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练的声音提醒了谢星野，这只是他的空想。
可努力挣扎一下，不是不可能！
“阿忆，一同去吧？”
看着星野的闪亮眸光，林忆彷佛被融化，不再坚硬和锋利。
软软的，绵绵的。
“好。”
由于事前约好，二人进入酒楼后，直往楼上走去。
刚踏上二楼，便有人上前热情招呼，
“哎呀，谢公子，您老当真是贵人，来来来，快坐快坐。”
来人是一精瘦中年男子，一脸细褶子，虽满面笑容，但面色黄的实在难看。
谢星野稍微惊了一下，赶紧扶着人坐在桌子旁，“您是吴卜言吴员外吧，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病得不轻。”
“哎呀，惭愧惭愧，面色不佳本不宜见客，见笑见笑。”
吴卜言拉着难看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入座。
宵练在一旁单独叫了茶食，静静看着几人客套。
林忆没说话，只跟着谢星野入席，不认识的，只以为是贵公子的相好。
“吴员外，我就不跟您客气了，您这边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好点子吗？”谢星野直接问道。
跟官人打交道，向来弯弯绕绕，吴卜言连好听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这谢家公子会这么直接。
“这，商户嘛，无非就是图个和气生财，平平安安地挣点零碎。”员外把脑子里的话翻了翻，
“骊山是皇家的活儿，虽然要求高了些，但胜在稳当，早早晚晚也能拿到钱。”
说罢，干巴巴地笑了笑，仔细打量了一下谢星野的面色。
对方好像没有听懂，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子。只觉得对方目光澄明，也实在读不出什么东西。
“额，然后呢？”谢星野追问着。
“额，多付点钱就能解决当下困局。”吴卜言认真道。
？？！
这算什么好法子？
见谢星野面露不耐之色，吴卜言连忙解释，
“若是宫里增加银钱，不是不行，但一层一层上书，只怕是要慢上许多。
公子一心为上，每日在京都各商户来回穿梭，实在劳苦功高，只要骊山按时交付，用什么手段，今上是不会追究的。”
“吴员外，我没听懂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星野依旧很茫然。
林忆倒是听懂了，要让人办事，自然就要会用人，用人就要满足所用之人的需求。
商户嘛，无非就是求财，没财的情况下，可以‘借’一些。
但她不能直接说出来，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得负责。
这骊山，是宫里要建的，没有谁能负责。
吴卜言急了，“就是，就是——做空账。”
谢星野还是一脸疑惑，他看了看林忆，希望能得到些什么暗示。
啥意思！？
林忆顺手喝了一口茶，错开这个期待的目光。
片刻间，谢星野只好再问，“员外，这个，空账是什么个意思？”
“公子，您是读书人，不太知道我们商人的一些规矩。
像骊山所需货品，量大质优时间紧，按我们行里的话来说，您可是绝对的优质客户呀！”吴卜言眼里的光芒更亮了。
“可是，银钱一时还没有到位，我付不出钱，何来优质一说，不背后骂我吃白食都不错了。”
谢星野以前只需要操心营建之事，从未介入过银钱。
东家付了钱，他就安排人做，东家不付钱，就歇着。
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吴卜言笑笑，压低声音道，“公子不必忧心，在下且问，骊山这活儿，可会赖账？”
“放肆！”谢星野惊诧。
骊山乃是今上钦点，如何会出现赖账这种行径，岂非是对皇家的侮辱。
“公子莫急。”吴卜言给谢星野推了茶水，略缓了缓，
“既然这钱是肯定要付的，早一些付和晚一些付，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们做生意的，有个三个月或者半年的账期，都很正常。”
说罢，带着笑意看着对方，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账期，是什么意思？”谢星野问了让另外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林忆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喝茶。
见一旁女子有反应，吴卜言本想跟她对视缓减一下尴尬，却又被避开。
脸上的笑意还没掉，就是有些干巴，
“额，这个账期嘛，简单的说，就是拿到一批货后，过一阵再付款。”
“拿了东西，不给钱？空手套白狼？！”谢星野疑惑。
“不是不给钱，是过一阵再给钱，这笔帐中间隔的那个期限，就是账期。”吴卜言试图解释。
但好像越说越乱，又补了一句，
