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下了一夜，萧十一郎就在沈璧君的房外守了一夜。
不是他不想走，只不过一记挂起一个人来。双脚就像灌了铅似地，定在那里，再也迈不开一步。
见连城璧微微蹙着眉从沈璧君的房里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有连城璧在的地方，他自然是不受欢迎的。
“等等！”
萧十一郎被连城璧的呼喊声叫住了脚步。
连城璧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心里压了块石头。好像自己和沈璧君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昨夜她说的你都听见了吧？”萧十一郎以为他是要质问自己昨天夜里的事情。
连城璧没有回答。不过，他当然听见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带着她那些担心着急，他都听清了。
不过萧十一郎每次出现，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毕竟他们夫妻之间过得相敬如宾过得如此冷漠疏离，可全是拜他所赐！
萧十一郎注意到此刻的连城璧，样子有些狼狈，裸露在外的手臂猩红刺目，“你怎么受伤的？是逍遥侯打伤你的？”
“是为了救惠宁，一点小伤，只不过璧君她…”比起自己，连城璧还是比较关心沈璧君的生死。
萧十一郎有些诧异，他这人虽然坏，但胜在对沈璧君还有几分真心。
不过他所造下的罪孽，不是说洗清就能洗清的！
“她找了你一夜，体力不支才会晕倒，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该照顾她的人是你。”萧十一郎低声道。
“我知道，我会的，你怎么会来？”连城璧很讨厌他总是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逍遥侯找不到小公子便找上了璧君，我又担心她一个人来找你会出事，所以一直跟着她，如果你不想璧君出事，就应该好好守着她，不应该让她为你担惊受怕！”
连城璧冷笑一声，“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她是我妻子，我了解她！”
“如果你真的了解她，她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萧十一郎忍不住爆发。
——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她只是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在萧十一郎心里面的沈璧君虽说是千金小姐出身，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勇敢。
“你如果真的在乎她，就不要让璧君因为你而一再地受伤，你如果真的是像她认定你一样的认定她？就不要让她再失望！”萧十一郎深深叹了口气。
心想，他现在就连拥有她的资格都没有，连城璧就更加不必再担心自己会从他手中抢走她，因为她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一个变了心的女人是很难再回头的。
“萧十一郎，或许我没有你了解璧君，但是至少我知道她的心里有你的影子，只要是你的事情她都不可能再冷静下来。”连城璧看他的眼神，是冰冷的。
因为连城璧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东西，他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可以拥有。
萧十一郎看连城璧对自己一脸警戒的样子，“你在担心什么？担心逍遥侯会对璧君不利？”
“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把璧君从我身边抢走。”
萧十一郎顿了顿，“我能帮得上什么？”
“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是说对付逍遥侯？与他交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答应你。”面对像逍遥侯这样的强敌，萧十一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就算是为了璧君，你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你也不想她出事吧？”连城璧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他会答应，只是在试探他是否有继续纠缠沈璧君的想法。
“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没兴趣。城璧，你如果真的是为她好，就不要再插手逍遥侯的事情，牵涉其中对你没有好处。”
萧十一郎说完，就一个箭步消失在长廊里。
看到萧十一郎萧索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也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沈璧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连家堡。
沈璧君揉着有些发晕的脑袋，不禁有些恍惚。想着昨夜不是和萧十一郎在一起吗？
“你醒了。”连城璧的声音依旧温柔。
他伸出手来在她额上轻轻探了探。见她没有继续发热，人也精神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指尖的触摸，一阵冰凉，让沈璧君陡然清醒。
她望向连城璧，他温和的眉峰之间滋生出一片柔情。
“我该庆幸你朦胧醒来轻呼我的名字没有呼错，还是该庆幸你也可以这么在乎我？”连城璧有些黯然。
自从昨夜带她回来，人就大病一场。也不知是因为这场风雨所致，还是为了‘那个人’而病。
相思成疾，大抵说的就是她这样吧。
连城璧在她床前守了一夜，虽然人一直未醒，但所幸的是她在睡梦中念着的都是自己。
这恐怕是连城璧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沈璧君听出来了，他是在怪她和萧十一郎偷偷见面。
看到连城璧受伤的臂膀，下意识道：“你没事吧？昨天我看见逍遥侯留下的书信还以为你出事了。”
连城璧冷冷看着她，“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难道你不记得昨天你在雨中晕倒，是我把你送回来的。”
沈璧君一愣。心想，怎么会是连城璧送自己回来的？
沈璧君回忆起昨夜明明是萧十一郎扶住她，不禁吞吞吐吐的，“昨天…就我一个人吗？”
看到沈璧君怅然若失的神情，连城璧心里发酸。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连城璧反问了一句。
沈璧君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之间真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想到这里沈璧君有些失落。那是一种将所有的情感都揉碎，才从中掉落出来仅剩的一点理智。
连城璧轻声问着：“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了，我想休息，有雨乔在这我不会有事的。”他眼神中的那种情意让人忍不住拒绝。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连城璧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隐隐透着不安。
因为他从沈璧君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心想，难道她不应该给他个解释？
她想见的人是谁？为什么醒来看到他又是这种表情？
好像只要萧十一郎出现，她就会这样刻意疏远自己。
雨乔看着走远的连城璧，也有些替他不值，“少夫人，昨晚少主可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了一整晚，少夫人怎么对少主如此冷淡？”
沈璧君顿了顿，“我也不想…”
只是昨晚见到了不该见的人，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连城璧。善良的人心理都是脆弱的，她实在不想再违背良心继续骗他了！
