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平价的西餐厅里，傅灵有些坐立难安，特别是看见借口去洗手间的温玉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印着“1987书店”字样的礼物袋。

    温玉成自然地将袋子推到傅灵面前，道：

    “给你，这是我的谢礼。”

    “？”

    “辛苦你帮我的忙，来补习了。”

    傅灵心虚，将礼物袋推回温玉成面前，道：

    “不用了吧？你比较辛苦，莫名其妙还要给人补习......”

    温玉成又将礼物袋推回，“是感谢你陪我打游戏，那天你不是还要准备面试的吗？”

    说到这里，傅灵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手也收了力气，礼物袋便自然地让温玉成塞进手里。

    温玉成见傅灵有些沮丧，于是语调轻松地调侃道：

    “那本书，我当时找了好久，结果你说你不喜欢看......”

    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傅灵赶紧摆摆手，道：

    “我真的不经常看，是我室友，我室友给我介绍了。”

    “你室友？”

    傅灵点点头，指着礼物袋道：

    “这本也是。她说是新出的，让我给她带一本回去。不过，”傅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它们的情节确实很有趣......”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不排斥。”

    见温玉成的笑容更深，傅灵心中放弃抵抗，自暴自弃道：

    “是啦，我初高中的时候天天看，那时候还因为这个，做梦想进中文系当作家呢......”

    温玉成闻言有些惊愕，挑眉道：

    “被调剂了？”

    傅灵点点头，无奈道，“不过也还好，考古系总比学什么金融、经济好吧。”

    这时，二人点的菜很快就来了。傅灵拿起叉子，一把插进盘子里的鸡翅，恨恨道：

    “我爱数学，数学不爱我啊！”

    “那你面试......工作的话，还是想做文字相关的吗？”

    傅灵瘪瘪嘴，“没有啦，我写东西也一塌糊涂，不去凑热闹了。”

    温玉成弯了弯嘴角，还想再问些什么。这时，傅灵的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大喇喇地写着“徐粒粒”三个大字。

    傅灵“哐当”一声丢下叉子，一把抓过手机。见温玉成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波动，便赶紧摁下接听键，小声说道：

    “怎么——”

    “救大命！！！！！”

    接到了徐粒粒的电话后，傅灵也忘记自己说了什么，把刚刚吃好饭的温玉成，诓到了商场二楼的咖啡厅。

    二十分钟后，徐粒粒顶着一脸精致的妆容，输着利落的高马尾出现在这里。

    傅灵朝粒粒挥了挥手，徐粒粒便踩着运动鞋，快步朝二人走来，随后自在地坐在傅灵身边。

    没等温玉成说话，粒粒抢先开口道：

    “我，徐粒粒，这是我室友傅灵。我拜托她代替我补习的，能理解吧？”

    温玉成闻言，只是微微一愣，随机便搞清楚了状况，点点头。

    “现在，我爸要来看我。换句话说，就是要检查我有没有好好补习。”徐粒粒甩了甩马尾，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不过，补习不重要，重点是看我们有没有好好相处，理解吧？”

    温玉成看了一眼傅灵，见傅灵很快转移了视线，又看回徐粒粒，道：

    “我理解。”

    “好，”徐粒粒拍了拍手，又拿出手机快速地打了几个字，随后抬起头，挂起假笑，“合作愉快。”

    傅灵听着徐粒粒三两句就解释了状况，心中又是感慨，又是羞愧。傅灵感觉到，温玉成似乎正在等着自己解释什么。但此刻她正因被“揭穿”而心乱如麻，只好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不自觉地攥紧刚才温玉成送来的礼物袋，塑料因褶皱而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

    好在，时间过得很快。

    伴随着徐粒粒一声清脆而甜美的“爸爸”，傅灵终于有勇气将头转回正面。还没看见粒粒，先撞进温玉成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中。

    傅灵很快略过了温玉成，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子，嘴角扯出个乖巧的笑，道：

    “叔叔好。”

    傅灵没有怎么见过徐父。

    从粒粒口中，徐父是一个典型的□□大家长的形象，对孩子限制许多，甚至还保有很多被粒粒认为是该入土的观念。

    最典型的就是催促粒粒嫁人这件事。

    但是现在，傅灵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中等、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和粒粒口中的形象联系起来。

    徐父穿着简单的夹克衫，鬓角的头发因操劳而发白，眼角带着笑意，自然地坐在温玉成旁边的空位上。

    他的眼神略过傅灵，转头便和温玉成寒暄了起来：

    “玉成啊，最近辛苦你了。我这个女儿，不好教吧？”

    徐粒粒嗔怪道：

    “爸，我又不笨！”

    “你这孩子，插嘴的毛病怎么不改改？”说着，徐父又转头，和气地向温玉成道了个歉，“让你见笑了啊，玉成。你父亲最近还好吧？”

    温玉成跳过了对徐粒粒的评价，“家父很好。”

    徐父点点头。这时，才转头看向坐在角落的傅灵，道：

    “小姑娘，你是粒粒的同学？”

    傅灵点点头，礼貌地说道，“叔叔好，我叫傅灵，是粒粒的室友。”

    傅灵没敢看温玉成，心跳地很快，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窒息。于是简单和徐父客套了几句，便借口说自己只是来书店买东西，不顾粒粒瞪大的眼睛，一溜烟地逃开了咖啡厅。

    走出商场，傅灵长吁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此时傅灵终于有心思，来看看徐粒粒究竟在消息轰炸什么。

    “别走啊，求求求你了——”

    “我爸还问我细节，我要怎么回答啊，你们昨天做了啥？”

    “傅灵，救命——不要丢下我——”

