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一个人也没有，连带着整栋楼都静悄悄的。明明才刚刚走了一大段路，但傅灵却觉得手脚发凉；明明窗外的阳光已经懒懒地趴在新绿的树冠上，但傅灵觉得吸进来的，全是冰凉的空气。
就在这寂静之中，徐父的声音被衬托地格外响亮。
勾心斗角，攀龙附凤......
傅灵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是说自己不要缠着粒粒大小姐，还是不要和大小姐抢男人？
不管具体是什么意思，都是让自己这个卑劣的丑角，离他们这些高贵的人远一些呗？
难道，粒粒也是这么想的吗......傅灵不由得怀疑起来。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将手机重新开机。在等待的时间里，傅灵随手从一边抽了几张草稿纸，在空白的位置上画了几只长相一致的小猪。
傅灵看着这几只小猪，笑了出来。
手机的“呜呜”声将傅灵拉回了现实。
傅灵一看来电人，眉头皱起，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你最近又在搞什么？你妈说你找到那个什么，什么东西来着？”
电话那边，父亲的大嗓门震得傅灵太阳穴突突地疼。傅灵按了几下音量键，重新将听筒贴到耳边，道：
“是啊，实习，在公司的。”
“什么公司啊？”
傅灵说了自己今早面试的公司的名字。这名字还算家喻户晓，震得电话那头的人也沉默了几秒，最后才憋出几个字。
“什么时候去上班？”
“今早才面试完，还在等结果。”
父亲闻言似乎送了口气，不屑地“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明天就能上班，结果还是要等面试。”
“......”
“那我上次给你的电话，你怎么还没有打啊？”
“我......”傅灵随手在草稿纸上打了两个大大的叉，“我在准备面试。”
“你现在也面试完了，可以打了吧？让人家等太久不好，没礼貌。”
“谁记得我啊......”
“不记得你才要打电话啊！人家每天那么忙，你如果不勤快点，不表现好点，谁会记得要帮你！谁会看得上你！”
勾心斗角，攀龙附凤......
原来已经消失的两个词，此刻又随着父亲的话，再度盘旋在傅灵的脑海中。一股无名火从肺腑升到大脑，傅灵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
“我说了，要准备面试。”
傅灵有些咬牙切齿，但电话那头的人毫无察觉，反而因为傅灵的话生起气来。
“面试面试，天天准备，也没看你哪次面试行了啊！老爸都在用心帮你，你怎么不知道感恩的？就你那个书呆子的脸，去到社会上，谁会理你？当初就不让你报什么中文系，结果——”
傅灵直接挂断电话。为了防止有人再打回来，傅灵干脆直接把手机关了。
然后趴在书桌上，任冰凉的桌面贴上自己的脸颊。困倦如同洪水一般袭来，傅灵只觉得脸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傅灵从迷蒙中惊醒。
傅灵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颈，伸了个懒腰后去开门。
门外是学姐，正抱着一大摞书。
“学姐，有事？”
学姐偏头朝屋内看看，问道，“徐粒粒呢？”
“她不在。”
学姐“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但很快又转过身来，对傅灵说道：
“啊，我还是告诉你一下吧。你的面试没过，我领导让我再推荐几个人呢。”
学姐的话犹如天打五雷轰，傅灵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过了好一会，傅灵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能问问原因吗？”
学姐双手轮流将书抱住，一边甩了甩酸痛的另一只手，一边道：
“谁知道，不合适呗，看不上哪有这么多理由。”
说完，学姐交代了一下让徐粒粒来找她，就抱着书离开了。傅灵站在门边，愣了好一会，才怔怔地关上门，回到自己座位上。
看不上......看不上......看不上......
这三个字似乎完美描述了傅灵的一天，不论是被徐父嘲讽，还是被自己的父亲催促，又或者是耿直的学姐无意间说出的话......
