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凌昀扶着君微与,落坐在八仙桌旁的竹凳,“师尊,我再瞧一瞧你手上的伤。”
“嘘……你听。”
血红色的莲花妖艳异常,静静躺在竹桌上,似乎随时可以化作一滩血水。
“砰朗——”,陶器碎裂,伴随着水流,像是一记重锤落在地面,小狐狸一机灵紧紧抱住君微与的小腿。
“窗外有人。”君微与抿紧双唇,站起身。
“噬魂。”少年招剑。
君微与摇头,“阿昀先等一等,万一是附近的居民。”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屋外风潇雨晦,清冷的空气中隐隐约约混入了迷惑人心的诡香。
“有人……”帝凌昀灵光一闪,“在砸水缸。”
一墙之隔,院子里排列的四座水缸接连炸裂,红色的液体不断涌出,将泥地染成暗红色,一双黑色布鞋踩在上面,留下血色印记。
“师尊,我去看看。”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未知的眼睛盯着楼内的人。
煤油灯的火心跳跃,发出连续不断的“啪啦”声。
竹楼破旧的门突然敞开,一阵寒风夹带着水气,倾扫桌面。
灯,灭了。
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天际。
徒然,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
白色面具下的眼睛打转,直勾勾盯着楼内的两人,诡谲的目光最后落在两人中间的血莲。似笑非笑的面具下,是一双猩红的眼睛。
黑衣人拖着一把刀,刀上缠着枯萎的莲花,刀刃滴血,血色脚印,落在地板。
“何人夜访?”君微与问。
黑衣人声音尖锐:“是你!”
君微与:“不是我。”
“……”
“是你。”
七七:“不是我。”
“……”
“让我说完这句话!红毛的!”
帝凌昀:“……”
“是你杀了我的花——我来找你,索命!”
“……”
“……”
“……”
“这位……壮士……”君微与不能视物,恰好将一切视觉带来的恐慌隔绝,“天干气燥,上火要早就医。”
“别打岔!你想和他一起死?”锐利的声音不似凡人能发出。
君微与“啊”了一声,“怨气好重……好凶哦……”
【天枢:……堪比魔气。】
“装神弄鬼。”帝凌昀提起长剑,“师尊,我去拿下他的面具。”
“红毛的小子,你折了我的花。”黑衣人用力踩踏地面,瞪大眼睛,“那就以死谢罪。”
“不至于,不至于。怎么这么粗鲁呢。”君微与轻点在帝凌昀的手心,示意少年退后。
“流云。”
玄冰长弓凭空落在她手里,浑身通透如寒冰。
长弓流云,是百年前她问剑雪山,雪山巫女一族的族长所赠。
君微与轻轻弹了弹弓弦,弓弦紧绷。
【天枢:百年未搭弓射箭,可有准头?】
“自然。”
“蒙眼射箭?没有箭的弓,你在找死,不过夜很长啊……我不介意你死前做一次小丑。”
黑衣人握着大刀,剑指蓝衣道长,脚步加快,血红的脚印留在竹板上,如同朵朵红梅绽开。
“是嘛……”
君微与左手握弓把,右手握弓弦,虎口推住握弓处,手腕和小臂成一条直线。
随着右手拉开弓弦,从空气中凝结寒冰,长箭慢慢汇聚,不过一瞬,形成锐利的箭锋。
夜色幽暗,竹楼内,君微与耳朵微动,闻声辨位,寒冰箭不偏不倚指向黑衣人。
下一秒,一阵刺耳的尖叫响彻竹楼。
“阿昀!”
冷风刀势扑面,君微与退后一步,长发如墨散开。
电光石火间,帝凌昀转身护在君微与身前,应声挥剑,将黑衣人劈来的弯刀往外一抬,两人陷入缠斗。
利器划过长空,发出嘶嘶的声音,刀与剑的碰撞声不绝,在暗夜中更加凶险。
暗红色与黑色的灵力波动,帝凌昀的剑式接近神秘人的瞬间,斩断一缕黑布。
帝凌昀的暗伤尚未完全治愈,不能久战,黑暗中,君微与又拉起弓箭,对准黑衣人。
她面色凝重,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耳边是少年沉重的呼吸,是旧伤复发的前兆。
君微与左手的伤口裂开,白色的布条浸透鲜血。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听觉却异常敏感。
寒冰之箭凝结之时,搭箭、勾弦、开弓、瞄准,一气呵成!
又一声惨叫!
“射中了!”七七惊喜道。
神秘人身如鬼魅,退至院外无穷无尽的雷雨夜中。
竹门在寒风中一次一次撞击着门楣,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们还会再见,红毛的,还有道长,我会亲手杀了你,不枉你射我一箭。”刺耳的声音回荡,瞬间埋没在疾风骤雨中,
“不必追了。”
君微与收起长弓,深吸一口气,道,“阿昀,你身上的伤势如何?可有复发?可有伤到心脉,可还好?”
“我没事。”帝凌昀盯着君微与正藏在身后的左手,“师尊,你的手……”
“院子里如何?”君微与似乎若无其事般问道。
帝凌昀回过神,手中升起灵力光芒,“四座水缸,全部毁了。”
“厢房里的尸体……怎么样?”君微与皱眉,“带我去看看。”
“厢房的门开着,屋主人的尸骨不见了。”
“师尊……”帝凌昀拉住君微与的长袖,停步,“水缸内全是婴儿的尸骨。”
“是……什么的尸骨?”君微与全身一颤,诧异道。
“有刚出生的婴儿,有两三岁的稚子。每一座水缸,都有数百具尸骨缠绕,作为莲花的养料,有的已经化作白骨,有的全身都是伤口,还有新鲜的血从里面流出。”
以稚子肉身血水养莲,养成的莲花会有何用?