    徐粒粒的消息还在不断往外冒，傅灵已经能想象徐粒粒那副指尖着火却面不改色的样子。傅灵长叹一声，咬咬牙，还是转身走进了商店。

    没想到二楼的扶梯刚刚走到顶，傅灵就撞见了徐父。

    徐父明显也看见了傅灵，和蔼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小同学，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有事吗？”

    “额，嗯，”傅灵猛地想起楼上还有个奶茶店，于是说道，“我想买杯奶茶，就在楼上。”

    “哦，这样啊。”

    “那叔叔，我先走了。”

    “诶，等下等下。”徐父朝傅灵招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傅灵皱眉，但也只能笑着走上前去，道：

    “叔叔，有什么是吗？”

    “诶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过叔叔还是，不吐不快啊，你理解一下。”

    傅灵尬笑，点点头，“哪里，您说吧。”

    “我们粒粒呀，从小娇生惯养的，也没什么心机，平时也多亏你们包容了。”

    “没，粒粒很照顾我——”

    “但是，”徐父打断了傅灵的客气话，“粒粒虽然心地善良，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混了几十年，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什么勾心斗角、攀龙附凤的小心思啊。我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那人心里在想什么。”

    “......”

    “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肯定也没这么复杂的心思。”说着，徐父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也没等傅灵解释，接着说道：

    “好啦，叔叔也就是随便说说。你是聪明的小同学，肯定都明白的。”

    傅灵听完，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父又大步走回刚才的咖啡店，笑也不是，苦也不是。

    最后也不知扯出了个什么表情。

    手机的震动，暗示着粒粒仍在消息轰炸。傅灵点开，也不管粒粒又说了什么，只是机械地打了“已经上地铁”几个字，然后便关了手机，转身乘着扶梯离开了。

    在徐父离开的这段时间，温玉成与徐粒粒相对无言。徐粒粒正奋力指挥自己的手指，给傅灵消息轰炸。

    温玉成朝窗外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越过商场前的广场，赶着人行道的绿灯，最后跑进了地铁站。

    “啊......”

    温玉成转过头，看见徐粒粒咬牙切齿地盯着屏幕，道：

    “她走了。”

    徐粒粒“啪”地一下将手机丢在桌上，双手抱在胸前，冷言道：

    “这事都是我搞的，你别扯上傅灵。”

    温玉成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她叫......傅灵？”

    徐粒粒皱眉，“是，傅灵，我的室友。是我让她——”

    “可以帮我写个备注吗？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温玉成将自己手机推出去，刚好是聊天的备注界面。

    徐粒粒皱眉，但看着温玉成一脸温和、毫无阴谋的脸，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过手机，飞快地打了起来。

    “谢谢。”

    温玉成拿回手机，正巧这时徐父回来了，刚好看见徐粒粒将手机推回给温玉成。

    徐父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坐回粒粒身边，拉开自己的夹克衫，熟练地从内兜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

    “爸，这里禁烟。”

    徐粒粒一把夺过香烟，“你去厕所怎么去这么久？要喝什么？”

    “咖啡好了，咖啡。”徐父被夺走了香烟，也不生气，看着温玉成，说道，“玉成，怎么样？”

    说完，还侧头示意了一下粒粒。

    徐粒粒叹口气，抢先回答道：

    “什么怎么样？我是你仓库里的货啊？”

    “诶，你这小姑娘，说话这么粗鲁，人家看了要笑的。”

    徐父教训完粒粒，转头又对温玉成，和颜悦色道：

    “小姑娘不懂事，玉成你不要介意。”

    “爸，你管他——”

    “我说了多少遍了，小孩子不要老插嘴！你再这么不懂事，迟早有一天，你同学都要骑到你头上了！”

    听了这话，温玉成皱起眉，刚好对上了粒粒突然严肃的眼神。

    徐粒粒道：

    “什么骑到我头上？你女儿我有这么弱吗？”

    “啧，”徐父不屑地咂咂嘴，“还说，要不是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刚好碰见你那同学，你们这时候就肯定被这狗皮膏药沾上了。”

    “你和傅灵说了什么？”徐粒粒的脸色冷了下来。

    “粒粒，你别怪爸爸做得绝。你是大小姐，又善良，连围在你周围的苍蝇都不舍得打。那爸爸哪忍心你受苦，肯定是替你——”

    “爸！”

    徐粒粒大声打断了徐父的话。

    徐父也不生气，反而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没管徐粒粒的怒气，反而是望着柜台的方向，喃喃道：

    “我的咖啡怎么还没来啊......”

    这时，很久没说话的温玉成，出声道：

    “伯父，傅灵是我约的。”

    不仅是徐粒粒，连自诩老练的徐父也愣了愣。过了一会，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才打破了这焦灼的沉默。

    “你，约的？”徐父推开摆在面前的咖啡，身体微微前倾。

    “是，”温玉成点头，“傅灵是我高中的朋友，我们约了在补课结束后，一起去打游戏的。”

    “高中？叔叔没记错吧，你现在已经是研究生了。”

    “对，我认识傅灵的时候，她确实还在念初三。”

    徐父愣了愣，了然地“啊”了一声，伸手撕开刚才随咖啡送来的汤包和奶精，将其倒进杯里后，搅得叮当响。

    “认识的，认识的啊......”徐父喝了一口咖啡，“那也要小心啊，现在小姑娘，心思不得了的——”

    “爸，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能说，我在社会上这么久了，知道的不比你多——”

    “傅灵是来帮我的。”

    徐粒粒不忍傅灵再因为自己而背些莫名其妙的黑锅，情急之下便将真相全盘托出。

    而作为主角之一的温玉成，仿佛置身事外，看着窗外的地铁站发了一会呆，又看了看手机里的那个小猪头像的联系人，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