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的求职大厅角落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女孩站在一台四四方方的机器旁不停挥手。

    她的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凭空拉开一页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手指触上去就会弹出具体招聘要求，不满意可以退出查看其他条目。

    她显然是第一次操作，很是手忙脚乱。

    过于宽大的泛白衣裤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趁得她愈发纤细，像根脆弱的竹竿。

    本场招聘都是不需要专业知识的基础体力岗，对应聘者有很严格的硬性要求，她的身板就不合格。

    招聘信息陆续在屏幕上消失，意味着那些岗位招满了。

    她加快点击速度却忙中出错，卡在不知怎么跳出来的页面里退不出去。

    在已经找到工作的求职者好心指点下，她点开个人信息填写页面，输入基本情况后系统会自动匹配符合她的岗位。

    她在姓名那栏利落地写下“程西”两个字。

    求职要求填：有力气，瘦，其他都不会，包吃包住。

    帮她操作的求职者惊叹：“你这字可真帅。”

    屏幕上的文字在快速闪动，最后只留下一条：东区招扫地工人一名。

    求职者皱眉：“这个岗位很不……”

    程西的手已经点了上去。

    然而在她指尖将将触在应聘按钮上时，这一条信息消失了，紧接着又弹出全屏最新招聘条目。

    最上面那条被她触发，并接受了她的应聘申请。

    程西放下手才看见招聘单位和要求。

    西山招坟地管理员一名，是人就行，不是人也行。

    求职者脸色大变：“赶紧退掉，那地儿不能去。”

    程西不解：“为什么？”

    求职者抓着她的手指头在屏幕上狠戳，可无论她们怎么操作，页面始终停留在“应聘申请通过，即刻上岗”几个字上。

    求职者急了：“西山坟区是乱葬岗，前些年被选作尖端科技试验地。没人知道他们在那里做了什么疯狂实验，可自从他们三年前撤走后，那里就传出闹鬼的消息，先后吓跑了十六个管理员，好几个人都疯了，近一年再没招到过人。”

    屏幕一闪，出现大大的“恭喜”二字，随即息屏。

    旁边的机器里弹出个会飞的小球，落在程西左手腕上变成手表样式牢牢挂住，根本摘不下来。

    求职者气得直跺脚：“这也太坑人了，招聘求职是双向选择，他们这是要强买强卖啊。”

    程西抬腕，液晶表面最上面是“工作系统”四个大字，下面给出最晚到岗时间是今晚。

    只要到岗就发奖励金，比东区扫地工一个月工资都多。

    程西尝试触屏，页面滑动，给出从这去往西山坟地的路线地图。

    程西看看时间，她得立刻出发了。

    求职者还在劝她：“你真去啊？”

    程西脚步一顿，真诚地看向这个好心人：“我没钱，也没有地方住。”

    对方哑口无言，只得默默让开。

    ~

    这座城市对程西而言是陌生的，无论是街道路线，还是能在天上飞的小轿车和金属感拉满的建筑。

    一切都跟她过往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

    她是个穿越者，用这个世界的标准衡量，她来自于落后的古代。

    但又与书上记载的历史大有不同。

    她那个时代的掌权者是帝王，掌管活人。

    另有一位阴王，掌管死后魂归之冥界。

    阴阳两界互不侵扰。

    而她，隶属于阴王秘密组建的死人军团。

    顾名思义，死后魂未脱离肉身者，是入选死人军团的最低标准。

    死人也还是人，所以他们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界。

    活人世界多有纷争，帝王不知怎地联络上了阴王，向其借兵平乱。

    阴王借出三千军团，程西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

    程西加快步伐，不让自己沉沦在过往的记忆里。

    三千军团，如今就只剩她一个。

    她又莫名其妙来了这完全陌生的世界。

    满身戾气转瞬即逝，就只剩下心灰意懒。

    程西仰头瞅瞅面前的高楼，很不理解导航地图为什么会把她指到这来。

    ~

    荒郊野岭，穷山恶水。

    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建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墓园。