君微与握紧长弓,“地脉、血莲、稚子、戴面具的神秘人、魔气……”
寒风刺骨,雨如急箭,君微与伸手,与落雨触碰的瞬间,冲击的力度打湿了手心的布条。
“神秘人似乎很在意这些血莲,会与这座山的灵脉有何关系?还是我多虑了?”君微与沉吟,“天枢,数百婴童养莲,如此邪诡异术,会来自何处?”
【注意莲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大笑,两人背后一寒。
“好香啊——”小狐狸爬上桌子如痴如醉的抱住莲花。
“它吃了莲花。”帝凌昀道。
“七七!”
七七四十九腿脚僵硬地在桌子上转圈,眼神迷茫呆滞。
帝凌昀收起长剑,提起小狐狸,将莲花扫落在地上。
“莲花里可有毒?”君微与问。
竹地板上三只血莲转眼如寒秋残枝般落败不堪,瞬间竟然化作一滩血水,奇异诡谲。
帝凌昀拿起残落的莲蓬,“师尊,是迷香。”
七七眼神迷茫,含住自己的爪爪,“鸡腿……本座的鸡腿……哇呜……好香!你……不许偷本座的鸡腿!”
帝凌昀:“……”
君微与:“……”
帝凌昀略加思索,“我有办法。”
七七四十九暴露在大雨中,不过片刻,萎靡的小狐狸突然一机灵。
“啊啊啊啊啊!本座……本座……咳咳要被呛死了。君君救我啊!”
君微与轻咳:“阿昀,别逗它了。”
帝凌昀将七七四十九放在地上,“你吃了莲花?”
“本座饿了嘛……”小狐狸拱起背脊,在地上抖了抖毛发,白色狐狸毛上的雨水溅了帝凌昀一身,七七急忙窜到君微与身旁,绕着君微与的脚脖,冷不丁看到院子里的狼藉。
“呕,外面是……呕……好多……尸块。”
帝凌昀将煤油灯重新点燃,屋内重新恢复光亮。
“尸体养的莲花,好吃吗?”君微与幽幽道。
“呸呸呸,”小狐狸掐住脖子,鼓起两腮,极力催吐。
君微与拾起脚下的布料,上面邪异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是魔……”
清晨。
君微与伏案醒来,闻到一股诱人的粥香。
她摸索着,碰倒了油灯。
对面没有人,清冷的禅香却仍在,一件外袍从她身上滑落。
君微与拾起少年的衣服,桌案上油灯燃烬,空留冷灰,一缕阳光滑过半开的合页窗映在覆眼的白绫,在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金色。
门突然打开,少年长袖挽起,端着食盘,小狐狸兴奋地围在他身边转圈。
“君君,有饭吃啦!”
帝凌昀将木碗放在桌面,道:“今日气温骤降,师尊身上没有灵力,吃些热粥避寒。”
热腾腾的蒸汽扑面,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弥漫开来。
【天枢:有毒吧?^_-】
“前辈……喝不到就诋毁?”
“糯米、桂花、莲子……”君微与双手捧着小碗,透骨的暖意从掌心蔓延。
热粥既不过滑也不过稠,糯糯的口感,恰到好处,。
“还有梨花?”
“煮粥时,梨花自山间随风入锅中。”帝凌昀道。
小狐狸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君微与脚下,脚抵着桌腿,“君君,就凭这粥,本座也要与你同行。”
“这只狐狸……精,不是师尊的灵宠吗?”
【天枢:他的眼神在说,这是……狐狸猪~】
“……”
“咳咳……我有心收七七为灵宠,可惜七七已经有主人了。”君微与附身揉了揉七七的耳朵,轻声道,“你既然愿意,随我们一同回天山派也无妨。”
“君君真好,本座喜欢君君!”小狐狸舔了舔爪爪,发出嘤嘤的叫声。
君微与低头喝粥,“对了阿昀,为师百年前的闭关有些突然,我虽允下收你为徒,但未公之于众,所以天山派的修士大都不知你我关系,勿要见怪。”
“阿昀知晓了。”帝凌昀托着下巴,眼神闪烁,望着君微与,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尊的眼睛,天生如此吗?”
“嗯……天生不足,很早便看不见了,有灵力时可看到修士的灵体,不碍事的。”
“昨晚师尊入睡后……”帝凌昀轻敲桌面。
君微与耳朵微动,放下碗筷,“阿昀想说什么?”
帝凌昀顿了顿,道:“师尊的左手上的伤口握弓后又裂开了,我为师尊清理了伤口。”
右手摸到左手掌心新换的布条,是少年里衣的布料,君微与松了口气,“有劳阿昀。”
帝凌昀沉默许久,道:“顺便为师尊把了脉。”
“……”君微与欣慰,“阿昀还会把脉?”
“师尊还要瞒我多久?”少年的声音带上鼻音,“灵脉阻塞,暗伤蔓延,再加上肆意动武,师尊是……是将死之相。”
“……”君微与微笑咬牙,“没有……这么严重吧……”
“我医术尚浅,于是又探了师尊的灵体……”帝凌昀气息不稳,“师尊为何魂魄有缺?”
“我……”
帝凌昀每说一句,君微与的手便握紧一分。她知晓是一回事,暴露在小徒弟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天枢:早就劝你即刻闭关,你偏要跳下来亲自寻帝宨,一寻便是三个月,现在连一只魔都能看出你有死相。】
“哪有那么严重,脉象有些吓人罢了。”君微与讪讪道。
【天枢:呵呵。】
“……”
当年师尊为救君微与而亡,她绝不能放任阿昀流落在外。
这段师徒缘分,她能护他一时便一时。只要她在,阿昀便不会成为世人口中的魔神。
他能记起前尘往事也好,记不起来也罢。
“不求善终,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