傅灵感觉有些累了。
她又趴回桌面，闭上了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忘却今天的一切。
迷迷糊糊间，傅灵像是离开了宿舍，回到了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成绩出来后，傅灵全家都欢呼雀跃。虽然并不能去最顶尖的学校，但top10以内的大学都是任选。
傅灵却有些闷闷不乐。
傅灵的父亲以为，傅灵是因为落榜顶尖大学而伤心，煞有介事地发了条“做父亲真难”的朋友圈。而母亲则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见人就说，也没管别人问没问。
总之，在短暂的那一刻，那一天，傅灵俨然成为了光耀门楣的文曲星，光芒万丈。
直至报志愿的那一刻。
父亲将厚厚的志愿书摔在傅灵面前，怒道，“你再好好看看专业！别选那些乱七八糟的。”
“时间都过了，有什么好看的。”傅灵头也没回，低头将书又翻过一页。
“看什么看，天天看书，有用吗！”父亲一把将傅灵面前的书丢到一边，“现在是决定你人生的时候，你能不能用心点？”
“我怎么不用心了？东陵大学中文系是排名前三的，还不够好吗？”
“你现在给我装傻是不是？谁让你选什么中文了？当初说得好好的，要么选金融，要不选经济，你现在......现在给我选什么中文？！”
“选都选了，现在也改不了，就这样吧。”傅灵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又随意翻看起来。
父亲见状，有些无力地瘫坐在一边，指节敲击书脊，发出“哒哒”的声响。过了许久，父亲长叹一口气，道：
“做父亲难啊......以后我走了，也没人再管你了。”
傅灵低着头，手指将书页捏出细密的褶皱。傅灵看不进书页上的任何一个字，但她还是没有回头。
很快，随着一个眨眼，傅灵又从自己的房间里，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傅灵看见才念初二的自己，蹲在地下，小小的身影被笼罩在巨大的灯影下，显得单薄而孤独。
这时，突然有另一个身影，蹲在了傅灵的身边。傅灵看不清他是谁，只看见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纤长的手臂搭在膝盖上，衣角那花里胡哨的花纹，显得此人并不正经。
看起来是个不良少年，会烫头纹身，在校门口抽烟的那种。
傅灵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往一边躲开。
“喂——”
傅灵一个激灵，没敢再有动作，生怕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傅灵记到了现在。
“你做得很对，别管他们怎么说。”
“？”傅灵惊愕，侧头过去看他。
傅灵是近视眼，那时没戴眼镜，加上阳光刺眼，一时间没看清说话人的脸，只瞥见了他上臂的纹身。
傅灵使劲眯了眯眼睛，但不管怎么看，那青黑的线条仿佛躲在迷雾之后，像是水墨线条一般游走、灵动，最后慢慢地浮到表面。
一只猪。
傅灵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台灯的白光刺地眼睛生疼。
又做梦了，傅灵想。
傅灵自嘲地笑了笑，大约是日有所思，做梦才会梦见。报志愿时和父亲吵架的场景，与不久前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谁能说没有些许重合的地方呢？
老实说，傅灵直至志愿提交的那一秒前，自己都处在纠结之中。
选择中文系到底是对还是错？
包括后来自己被调剂到冷门的考古系，傅灵也必须承认，自己心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后悔。
要是不报中文系就好了，要是听爸妈的话就好了......
但是，真的会好吗？
在那个谁任谁都在指责自己的下午，只有那个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的人，站在自己这边。
是他告诉傅灵，她没做错，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傅灵又看了看刚刚画着小猪的草稿纸，认真用笔，像小学时描红一般，又照着轮廓描了一遍。
描完之后，傅灵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什么看不上，什么攀龙附凤......和我有什么关系？
放弃需要漫长的犹豫，而重振旗鼓只需要一个瞬间。
傅灵重新打开电脑，打开招聘网站。不仅搜索出用户运营相关的实习，也搜出了小说、文学、编辑相关的岗位。
“那你面试......工作的话，还是想做文字相关的吗？”
温玉成的话突然冒出来。
傅灵打字的速度不由得顿了顿。
现在，也不知道粒粒那边怎么样了。
傅灵算是个比较情绪化的人。只要自己心里那关过去了，很多事情，在她看来，就变得不那么严重了。
就比如徐父那件事。
自己和徐粒粒，确实家境不同。或许徐父在这些年的打拼中，见了不少肮脏的事情，所以对自己的女儿有些过度保护。
而粒粒，虽然偶尔有些大小姐脾气，却从未对自己颐指气使过。
傅灵叹了口气，又重新将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聊天软件，想看看徐粒粒说了什么。
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却是温玉成的消息。
“还能约你一起玩游戏吗？”
傅灵苦笑。大约是温玉成的脑回路异于常人，又或者是这人真的因为“瘟神”的名字受了许多委屈，才能在徐粒粒导演的这一出荒唐戏剧中岿然不动，一心只想着通关游戏。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傅灵果断地拒绝了温玉成的请求。
随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将温玉成拉黑了。
傅灵不讨厌温玉成，真的。但是，她需要一个仪式，一个与所有的“看不上”，所有的负面消息切割的仪式。
反正要不是粒粒，自己和温玉成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在如此的自我劝解后，傅灵长吁一口气，看了一眼徐粒粒的对话框，发现她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暂定心神，又开始忙碌起实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