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嫁

    辛伯召见了伯江。

    正殿之上,辛伯与伯江对面而坐。

    这是伯江记忆中第一次只有两父女的会面,以前,旁边不是坐着太夫人,就是坐着君夫人孟子。

    “你可知为何找你前来?”辛伯开口问道。

    “因为女儿即将出嫁,父亲要教导女儿在雍国如何自处。”

    辛伯略略点头。

    “从前只道你年纪小,笨一点不要紧。可是现在要嫁作他人妇了,如果还像之前那样愚钝,是万万不行的。寡人问你,你可知雍侯有一宠姬——曾己,乃曾国公族女,身份不比你低,本欲立为君夫人,后因我们两国结亲才作罢。她已为雍侯生养一女一男,正在势头,连雍国世子都要礼让三分,你去了,将如何待她和她的子女?”

    伯江心想,听说那曾己不过一个小国庶出公女,父亲拿她和我比身份,是要我尊重她?

    于是略一沉吟:“以礼待曾己,视她的子女为己出,才能不失小君风范。”

    辛伯露出一副哀其不争的表情。

    “果然愚不可及。今天寡人要告诉你,你嫁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尽早诞育嫡子。你记住,雍侯不会宠你、爱你,但是生养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趁你还年轻,对他还有新鲜感。”

    “父亲为何现在就觉得雍侯不会宠我、爱我?”伯江一愣。

    辛伯叹了口气:“……你可以试,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你要知道,雍侯可是降低要求纳了你,为此,寡人还赔了上百匹良马。”

    “父亲,我是大国元子,年少未婚,为何嫁给雍候还是他低就呢?”伯江心里有些委屈。她不是没听说过雍候的条件,年过四十,快要做爷爷的人了。当初雍国来求亲,仲江以为求的是她,可是哭闹不止了好几日。

    辛伯怒气一下冲到头上。他冷冷地说:

    “这是寡人为你寻得的最好的亲事了,怎么,你居然还不满意?”

    伯江见父亲发怒,赶紧离席,对着父亲再拜稽首。

    辛伯今天心情不错,懒得和伯江计较,缓和了语气说:

    “你要尽快生育嫡子。寡人听说,这雍候身体也不是特别硬朗,年龄又大。你有嫡子傍身,一旦有变,寡人自会助你,听得懂吗?”

    伯江倒吸一口凉气。她人还没嫁过去,父亲已经在替她谋划怎么当寡妇了?

    “那雍侯先夫人留下的世子呢?我该如何待他?”伯江问道。

    “世子已失势,不用在意他。”辛伯淡淡地说。

    “另外,你不会有媵女了,你自己明白,公族女子没有谁喜欢你的,随你入宫只会抢走你的荣宠,不会辅助于你,这是父亲为你好。” 辛伯看着伯江。

    “父亲想得周到,女儿十分感念。女儿不求女媵,只想有一个人可以随女儿赴雍。”

    “谁?”

    “公子戎生。”

    辛伯想了想:“也好,你此去雍国,总要有娘家人看顾你,就让他随你去吧。”

    伯江缓缓退出,退到殿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

    尽快诞育嫡子,就是要让她去和雍候的宠姬争宠。

    平日里每每告诫她要有元子气度、对其他兄弟姊妹不争不抢的父亲,和这个催促她一去别国就要争、要抢的父亲,是同一个父亲。

    这辈子她最不会的就是争抢。

    从小她的玩具、衣饰、食物,甚至女使,只要别的公子或公女看上,没有从她手里抢不到的。因为一旦她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父亲就会鄙夷地说:

    “一点元子的气度都没有!”

    她都已经习惯了。

    连如何保护自己的东西这种事都没有教她,现在让她去别国抢别人的东西?

    如果抢不到,又该说她没本事吧?

    作为辛伯,当然想要一个辛出身的大国嫡子,但是作为父亲,有没有考虑女儿以这种争抢的态度,如何在他国自处?

    伯江对于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

    辛史书记:惟王二年冬十月,伯江归于雍,年十四。同年,公子戎生出居雍。

    辛国按礼派上大夫送嫁。

    两国边境上,雍国中大夫祭引长揖屈身:“国君命引迎接夫人于此。”

    伯江下车,踏上雍国冻得僵硬的国土。

    祭引再拜:“夫人舟车劳顿,然吉日已定,此处离雍阳城还很远,还望夫人尽早启程,与我君侯早日团聚。”

    伯江点头:“感念君侯体恤,劳动大夫辛苦,妾已知,即刻便启程吧。”说罢欲转身上车。

    戎生急忙拦住她,转脸看了一眼祭引。

    戎生略带挑衅地打量一番祭引,问道:“大国婚姻,礼制应派上大夫在边境迎亲。如今大夫仅身居中大夫,不得不让戎生怀疑,贵国迎娶我辛国元子的诚意。”

    祭引不慌不忙地说:“礼制不过是书典上的东西,各国执行起来难免有偏差。何况我君侯迎娶先夫人昭己时,也是小臣亲迎。昭己夫人为芮国元子,身份和君夫人比起来似也不差吧?芮国当时也并未有异议,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就不行了?”