“隔一个月付账，就是一个月账期，隔半年付账，那就是半年的账期了。”
谢星野好像懂了，他转头询问林忆，“是这个意思吗？”
“欸，林姑娘可是开当铺的，肯定知道什么意思。”吴卜言赶紧道。
林忆看了一眼吴卜言，略带了一丝疑惑，又朝着谢星野，
“对，生意上常有这个做法。”
“啊？你们做生意的，不是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为什么会出现，额，账期呢？”
“这个，于卖方来说，可以缓解库房压力，于买方来说，可以缓解现银压力，你好我好，大家好。”吴卜言笑呵呵解释道。
那是，不用付钱就能拿货，当然好。
“难道就没有赖账的？”谢星野问道出心中疑惑，拿上货跑了怎么办？
“有账期的，买卖双方一定很熟悉，合作过多次，而且两边都得有凭据或者中人，绝不是谁都能把货提走的。”吴卜言道。
谢星野若有所思，这法子好像可行，
“若真能这样的话，顶多三个月，宫里增加的银子就能下来。”看着林忆，转而又想，怎么之前没有听林四哥哥说过这事呢，还得问问他，
“吴员外，您说的这个法子，我得回去商量商量。”
“额——，行！
您看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我这，好忙活起来。”吴卜言只顿了一下，就果断追问后续。
“这个嘛，得先跟父亲说道说道，但您放心，一定尽快给您答复，您是就住在这个清风巷吧？”
“诶诶诶，就这酒楼后面，您直接给酒楼的小二也行，我常来这儿，都熟的很。”
“那行，明后天我派人给您送信。”
到底是商人，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不过几句话，吴卜言就得到想要的答案，
“多谢公子，我就在这儿候着您。”然后就客客气气地将两人送走。
借着街边的灯火，看着马车不见影才返回。
归来后，悄然到一旁雅间见礼。
“大人。”
“嗯，你准备一下，有些需要你出面的，到时候还得辛苦你。”
“小人多谢大人提携，只是小人和林员外之间，该如何相处呢？”
吴卜言轻声问道，深怕扰了这位年轻的大人。
“对外，你敬着林悯，专门负责跑这些商户，不管有什么功劳，都得是他的。有个什么其他事，你暗里跟我说，我来安排。”
谢月海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这个人，沉了沉语气，又道，
“你放心，该你的，少不了；不该你的，莫要肖想。”
谢月海是年轻，可此时的他，阴郁吓人，仿佛还透着丝丝缕缕的杀意。
吴卜言心下紧张，双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有些干枯，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对宫里的价格，我们提高多少？”
谢月海没有直接答复，带着思绪的面容自顾自地倒起了茶。
这番举动，倒是惊着了对面的员外，连忙恭敬地想要接过去。
但却有些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双手悬在半空，踟蹰着。
清透茶水一点点填满瓷杯，直到溢了出来，谢月海也没有停止，只静静看着，
“翻——，十倍吧。”
然后，淡淡说。
“啊？？”吴卜言内心惊了，明着吃皇家的钱。
一般情况下，想要贪点什么，最好的法子就是报损。
原本十车物件，遇雨损了一车，合理。
马儿失性，连车带马掉下悬崖，合理。
匠人进度不够，增加人数，合理。
即使是需求过大导致原料上涨，这皇家的活儿，顶多涨半成到一成，哪有来不来就翻十倍的。
对外又是他吴卜言出的主意，若是事发，计较起来，吴家可就湮灭了。
他隐隐感觉后脖颈在无名发痒。
“大人，小的见识浅。这，十倍，是不是多了点呀？”他有些战兢。
谢月海挑眼细看了看这个人，果然啊，能立一番家业的，是个能人，
“多多少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记住，有什么功劳，都是林员外的。”
“诶诶诶，是是是，小人不敢，一定辅好林员外。”
他是不爱跟官人打交道的，商人无非图个利，
官人，可是要命的！
静默良久，谢月海才开口道，“行了，你先回吧，这两天好好想想怎么落实。”
“诶，是，小人告退。”吴卜言抬了抬有些僵硬的背，恭敬退了出去。
虽已是深秋，还是夜半时分，后背竟有一层薄薄的汗。
他回望了一下，心里十分不解，那谢公子是他自家兄弟，林悯是他实在朋友，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就为了事发时，找个替死鬼吗？
可名头上没有吴卜言呀！？？
谢月海独自在雅间呆了一整晚，案前的纸上写了熟悉人的名字。
因为林忆，星儿想要自己立功名。
因为林忆，林悯想要以身成全。
林悯是他谢月海的好友呀，星儿是他谢月海的亲兄弟。
林忆，你不该，不该呀。
但愿江挽芯能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