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苏芷躺在床上急促呼吸,额上身上惊出一阵阵冷汗,突然,她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眼中是未散去的惊惧。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周围环境是陌生的,但探到记忆深处又有几分熟悉之感。

    苏芷慌忙下床赤着脚跑到明镜前,镜中人唇红齿白,长着一张比三月花还要娇艳的脸。

    这……分明是她多年前的模样。这些年她被蹉跎折磨着过去,早成了一副枯瘦憔悴的丧气鬼样子。

    苏芷一时间有点懵,被毒药毒死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烧焦的剧痛感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哪处是梦了。

    只是过去那一桩桩一件件她做下的错事,日日夜夜煎熬鞭挞的痛苦内心都在提醒她,都不是梦。

    她确确实实重生了,老天爷待她不薄,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苏芷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掉着眼泪。

    “小姐!小姐你怎么赤着脚呢?好容易风寒才好些!”一个圆脸的丫鬟又惊又吓地急匆匆拿着鞋跑来。

    “慧心?”她有多久没见着这丫鬟了,自从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走投无路,所求无门,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让慧心冒着风险去给父母亲送一封提醒信。

    最后只等来了慧心冰冷的尸体,甚至半年后她才得知自己父母的死讯,肝肠寸断。

    人生的最后几个月,她就被锁在喻元白后院的南湘居里,没有希望、没有自由地等死。

    慧心送信去的那天半夜,喻元白突然来她房里露出罕见的极尽温柔,一如多年前他们初遇时他为她改画时的言笑晏晏。

    苏芷的心慌得颤抖,害怕他发现慧心偷偷送信去了在路上拦截,忍着恨意应付周旋他。

    虽然她并不敢完全确定父母遭遇的危机与他有直接关系,与其说是不敢相信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她记得他还是那副温柔似水的样子,噙着淡雅的微笑任她帮他解冠散发,似不经意道。

    “阿芷,我来时撞见你房里那个叫慧心的丫头埋着头急匆匆往外走,是有何事?”

    苏芷心重重一跳,险些把卸下来的玉簪插进手心肉里。

    “我我……我半夜想吃酸蜜饯了,便托慧心去买些,怪……怪我嘴刁,都半夜了还使唤丫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思忖她那慌张模样,偷了东西往外奔逃呢?若是这等品行不端的奴婢,该乱棍打死才是。”

    “没……没有!慧心跟我许多年,不是这般眼皮子浅的丫头!”苏芷慌了,喻元白却又温温润润笑出声来,执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跟前,手掌轻抚她的小腹。

    “我听闻有了身孕的妇人会格外想吃些酸甜的东西。”喻元白轻轻揭过了那个话题。

    “还不曾有,只是……只是我馋嘴。”苏芷僵硬着身躯,想避开他的触碰。

    为什么呢?明明是曾经满怀汹涌的爱意和仰慕,不顾一切背负谩骂也要嫁的人,为何两人之间会变成如此模样?

    “阿芷,我早就说过的,盼着你为我怀一个孩子,男女都好。”

    喻元白温柔地揽过她,眼中点点期冀仿佛真的无比期盼两人的结晶。

    苏芷偏过头,眼里滑下一大颗泪珠,嘴里咬出了血腥味。

    第二天醒来她听说主院里的管事处置了一个偷东西的丫鬟,是被乱棍打死的。

    苏芷没由来地心慌,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也许只是巧合呢。

    直到莺娘带来了一具尸体给她看,她一下子就瘫软跪倒在地上。

    那个被乱棍打死的丫头就是慧心,尸体都发白了,脸和身体被抽打得变了形,不成人样。

    莺娘在旁边冷淡地看着她,又冷淡地将她扶到椅子上。

    “真不懂你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苏芷有些愣愣地望着她,目光空洞。

    莺娘是喻元白有天突然带回来的一个小妾,据说从前是风尘女子。

    那会儿她还闹了很久哭了很久,不明白从来清风霁月的喻元白为什么会看上一个风尘女子,还纳为妾室,难道是她眼睛瞎了看错人还是他变了?

    只是哭过闹过很多次没有任何作用后,她还是认命了,在心里为他找补:也许他只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不得不这么干,元白他做事总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而且他不是个会在男女之事上那么随便的人。

    只是现在莺娘说的这话,她又不懂了,莺娘不喜欢喻元白,那为什么要主动做他的妾?

