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白复来到律所,袁云正在工位上看材料,旁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点还早,别说律所,就是整栋大厦都没几个人开始工作。
“袁律师,早啊。”白复打了招呼走过去。
“早。”袁云抬头,拉开旁边的椅子,“你坐。”
白复瞥了一眼袁云的桌面,上面摆满了卷宗,她手边还有一个见底的杯子,咖啡渍都已经半干。
看来她已经来了很久。
“袁律师找我有事?”
“是这样,”袁云把自己做的思维导图递给白复,“我这边有个案子,挺有意思的,想着跟白律师分享一下。”
白复多少有些意外。
先前梁红斌就试图撮合他们组队合作,但袁云的态度一直很坚决不愿意,这会竟然改了口风。
“深禅公司的大股东是傅文均,现在他跟深禅公司都是失信被执行人,名下已经没什么可供执行的财产。但这个钱流进他们口袋,不可能凭空蒸发,总得有个去处不是。”袁云开口。
白复:“袁律师是说傅文均转移财产、逃避执行?”
“只是一个假设,”袁云拿笔点了点思维导图,“然后这个人是傅娇,傅文均的独生女,没什么正经的营生,在她爹失信的情况下,她依然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袁云掀起眼皮看向白复:“正常人都会多想的吧。”
“这个不好证明吧,深禅公司案子这么多,那么多律师盯着,要是好办也等不到现在。”
“确实。”
袁云拿出第二张图,这是傅娇跟绒绒的往来时间点总结。
“上面这个人网名叫绒绒,过去跟傅娇是好姐妹,现在闹翻了,傅娇认为绒绒侵占了她的财产,这件事白律师应该知道。”
白复眼神暗了一瞬,片刻之后轻笑一声:“当然知道,毕竟当时我是绒绒的律师。”
这个案子的判决书在网上能搜到,铺天盖地的新闻也有提及,袁云故意这么说,显然是另有深意。
白复略微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关节——袁云怀疑绒绒协助傅家父女转移财产,但不曾想绒绒扣下钱不还,才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而作为绒绒律师的白复,应该知道更多的内幕细节。
难怪袁云一反常态主动联系。
“很遗憾,她们之间纠葛我并不清楚。”白复放下思维导图。
“白律师给人辩护,不可能连前因后果都不过问吧。”袁云盯着白复,“这个官司总不能是稀里糊涂打赢的。”
“当事人含糊其辞,律师也没办法逼着她抖干净,而且这个案子是自诉案件,傅娇提供的证据本就不够充分,我们能胜诉不足为奇。”白复摊手,他的语气平缓温和,但态度却是十足的坚决。
“是吗。”袁云留意着白复的神色。
毫无预兆地她又想起了先前的疑惑,白复到底为什么转来荆芥所。
白复坦然地对上袁云的视线:“而且这毕竟是个刑事案件,我也不能对非办案律师透露什么。”
“除此之外呢,“袁云顺棍而上,身体稍稍前倾,直直地看着白复,“白律师愿意提供帮助么。”
“当然,只要是我能做的。”
“很好,”袁云窝回靠椅,“帮我演个戏怎么样。”
白复始料未及:“恩?”
·
李狗田站在荆芥所门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这扇大门。
很多律所为了管理方便,都会安装面部识别门禁,但荆芥所没这资金,至今用的仍然是大厦自带的普通防盗门,进出都得用钥匙。
这会大概是为了进出方面,防盗门半合着,推推就能进去。
“打扰打扰。”李狗田笑嘻嘻地走进荆芥所,眼睛到处乱瞄,“梁主任在不,我先打个招呼。”
梁红斌也是律界老前辈,这几年业绩下滑但名望还在,就算是李狗田都知道口头上尊敬几声。
“不在。”袁云起身,“我们到会议室谈。”
李狗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复身上,诧异道:“这不是白律师么,怎么在荆芥所办公呢。”
白复听到声音抬头,客气地点点头:“转所了。”
“哎哟,这么突然。”李狗田相当自觉地走过去,站在白复工位旁边,“白律师在博川那么多年,这一下子转所也很麻烦吧。”
“还好,现在手续办起来挺快的。”
李狗田仔仔细细把白复的桌子看了一遍,上面有大屏的台式电脑,有专业书,唯独没有卷宗:“以前案子的卷宗就留在博川了?”
“恩,都归档了。”
“这归了多麻烦,万一哪天需要用到怎么办。”李狗田的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急促。
“都有电子版。”
“噢对对对,也是。”李狗田掩饰地笑了两声,“电子版不占地方,就放电脑里?”