    祭引这话其实就很不中听了,无时无刻不在暗示伯江,你不过一个继室,摆正自己的位置。

    戎生并不甘心:“就算大夫说得有礼,但从大邺城出发,我们已颠簸五日有余,元子女儿家身体娇弱,奈何不让她在边境驿馆休息半日,明早再启程?”

    伯江回头看了一眼辛国一侧。

    尽头一片灰蒙蒙,一直连接到天际。远处绵延起伏又棱角分明的山脉,是辛国名山——辛,辛国因此得名。

    辛山终年积雪不化,天下九州,便没有比辛更魁伟的山脉了。也是因着这山脉,让辛国成为天下最险要的据守之地。

    “戎哥哥,快下雪了。”伯江说道:“下雪赶路更不容易,还是快些走吧。”转身上车。

    祭引得意地看了一眼戎生,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戎生策马至前,轻声低语:“元子不必担心,万事皆有我在。”

    车厢内的伯江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担心。”

    戎生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看了车厢一眼,策马奔向车队前方。

    车队前方,祭引正发号施令:“加快行进,务必三日内抵达雍阳城!”

    三日后,伯江一行赶到了雍都雍阳,祭引将他们兄妹二人接入驿馆休息。

    祭引坐于驿馆偏室中,有人不扣而入,来人衣带飘渺,形貌俊逸,乃是人称雍阳第一美公子的魏梁君。

    魏梁君,魏季子献,出身芮国公族,十六岁奉其父芮惠侯之命,出居雍国。如今年未及而立,已为雍东宫傅、亚卿,学识、修养、相貌皆非常人可企及。他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先夫人昭己之庶弟,世子舅父。

    作为雍阳城最负盛名的翩翩佳公子,魏献娶祭引胞弟之女祭子为正室夫人,以报祭引为雍侯迎娶昭己为君夫人之恩,两人的故事成为雍阳城里一段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美谈。但随着昭己的溘然离世,世子和魏献自己都变得前途未卜起来。

    雍侯娶昭己之时,芮同姓国曾国依礼媵了曾己。昭己去世时,曾己已生下公子与夷,有宠于雍侯,雍候渐渐显露废嫡立庶之心。几年来,魏献一直如履薄冰,事事谨慎,想要护住世子摇摇欲坠的地位。可惜他地位再高,再有交际的手腕,都不过是一个单打独斗的客卿公子。

    对于诸侯公子而言,生母及生母背后的母国势力是最重要的。生母一旦逝世,不仅会失去父亲的宠爱和宫内外的影响力,还会丧失母国的援助。公子、女公子,其实都是这个道理。但是对于世子而言,还意味着可能失去继承权,是性命攸关的致命打击。

    魏献当然懂这个道理,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逐渐失势。

    如今,雍侯力破“诸侯不二嫡”之礼,迎娶伯江为君夫人,而伯江身后,则是实力不可小觑的辛国。

    整个雍国,如果有人比雍侯更关注伯江的到来,就是魏献。伯江怎么选,就意味着辛国怎么选。而她现在有三种选择:世子、与夷、辛国嫡子。

    正常人应该都会选择第三个,除非她不是正常人。

    不过不管她怎么选,作为一股第三方势力,这个女人的到来,一定会打破世子与与夷间这虚假的平衡。

    “如何?”魏献单刀直入地问。

    “姿色平庸,性格唯诺。”祭引回答得也干脆,八个字概括了伯江的全部。

    魏献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性格唯诺,怎么讲?”

    “冻得如此僵硬的土地,我不让她休息,坐在车里狂奔三天,她什么话都没说。她是辛国元子,从小纵不是万千恩宠,亦是娇生惯养,普通女子都受不了,她如何能受得了?可是她连问都不敢问,如此顺从,也不让她哥哥说,不过是个闭于宫室内长大没有主见的纸糊人罢了。”

    那确实是个容易摆布的,魏献想。姿色平庸,容易摆布,那第一步棋的话……不如找人分分她的宠,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生下嫡子。

    不过她好像还有个哥哥……

    “公子戎生如何?”魏献问。

    “戎生此人,性格乖张,需得多加防范。”祭引思索道:“他长相和我们中原人不一样,我早听得传闻,道他是辛伯与猃戎女子所生,单是那一双眼睛,就乖戾凶狠得紧。”

    魏献轻笑出声:“听君一言,我倒对这个戎生充满兴趣了。既然大夫说君夫人姿色平庸且性格唯诺,献有一计,请大夫附耳过来。”

    “何计?”祭引连忙将头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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