    这天过后,她又能隔一段时间收到父母的来信,虽然依旧见不到他们,可是有报平安的信她心中也能稍稍安定下来。

    崇嘉十五年三月初七,半年过去,苏芷已有六月身孕,正是阳春三月,鲜花烂漫的时候,因为怀了宝宝,有了点寄托,她心态好了些,不似从前发生许多事那般抑郁痛苦,对喻元白从年少时的期许执念到后来的满腔爱意,到如今被磋磨的只余星星点点,剩下的全是麻木。

    总归等她生下属于自己的小宝宝,日子会一天天变好的,喻元白给她承诺等孩子满月了就带她去见她的爹娘。

    那天她在枝头剪玫瑰花苞呢,一只手托着玫瑰花苞,一只手下剪子,寻思晒干了做些玫瑰花茶喝,她爱自己动手琢磨些吃的喝的。

    莺娘又冷着一张脸风尘仆仆地闯到她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卷皱巴巴的皇榜。

    “苏芷,你还有心情在这儿侍花弄草,你父母弟弟一家人早在半年前就都死了,只余你一个。”

    “你猜猜杀他们的人是谁?”莺娘把皇榜丢在苏芷面前。

    苏芷的心像被人突然捅了一刀,剪刀戳进了手心肉里,她无措地捡起地上的皇榜,颤抖着打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官话,只有一行血淋淋的字戳进她的眼里:

    “……江南苏氏,通敌叛国,赐满门抄斩,于崇嘉十四年九月初七午时三刻行刑……”

    “就是你的枕边人喻元白和那个狗皇帝联手做的!”

    “苏芷,你怎么能和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在一起过日子呢?你被骗得真可怜,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莺娘字字句句声音清晰而缓慢,仿佛在同情她,心疼她,又好像在唾骂她,还带着不知道对谁的恨意。

    苏芷眼中的泪几乎要沁出血来,她抓着皇榜一遍遍地看,形似癫狂又绝望。

    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她爹娘只是江南普普通通的盐商,不可能做出叛国的事啊!不可能……

    还有那一封封寄来报平安的家书,就是她爹娘的字她不可能看错的!

    等下!

    对了,是了,喻元白是文试状元啊,从年少时她便知道他能仿人字画如神似,难辨真伪,他对她以及她一家的事都知之甚多,伪造她的家书不算难,怎么……怎么被骗了呢……苏芷只觉当头棒喝,心如死灰。

    苏芷脑袋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也是模糊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心痛得仿佛被人捏爆了,小腹也是尖锐的绞痛,手也痛,她忽然看到身下血红一片,不知道是手上还是哪里流的血。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她还在艰难回忆着,去年九月初七……九月初七,前一天晚上正是她托慧心去送信,而喻元白来她院子的那晚。

    她全家被斩首的前一天晚上她甚至还在和杀她全家的仇人同床共枕,同寝而眠,她像一个悲哀的笑话。

    无边的绝望包裹住了她,苏芷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捂住了口鼻,窒息到不会呼吸,浑身都痛,像要死过去了一般。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年少时的任性,做了几件错事,便要把她惩罚至此吗?

    从回忆里抽身,苏芷早已泪流满面,用力执着慧心的手,泣不成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哭,你一哭奴婢也难过,是不是小姐受了什么委屈?您想要什么奴婢都去给您找来。”慧心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急的也跟着一起哭。

    苏芷压抑着收了眼泪和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再说老天让她重来一次,何尝不是给她一次扭转人生的机会呢,是好事才对。

    只是她此刻十分想见爹娘,她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扑到他们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走,慧心你陪我去见爹娘。”

    穿过屏风、回廊和外间,走到正门口,苏芷却突然顿住了脚步——门外院子里的西南角圈出了一片规整的地,里面种着大片玫瑰,如今还是一个个小花苞,莺黄,玉白,殷红,宝蓝,妃色皆有,错落有致。

    等到全部盛放了,她知道这里会是怎样一片夺目的风景,因为前世她曾在这里看了三个春天。

    即使过去许多年了,记忆犹新,她确实是很喜欢这一片花。

    她爱花,其中玫瑰为最甚,艳丽,娇俏,还带刺儿,甚是符合她的心意。

    苏芷在心中叹口气,重生回来的时间还是有些晚了。

    这片玫瑰园,她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现在是在哪儿。

    慧心急匆匆地跟出来,却发现小姐在门口停住了,慧心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嫁进这明昭侯府多久了?”慧心一愣,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难道是风寒一场记不清日子了?

    “恰好半月,小姐。”

    “嗯。”苏芷看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别扭扭捏捏的,我还吃了你不成?”

    “是,小姐。”于理,她该劝诫小姐;于情,她又担心小姐生气。毕竟小姐特别讨厌谢世子。慧心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好让小姐不那么生气。

    “小姐,成亲之后十五日回门,按理是没有这个说法的,可小姐思亲心切也情有可原,不若……同世子爷知会一声,请他来陪您一起回门,也算是孝心和夫妻情意两全。”

    慧心心里打鼓,就怕小姐要不管不顾地自己一个人回门,这样可是狠狠地打了明昭侯府的脸面啊,就是小姐的娘家人——老爷夫人那边也是不好看的。

    虽然……虽然成亲那晚已经狠狠打了世子爷的脸面了,洞房花烛夜小姐可是连骂加推带踹地把世子爷给赶出婚房了啊……不过好歹那晚的事闹得再难看也是在侯府里面,可是回门新嫁娘一个人回去那就是闹到外面去给人看笑话了。

    世子爷,很多年没有听到的称呼了,让她想起了那些稍久远记忆里的那个人——明昭侯世子,谢子曜——一个她亏欠很多的男人,也是她第一次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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