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信神佛

    她坐在凉亭里,两侧的丫鬟一快一慢摇着蒲扇,石桌上的冰碗已经融化,荷叶被风掀起白肚皮,烈日下的白荷已有枯萎之势。

    “世子妃,温老夫人来了。”丫鬟来禀报。

    她仍闭着眼,思绪沉浸在方才的回忆里,轻轻应了一声,“为母亲沏一壶庐山云雾,我稍后便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刺眼的天光好似一把利刃,不远处的黑影纹丝不动站在阴影处。

    她拂了拂眼向里走去,黑影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近不远。

    温老夫人已经上了年纪,眼角的细纹愈发明显,神色一如既往的庄严,见她不急不慢赶来,心里已有几分不悦,嫌弃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直截了当地道明来意,“皇后娘娘此番有孕是为天下之福,明日你且随我去寺里为娘娘求一道平安符。”

    她坐下喝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淡雅又舒心,不紧不慢道:“我一向不信神佛,神佛自也不待见我,诸如此等要事,母亲还是同旁人去罢,何故沾染上我的晦气。”

    温老夫人气得将茶盏摔在地上,门外的丫鬟皆不动声色地退至门外。

    她的目光落在地面的水渍上,鲜亮饱满的茶叶子还冒着热气,她自顾笑了起来,“看来母亲不喜欢这庐山云雾,也罢,此等下品茶母亲如何喝得惯。”

    温老夫人不知她在云些什么,语气愈发严厉,“由不得你不去,若你还想要这个娘家做靠山,明日午时,莙明山凌华寺。”说罢,摔袖离去。

    她面上并无半分情绪,只是看着那摊茶渍看了许久,招来丫鬟吩咐道:“再去泡一壶庐山云雾。”

    “娘!娘!我渴了。”小丫头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进来,身穿碧蓝衣裙的妇人从小木桌上倒了一盏茶水喂到女儿嘴边,小丫头低头猛喝了一口,咂咂嘴问道:“娘,这是什么?”

    妇人用素净的帕子擦掉小丫头额上的汗,笑盈盈道:“这是娘托人去东街茶铺子买的新茶,名为庐山云雾,如何?”

    小丫头品不出什么花样,只觉得比平时喝的要好喝一些,妇人从杯盏边缘捻起一根茶渣,给小丫头看了看,又放进自己的嘴里,“品质佳的庐山云雾叶叶分明,鲜亮饱满,口感宛如珠玉在舌,这些虽只是些碎末渣滓,却也能尝出一点滋味。”

    小丫头见娘亲说这些话时双眼泛光,也学着样子从盏里捻起一根认真咀嚼起来,却只嚼出一嘴的苦味,皱着眉头哇哇叫苦,妇人见状哭笑不得,将小丫头搂在怀里又抱又亲。

    “世子妃,世子妃……”丫鬟将泡好的庐山云雾端上来,连连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没有喝,就看着一壶茶渐渐冷了下去。

    “小龟,备车,明日去凌华寺。”她的目光一直在那壶茶水上,新来的丫鬟面面相觑,不知她在和谁说话,服侍久的丫鬟却习以为常。

    只见那抹黑影沉了声,“我不是你的仆人。”

    她抬起头愣了愣,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一辆宽大豪奢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侯府门前,黑影坐在侧方纹丝不动。

    她被丫鬟扶进马车里,车帘下落那一瞬,她看见不远处驶来一匹飞马,她掀开帘子,看见马面带着盔甲,是送家书的马。

    她放下车帘,“牡丹,我们走。”

    黑影一挥长鞭,马车扬长而去。

    一旁的小丫鬟悄声问道,“世子妃方才是在叫谁?”

    年长一些的丫鬟连忙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没了声。

    黑影自世子妃嫁进侯府便来了,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为何而来,有传言是世子的亲信,世子常年征战在外,便派了黑影时刻守在世子妃身边,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世子与世子妃不睦,众人皆知。

    而这个黑影既没有名字,话也少得可怜,更无人见过他面具下的样子,所以世子妃常常胡乱叫些名字,阿猫阿狗阿花都是在叫他。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此去凌华寺路途遥远,她靠着松软的车榻休憩,思绪又渐渐远了。

