埋头吃饭，恨不得将刚才说出口的话咽下去。
饭后，她晃荡到方升身边：“升哥，我想找林老板拍摄视频，但是他不乐意，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拍他编竹编？”
“对，他这手艺好，拍出来大家都爱看。”
“那是，竹深的手艺无人能及，不过你要说忌讳的话应该没有，据我估计，就是不喜欢出镜。”
“这个好解决，我不拍脸，升哥，你觉得说服他有戏吗？”
“阿深性子挺倔的，不想做的事情估计很难说服，不过他吧——”方升挑眉，“心软。”
“是么？那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日子，许墨几乎天天往拾竹店铺跑，不过很有分寸。
既然这人不给拍摄，她除了最后结账的时候，连手机都不拿出来。
一来二去，林竹深好歹话多了一些。
这日，林老板接了个电话，说是村里有家在补屋顶，想要他去搭把手。
正好店里有客人，许墨忙道：“你有事就去，我帮你看着。”
“麻烦了。”
“客气啥。”许墨笑意盈盈，笑话，好不容易有用得上自己的机会，还不得赶紧抓住。
送走两名客人，又进来一名妇人，看着和祝妈妈差不多年纪，慈眉善目的。
“小姑娘，阿深不在啊？”
“林老板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您是要买点什么吗？”
“嗐，前几天我那外孙吵着要只竹蜻蜓，阿深说给他编，这不现在又闹上了，我就赶紧来看看。”
“应该快编完了，”许墨想到他出门前手里的玩意，“您先坐会，怎么称呼？”
“叫我凤姨就行，你是阿深的对象？”凤姨眼神打量着她，眼中八卦的光芒闪现。
“不不不，我是民宿的客人，没事就顺便帮忙看下店。”
许墨摆手的速度比村头阿黄摇尾巴的速度都快，这要是瞎传出去惹恼了林竹深，拍摄的事得彻底打水漂。
“哦哦，那是来旅游的吧？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往山里跑，我们这风景好吧。”
“非常好！我来这之后心情都好了很多。”
许墨正好无聊，便拿出这几天备着的瓜子，拆开就和这人聊起来。
“城里好，城里人有钱，我们这村里待着收入不行。”
“我看大家的手艺都很好，生意不行？”
“好啥啊，城里人都看不上。就说之前，有人在我们这下了大笔订单，说要竹篮，我们紧赶慢赶，熬了几个大夜赶出来，结果人家说不要了，现在都还在各家院落里堆着呢！”
“怎么这样，那没有签合同给违约金吗？”
“我们哪知道那玩意，那人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就没想过开个网店？”
“网店？嗐，那玩意都是骗人的！人家网上人的东西哪里能信哦！之前村头那王奶奶家，网上买了个什么东西，存款都被骗走了，我们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可不能去搞这种。”
“不是……”许墨有心多普及下，就见林竹深的身影靠近，凤姨也已经起身。
“阿深回来啦。”
林竹深颔首，不带什么表情道：“凤姨，稍等下。”
许墨瞧着这人的模样挑眉，看来他对谁都是这么冷淡，村里人倒是都习惯了。
林竹深径直进了后堂，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竹蜻蜓。
“哎呀，真好看，还得是阿深的手艺，那我就先回了，有时间来姨家里吃饭啊。”
“好，您慢走。”
林竹深就站在门边，目送凤姨走远了才回来。
许墨看在眼里，看来是个讲礼貌的小伙子，就只是不喜欢说话。
感受到讲礼貌小伙子的目光，她忙识趣地摆手：“不用谢我，就顺便的事情，我是真没有事情做，要是林老板真想谢谢我的话，不如……”
话音未落，林竹深捏着竹篾的手指紧了一瞬，便抢先开口：“不拍。”
许墨微笑，牙尖蹭着唇肉，转了语调：“我是想说，不如林老板陪我聊聊天。”
“我不会聊天。”
“……听出来了。”
许墨想自己这么多年巧舌如簧，也真是踢到铁板了。
“那不如这样，我问你答，如何？会影响到林老板工作吗？”
“不会。”
“我听凤姨说，村里有一批竹篮滞销？”
林竹深掀起眼皮，淡漠的眼中掺着几缕意外，喉间滚出一个气音：“嗯。”
“你看过那批竹篮吗？质量过关？”
“当然。”
“你们就没想着，再找一找别的客户？”
“量大，没人收，只能各家各户散卖。”
……
许墨大致了解了情况，便起身道：“我出去逛逛，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生硬地止住话头，林竹深也没觉得奇怪，只是淡淡道：“晚饭前记得回。”
他安心编织手中的物件，过了段时间，对着一旁的小猫喃喃道：“好像许久没这么清静了。”
“喵——”
“有点不太习惯。你觉得呢？”
“喵——”
“也没客人，出去找找？”
“喵——”
林老板难得主动出了门，想起刚才那人打听的事情，便往凤姨家的方向走去。
却瞧见她家院中一群人围着，闹哄哄的。
“哪来的骗子！什么直播……”
“就是！随便放上去说几句话，人家就会买了。我才不信!”