    光是门口那间值班室就有三室一厅。

    如果忽略进出路段的崎岖，这儿貌似也不算太糟糕。

    程西赶在日落之前站到值班室门口。

    工作系统自动识别打卡，到岗奖励立刻到账。

    奖励下面有两个选项，一个是钱，另一个是积分。

    程西不知道积分能干嘛，但她知道自己身无分文。

    于是这第一笔收入，她选择了钱。

    程西推门进屋，这三室一厅说是值班室，其实就是配给管理员的职工住房。

    听说最早配置是两个管理员轮休，现在招不到人，整套房子都归她了。

    管理员每个月可以休两天，在工作系统上提前一天预约就行。

    有急事也可以请假。

    不请假算旷工，会扣钱。

    程西鼓捣着工作系统，好半天才确定每周都会送一批吃喝用品来，她这才安心。

    阴差阳错，她得到了一份非常符合需求的工作。

    她一个死人军团出身来看坟，也算专业对口了。

    三室一厅是很板正的格局，基础生活用品应有尽有，都是全新的，衣柜里还有几套没拆包装的工作服。

    她随便挑了个房间，往光秃秃的硬板床上一躺，翻看工作系统上的工作内容，后面一堆不可见的小锁，眼下她能经手的工作就只有三项——

    一：清理墓园内外脏污。

    二：访客登记。

    三：管理坟头。

    前两点好理解，管理坟头是要怎么管？把坟里的人挖出来每天列队绕园子跑二十圈？

    程西蠢蠢欲动，职业病要犯。

    怀揣一点好奇，程西打开了紧闭的墓园大门。

    呃。

    与外墙的崭新巍峨截然不同，程西一眼望去的所有坟头都破破烂烂。

    说这是乱葬岗，乱葬岗都不乐意。

    那几乎磨平的土包少说得有百年历史，但凡有人拜祭添土也不会跟地面平齐。

    一山头几乎不可能有人来祭拜的荒坟，有必要砌高墙圈起来么？

    联想那位好心人的话。

    这墓园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是这世界有她不懂的规则？

    程西搔搔后脑勺，第一次有了穿越的真实感。

    由于管理员一职空置了近一年，空岗期间没人来送物资，所以值班室这没有食材，第一批吃喝要明天才能送到。

    饿了一天的程西决定自己动手。

    往外走个十里地有片草丛，她来时看见过能食用的野菜。

    整座山头荒得罕见，也就半山腰上有点草，蚊虫蛇鼠更是不见一只。

    她不懂风水也看得出这并不是个建阴宅的好地方。

    就算是乱葬岗，也没必要选在这么偏这么难走的山上吧。

    这是怕外面的人误闯进来呢，还是怕坟里的人跑出去呢？

    荒僻的好处在于野菜有的是。

    程西随手一摘就有不少，她脱了外套兜着往回走。

    晴朗夜空秒变阴云密布，狂风骤起，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粘腻。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程西把野菜往肩上一扛，飞身跃上前方几乎垂直的山石，几个起跳便跨越了最难走的路段。

    雨势渐大，水汽弥散开来，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辨不得东南西北。

    程西不受干扰闷头赶路。

    值班室近在眼前，她却是放慢了脚程。

    土腥混杂雨腥的气味中有股很难分辨的血腥。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矮身细看，一缕被雨水冲得几乎与土地混成一色的血迹正淌过来。

    这味道，不太像新鲜血液。

    程西抬眼望去，三室一厅正接受着暴雨的洗礼，有点脏的门窗被冲得可干净了。

    窗框边角残留着不起眼的红。

    地上的血痕是从门那顺过来的。

    程西假装没瞧见，起身进屋洗菜煮汤。

    时至午夜，雨势渐歇。

    程西秉持负责任的态度去墓园查看坟包们有没有被冲垮，到门口才发现墓园大门钥匙忘在了被雨打湿那件衣服兜里，只得折返去取。

    值班室门口，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正往门上写着什么。

    程西踩在湿水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位写得专注，一笔一划像极了鬼画符。

    程西歪头看半天：“这字是不是写错了？”

    那位疾书的手指头一僵，紧接着触电般跳转过来，后背贴在写满血字的门上。

    咔嚓。

    虚掩的防盗门就这么锁上了。

    程西把空空的衣兜反掏出来：“我没带钥匙。”

    那位抖了抖：“所，所以呢？”

    程西：“我得进去拿钥匙，你把门撬开。”

    那位下意识转身，手碰到门锁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程西：“我是坟地管理员，你住坟地就得归我管。”

    她在表盘上点触几下：“你住几号坟，登记一下。”

    那位眼神飘忽：“谁，谁住坟地呐，你有毛病吧。”

    他边说边贴墙往旁边蹭，似是要跑。

    程西揪住他的脖领子把人薅回来：“撬门。”

    那位甩开她：“我不会撬门，你自己卸吧。”

    程西：“哦。”

    她纤细的手掌在那位后脑勺上一拍。

    那位的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出老远。

    那位惊恐之余怒目而视。

    程西：“不是你让我卸的么。”

    久久的沉默过后，那位爆发了：“我让你卸门，没让你卸我脑袋！”

    没了脑袋的身躯摸索半天才把脑袋捡回来，安回颈项上。

    那位指着程西的鼻子准备破口大骂。

    程西：“装反了。”

    那位低头一瞅，看见屁股了。

    他赶紧把脑袋正回来，瞪程西一眼扭头就走。

    程西在后头提醒：“你住几号坟？登记。”

    那位身子不动，头转回来森森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坟是几号，要不你跟我去数数？”

    程西：“行，你先把门撬开，我拿钥匙。”

    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