    那日并不太平,晚些时候府里的管事嬷嬷拿着娘亲的绣品气势汹汹地走进她们的小院,不由分说就将娘亲带走,她跟着跑过去只见大堂前乌压压站着一群人,有常帮娘亲卖绣品的外街李叔、东街茶铺的老板娘、威严的嫡母、精明的管事嬷嬷,还有看热闹的小厮。

    丫鬟从她们小院里搜出来了几两银钱和未成样的绣品,还有一壶冷掉的庐山云雾,嫡母一句话都没说,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管事嬷嬷当即唤人将板子抬上来。

    她见过那块板子,上面沾了不少丫鬟小厮的血。

    她挣脱开家仆的手,却一不小心将那壶庐山云雾撞倒在地,茶壶碎裂,茶渣漏了一地,而后两个家仆一齐将她摁在地上,八九岁的孩子发疯似的挣扎,眼睛里的红血丝快要溢出来,像是要吃人一般。

    奈何她怎么都逃脱不得,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们到底有什么错?

    在这深院中吃不饱穿不暖,是娘亲没日没夜地刺绣才有一口新鲜的饭吃、一碗新鲜的茶喝,她们到底有什么错?

    那日雨下得很大,掩盖了板子落在身上的声音,以至于大家都觉得这顿板子并不重,只是碧蓝衣裙的妇人至此落下了病根。

    春去冬来,父亲来院里看过她们一次,送了些吃食和炭火,她拉住父亲的衣袖,为什么?他们凭什么打娘亲?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小脸,像是安抚小猫。

    “偏院那个□□竟敢擅自做外面的营生,主母倒是个善心菩萨,这样败坏咱们温府的名声竟也容得下她,没打死她算是好的了!”

    “依我说就是活该,从前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兴风作浪,这下好了,腿也瘸了,这辈子就是个病卧子。”

    她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朝长舌的嬷嬷扔去,老妇捂着一头的血,边追边骂,她跑得很快,几步窜上去便轻易逃走。

    自那以后,府里的家仆都不敢招惹她,每月的吃食都是按时按量。

    大夫说娘亲的腿疾约莫是好不了了,但能保住这条命已经算是菩萨显灵,让她有事没事便去庙里拜一拜。

    绣品生意不能做了,娘亲便开始替人誊抄书卷,常常一坐就是四五个时辰,娘亲的上半身渐渐开始不得动弹,大夫说是因上次留下了病根,唯有凌华寺的鸿几药能有一线希望救命。

    小丫头连夜从院墙角的狗洞里钻出来,顾不得满身的尿骚味拼了命地往前跑,月黑风高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烛火,整座宣州城一片死寂,只有巡查宵禁的侍卫。

    她躲在阴暗的巷子里,趁侍卫不注意偷跑进另一个巷子里,如此反复,没遇见侍卫,倒招来了一群野狗。

    野狗闻见骚味就开始狂吠,冰冷的眼珠在黑夜里发出闪烁银光,饥肠辘辘地甩着舌头,更像是野外的野狼,一步步将她逼近死胡同。

    她浑身发抖,不断地往后缩,一只野狗脱离狗群率先冲上来,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闻到了狗嘴里的腥臭味。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起来,野狗“嘭!”的一声撞在墙上,狗群四散而开。

    她回过头看见黑暗中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淹没在一片漆黑中,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两人重心不稳摔下墙的另一侧,侍卫巡来只看见几只野狗在狂吠。

    她躲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侍卫走了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污垢,像话本子写的那样抱拳向那人致谢,“多谢。”

    那人没有说话,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低头闻了闻,袍子将她身上的味道遮盖了,再抬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天亮之后城门打开,她跟着一辆驴车一起混出了城。

    凌华寺地处偏僻山林,距宣州城足有几十里远,她身上盘缠用光了,饿得头晕眼花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走,躺坐在一棵老树下,明媚春光随着斑驳树影摇曳晃得人睁不开眼,过路的人皆当她是逃难来的小乞丐避之不及。

    “啪嗒。”天上掉下来几个小黄球砸到她脑袋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来是几颗野杏。

    她抬眼去看头顶那棵大榆树,又环顾四周,树林荫密并无一人。

    顾不得许多,她捡起野杏就往嘴里塞,清香的果甜霎时间占满味蕾,“啪嗒。”又掉下来几枚。

    她将果子小心翼翼地拾起来,用一角黑袍包裹着,又起身继续赶路。

    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她连忙躲进半丈高的野草丛里。

    “唰!”树林中只听见几只箭羽划过长风的声响。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