“对对对，我女儿说过，这平台卖东西，也是要摊位费的！这人的心思可真坏！”
许墨被周围一人一句闹得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往门边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碎石子滑了下。
“小心！”
一只手在她腰后托了一把，许墨回头见到这人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林竹深语气中带着薄怒。
许墨挑眉，她好像第一回感受到这人的怒意，忙解释道：“我没……”
凤姨：“阿深你来得正好，我看这小姑娘还给你看店，你可不能被她骗了！”
“谁说我们墨墨骗人？”林奶奶从不远处踩着小碎步接近，将许墨挡在自己身后。
“林姨，你还护着她，就她，之前就教二叔在网上买东西，现在又和让我们开网店，这不是骗人是啥，这什么密码一输，我们的钱就没了！”
“那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围攻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她是我的客人，今天我就站在这，你们还想打我？”江奶奶双手叉腰，眼神凌厉，一群人再没了动静。
“我来解决，”林竹深上前一步，“我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行，既然阿深这么说，我们就等着。”
江奶奶拉着许墨就走，林竹深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无话。
直到分岔口，林老板终于开口道：“江奶奶，您先回，我和她聊聊。”
“行，那你好好说，”江奶奶拍了拍许墨的手，“别怕啊，奶奶先回去做饭。”
“好，谢谢江奶奶。”等人走远了，许墨乖乖认错，“对不起，林老板，我没有……”
“对不起。”
“啊？”许墨意外，“你为什么要道歉？”
“叔婶都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被骗怕了，也不习惯尝试新事物。”
“我明白的，不过林老板，我说句实话，按照现在葛村的情况来讲，不走线上，很难有出路，现在不比之前，‘酒香也怕巷子深’，你们无处销售，同样的，外面的客源也没有购买渠道……”
既然这是个讲理的，许墨索性敞开了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么好的手艺，没办法走出去真的很可惜。”
“这是我的账号，你可以看下，如果需要，我可以在直播中免费带货，除了平台要抽取的佣金，我个人，分文不取。”
一阵风拂过，路边的竹林飒飒作响，林竹深瞧着眼前的人好似一点没受到刚才那点风波的影响，将手机递到他面前，眸中满是期盼。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不会同意拍摄嘛，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来民宿的第一天，江奶奶叫我墨囡，你知道吗，自从我奶奶去世后，再没有人这么叫过我，还有小褚，这么个小萝卜头，手里就一颗糖，还要掰半块给我……”
许墨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将感受到的温情一股脑地说出来，眼前逐渐模糊。
然后出现了一张纸巾，好熟悉的场景。
许墨接过纸巾，拭去脸上的湿意。
“后山有个水库，风景不错。”
擦泪的手一顿，就听那人别扭地继续道：“要不要……”
这是想安慰自己？
“要！”许墨生怕这人反悔，应得飞快，神色虔诚。
林竹深见她面色变幻，深深看了她一眼。
许墨抽着鼻子解释：“我没有故意装弱的意思，就是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但是要完全过去还是需要看看美景治愈的。”
“走吧。”
跟在林竹深身后，许墨才发现这人原来这么高。
“林老板……”
那人强调：“林竹深。”
转变称呼，是靠近一步的开始。
许墨暗自在心里打气，扬起笑意：“竹深。这名字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
“我爷爷。”
斜阳下，影子慢慢挪到脚边，许墨脚步一错，快步奔到了林竹深身旁。
那人也恰好停下，淡淡道：“到了。”
平静的水面映照着余晖，山间竹子摇曳，影影绰绰。
许墨被这番景象惊艳，福至心灵，喃喃道：“竹深不放斜阳度，原是这意思，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诗吧？”
林竹深摇头：“爷爷只是爱竹，爱这门手艺。”
“所以，你的手艺是和爷爷学的？”
“对。”
“你很有耐性，现在很少有人沉得下心，日复一日地在手艺上钻研。”
“总得有人做。”
“对，也总得传承，对吗？让更多的人看到，不好么？”许墨望向他，眸中好似盛着光。
林竹深没答，两人并肩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彻底滑落山头，星辰闪烁，凉风袭来，冲散了白日残留的最后一点热意。
一双人影在民宿前驻足，窗边露出暖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方升和江奶奶交谈的声响。
许墨闻着饭香，闭眸感受间听见身旁那人说了句：“拍吧。”
“什么？”
“直播前得有预热，明天，跟我上山，给你视频拍摄素材。”
许墨楞在原地，望着那人进门的背影，心间如久旱逢甘霖般透着畅快。
“好！谢谢林老……谢谢林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