“恩。”
李狗田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回头我也学学,不然每次翻卷宗都累得要死。”
跟白复说完,李狗田才回到袁云旁边:“久等了。”
袁云把李狗田带到会客室,“坐吧。”
李狗田看着袁云关门:“连杯茶水都没有?”
“荆芥所又小又穷,没有买茶叶的预算,自来水倒是可以倒一杯,要吗?”
李狗田怎么看不出袁云故意的,不过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说:“那就不麻烦了。”
“李律师的线索是什么?”
“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个想法。”
袁云一下子就听出来不对:“那就是说,李律师手里其实没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李狗田重复着这几个字,很冷地扯扯嘴角,“他们不是白痴,转移财产肯定做足了准备,不可能简单粗暴汇款出去就完事,凭律师还能拿到真凭实据?”
“呵,李律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袁云也冷下脸来,“我这都还没上车呢,李律就装都不装了?”
“别着急嘛,袁律师,”李狗田马上换了口风,“先听我说完。”
李狗田明里暗里试了几次,他硬袁云就会更硬,她确实很看重自己的案子,为了案子可以妥协,但绝不是无底线的退让,要翻脸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个袁云,着实刺得很。
“深禅公司马上就要破产重整,现在刀已经悬在头顶了,我们没时间慢慢考虑怎么追回财产,”李狗田语气终于正常起来,“我们只有一条路——把案子往刑事方面靠,只要警方能以拒执罪对深禅公司立案侦查,为了保证调查过程不受干扰,法院很可能不会同意受理破产。”
道理袁云也明白,但拒执罪的刑事立案难度也不小,他们至少得有充分的依据说服警方。
总不能说因为傅娇一直在网上炫富,所以他们肯定是转移了财产。
“那李律的意思是?”
李狗田拿出一叠银行流水的复印件:“这是深禅公司某个账户的流水,袁律你看看。”
袁云接过来一看,流水很多,李狗田已经做了处理,有些地方的信息被遮住,不过不妨碍她看到其中的关键——
这个账户里原本躺着三百多万,某一天突然被转了个干净。
“这个余额变动很异常,如果能证实钱流向傅家父女的账户,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申请公安立案侦查。”
“流水上面的收款人不是他们。”
“对,所以我想再向法院申请调查令,把收款账户的流水也调出来,这样就能追查到钱的流向,说不定有意外收获,比如过了道手又流到傅家父女手上。”
“也可能毫无作用。”
他们可能会借很多人的卡走账,对他们而言只要动动手指,律师想要调齐所有流水几乎是痴人说梦。
“总得试试。”李狗田敲了敲流水,“袁律师总不会因为麻烦就揣着手不干吧。”
·
叶璐在咖啡厅坐了很久。
为了假装自己很忙,她还带了个电脑敲敲打打,实际上写的都是写无意义的废话。
在咖啡厅对面的写字楼里塞了很多律所事务所,其中就有李狗田所在的决明律师事务所。
这些律所的人时不时会到咖啡厅小憩一会。
叶璐就阴暗地偷听他们的对话。
她已经潜伏了三天,每天费尽心思变装,小心翼翼缩在角落,生怕被人发现。
好在顾客们都是来去匆匆,没人留意叶璐的异常。
叶璐昏昏欲睡地胡思乱想着,余光瞄到几个律师模样的人进门,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竖起耳朵留意他们的动向。
几个律师刚好坐在叶璐附近。
他们先是在聊了几句案子上的事情,接着又开始讨论转所。
叶璐对这些没兴趣,意兴阑珊地刷着网页,闷闷地想,都已经三天了,自己也总不能就这样守着,明天怎么也该回所上班了。
她正构想着说辞,旁边的律师突然很愤怒地说了一句——
“三百万他怎么赔得起,这件事肯定要闹大的,最后律所肯定要承担责任,搞不好也会连累到我们。”
叶璐心头一动。
“都怪李狗田那个傻逼,捅这么大一个篓子,以后决明所也是待不下去了。”
“趁早跑路得了,反正律所倒是都是,这家不行再换一家。”
这些只言片语一听就很炸裂,叶璐抓心挠肝,恨不得凑过去问问李狗田到底捅了什么篓子,仅剩的理智把她按在座位上。
这几个律师喝完咖啡,纷纷起身走人,始终没有多说一句细节。
叶璐目送他们离开,拿出手机给袁云打电话,这一趟多少算是有点收获,不枉费她给咖啡厅贡献了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