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虽然被废，但沈缨心中总隐隐不安。她曾多次去找他，但他都是一副颓废堕落的样子，看起来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渐渐熟悉了储君的工作，相比于当大公主时，心中有一处安放下了。不是争权夺位的野心，而是对萧泽棠的私心。

    雪停之后的冬日里，阳光洒在窗台，偶尔风动，摇动纱幔。她支着下巴出神，眼前浮现出晃动在萧泽棠右耳边的银坠。她起初不知道女子送男子耳坠是什么意思，单纯觉得，他带着很好看，所以才送。两三次后，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提及送耳坠有定情之意，她心想，那真是好巧，于是送得更精致了。

    前太子还在时，她和萧泽棠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被发现私交甚笃，对两方都不是好事。但是现在她这边大局已定，储君的身份给了她勇气成全自己的私心。然而宫中现在还有个大麻烦，就是北域的和亲皇子。沈缨直觉不能留他，因为他带来的不安感和前太子相似。

    宫中设晚宴为北域皇子接风洗尘，沈缨、前太子和萧泽棠也在场。北域皇子坐在沈缨对面，低调地饮酒吃菜，偶尔笑着回皇帝的话，眼神也不乱瞟，没显出任何不妥。相比之下，萧泽棠更像那个被送来和亲的，对沈缨过于关注，顺着她的目光乱看，一旦追踪到了北域皇子身上，就嘴角一撇，露出敌意，然后闷头吃两口饭。

    沈缨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更有趣的是，他今天右耳戴着的那只耳坠，也是她送的。

    酒过三巡，老皇帝切入正题，摆出一副慈父的口气，把沈缨叫起来赐婚。北域皇子终于放下筷子，望向沈缨。前太子抬眼看了下萧泽棠，悠悠地饮了口酒。萧泽棠紧张到大脑空白，没有看沈缨，也没察觉前太子的目光，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吃菜，显得有些局促。

    沈缨镇定自若，她早就想好了应对，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提裙跪下，坚定地望向龙椅上的人：“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萧泽棠耳边嗡地一声，他猛然抬头望向她的背影，好像无数个战至竭力的时候望向挺立的战旗。于公，她是他的希望；于私，她是他的人间。

    老皇帝对沈缨的态度并不意外，只是挥了挥手搁置了此事，然后安抚了北域皇子。席散，沈缨被老皇帝叫走了，萧泽棠于是在御花园等她。前太子拢着大氅从他身边经过，主动和他搭话：“来日她登基，由你给她守着这江山，该是百姓最乐意看到的景象吧。”萧泽棠直觉此言不善，但是没有想通，就小心应答到：“这是微臣该做的。”前太子偏头一笑，松了松大氅，状似无心地问道：“你还这么年轻，能为她守一朝江山，何故现在就养起那么多将领抢你风头呢？”萧泽棠被这话一惊，一时没想到如何应对。前太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仿佛刚才露出的杀气只是萧泽棠的错觉：“宛陵王为国分忧，实乃大魏之幸。”然后没等他反应，抬步而去。

    另一边，沈缨跪在空荡的大殿中央，低头掩去了神色。老皇帝咳嗽了两声，回声在殿里，显得苍老虚弱。沈缨听着他气息平稳了，才开口：“父皇，北域皇子不是善茬。长焰吹雪之战中，儿臣在火场上看见过他。”老皇帝静静看着她跪着，没让她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拒婚是想杀了他？”他的话里听不清情绪，沈缨却感到一股危险的寒意爬上脊骨：“是。除恶务尽。”“你杀了他，想如何应对北域？”“和亲不过是手段，并非一人和亲过来，两个世代敌对的国家就能立刻变成亲好。北域皇子是他们送进来的狼王，大魏京城不知有多少藏在暗处的野狼在等着狼王的命令。儿臣在席上拒婚，是为搅浑这滩暗流，以他为饵，揪出北域奸细。”老皇帝点了点头，终于请她起身。沈缨松了口气，正欲告退，老皇帝又长叹一声：“皇儿有勇有谋，不过这江山的祸患不止北域。剩下的，朕临走前，为你做了吧。”还没等沈缨明白这话的深意，老皇帝就起驾回宫了。

    等她从大殿出来，宫道已经冷清，只余排排宫灯，照着地上落雪。今夜无月，夜空也不清明。沈缨皱眉思索着老皇帝的那句话，快步走向御花园。直到在长廊上看到等在雪色中的萧泽棠，她的眼眉才舒展开了。他坐在栏边，右边扫出了一片干净的位置，是给沈缨留的；左边就用栏上雪堆了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拿俩黄豆点了眼睛，又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红布披在那圆鼓鼓的肚皮上头，乍一看很像沈缨。他垂眸看着那个小雪人，脸庞隐在暗处，只有右耳的银坠映着宫灯，晃动中闪着微弱的银光，像是今晚的月光都落在此处了。

    沈缨悄悄走近，在他右边坐下。他回过头来看到她，眼神明亮了起来：“大殿下来啦！”欣喜过后，又关心问道：“皇上可有刁难？大殿下怎么和皇上解释的？”沈缨一字一句地给他复述了。他望向远处迷茫的雪地，轻叹一声：“北域不是那种甘于示弱求和的脾气，此番和亲必有阴谋。幸好大殿下明鉴。”两人并肩坐着，却陷入了沉默。

    沈缨向他隐瞒了老皇帝最后一句话，他也向沈缨隐瞒了前太子的话。雪夜里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两人守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在冬夜里分享温度其实是很暧昧的事，两人却都各有思虑，在炙手可热的身份下谨言慎行。

    既然怎样都是不合时宜，不如在今夜里，没人知道，连月亮都听不见。萧泽棠转过头看她，颤声问道：“大殿下不愿和亲，只是为了江山社稷么？”沈缨低头看雪地上的脚印：“我是大公主，自然要为了江山社稷。”他眸光闪动，追问道：“那你是沈缨呢？”

    ······她欲言又止，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眸光流转，落在他薄而透红的嘴唇上，倾身吻了上去。

    风起，松雪又落一地。风声，雪声，心跳声。萧泽棠抬手托住她的头，闭上眼，克制而温柔地偏头回吻。他试探着，一下比一下深重。冬夜的凉意丝丝密密缠上相扣的指尖，催人发冷，更让人不忍分开。

    爱意穿过世间凝重的悲喜，踏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