“少主他昨天为了救司马山庄他们一伙人，还受了伤，少夫人，您不该这样赶走他的？”
这一刻，沈璧君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守在身边的不要，偏去想着不属于自己的。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连城璧慢慢摊开桌案上的书卷。提笔，又放下。
白杨看他紧皱眉头的样子，一时好奇地走近。
看到偌大的纸上却只写了一个字：
沈。
白杨和绿柳下意识地目光交集，心中也猜出了大概。
白杨叹了口气，“少主，你不肯换药，这伤怎么会好呢？”
“是啊，少主，你这是跟谁置气？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呢？”绿柳拿着药箱，苦苦劝着。
连城璧扫了他们一眼，“我怎么折腾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出去吧。”
白杨看到连城璧受伤的手臂附近又出现一大片殷红，一时担心，“少主，你别这么激动，你的伤口会裂开的！”
连城城璧捂着伤口，疼得冷汗直冒，“一点小伤！你们先出去吧。”
绿柳只好应承着：“那好，我们先退下了，少主。”
连城璧对着要走的两人轻呼道：“我受伤的事，不许对璧君多嘴。”
沈璧君看到白杨绿柳走的时候不停摇头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人一定挨了不少骂。
没过一会儿，连城璧就听见远处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昏暗的烛火渐渐照亮了一个人的脸颊。
这人自然就是沈璧君了。
本就因为之前的事，心里面是既矛盾又酸楚，此刻见到她来，连城璧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沈璧君下意识地抬眸一看，他的伤口果然更严重了。
替他脱去外衣，上药，包扎……
一切都在沈璧君娴熟的动作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外人眼中，她永远都像是最温柔最贤淑的妻子。
可是连城璧却深知，她越是表现的安安静静，心里就越是疏远。她似乎在用她的平静和不争来报复着自己。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不发一言。怀揣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肯言明。
他的伤因为拖了很久，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化脓，看他咬着牙不肯喊出声的样子，沈璧君有些黯然：
“你何苦折磨你自己呢？”
“你从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他说。
沈璧君的动作停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替他包扎。
连城璧回握住沈璧君的双手，“我一想到你昨天看他的眼神，我的心就很痛，我为你的付出并不比他少。璧君，你知道吗？”
他的手在流血，但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比得上他此刻心里的痛苦呢！
他用尽一切去换她一个真心的笑容，可是她却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沈璧君被他的动作震住了，一时间有些语塞。
“你在他面前那么说只是为了要让他死心吧？”连城璧不死心地问着。
但凡沈璧君能有那么一点点在乎自己的话就不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沈璧君本就十分要强，被他三番四次地怀疑，更恼了，“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你对我全心全意我知道，甚至根本不计较我跟萧十一郎之间的过去。
可一个人的心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如果换作是你能不能找个人来代替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呢？”
她知道连城璧是他的丈夫。可是刚嫁入连家的那会儿，沈璧君并不幸福。连城璧当初的种种试探和怀疑，仿佛让她时时刻刻都在火上烤一样。
那种水深火热的心情，她在前世已经受够了，忍够了！
她并不相信，男人会为了女人而彻底改变。
——没有人能替代，这就是她的答案。
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悲伤。连城璧的拳头重重地锤在书案上。
“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
既然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又为什么要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一再地让他绝望呢？
得到了又失去，这比从未得到过还要痛苦。
连城璧只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心这样悸动，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在乎。
——除了你，沈璧君，你知道吗？
连城璧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而迸裂，早已疼得嘴唇发白。
“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你太残忍了，可我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话一说出口，沈璧君心中懊悔，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激他。让他伤得更重！
“璧君，你的真心话未免也太残忍了。”
连城璧终于爆发，“如果是因为报恩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感情不是买卖，没有谁亏欠谁，你没有必要勉强你自己。”
“城璧，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到了这个时候，沈璧君依旧在闪躲。依旧对他那颗因她而剧烈跳动着的狂热的心而避之不及。
看到她那副既亲近又抗拒的样子，好像是在告诉别人，
——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难道他们这一世都要像现在这样，比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不如？
连城璧仅存的那一点丈夫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沈璧君彻底地撕碎。
沈璧君觉得老天爷真爱跟她开玩笑，把她送回到连城璧身边，却从未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管多难却始终都会在她身边的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只觉腰际一紧，就被人从身后环住，耳边是他直白而真诚的声音：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你身边，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那样的路太长，一个人走会很辛苦的。让我陪着你走完，好吗？”
那就像是一个毫无指望的丈夫在对妻子吐露心声。
他的动作猛烈而温柔。
沈璧君就这样被他近乎失控地拥住。他的眼神是阴郁而痛苦的，怀抱却是火热的。
沈璧君转过身来，用那双温柔灵动的剪水双瞳带着丝丝同情地看向他。
他的爱意包围着自己，让她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她不得不承认，连城璧真的变了许多。可以说是不求回报地将自己爱着宠着。
心想，他的温柔换作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感动吧。
沈璧君回望着他，思绪万千，似乎许多熟悉的东西在向她走来，那些模糊的记忆好像近在眼前。
那些关怀备至，生死相互的画面，都是真实发生的。
一时间只觉得心碎神伤，六神无主，思绪在一瞬间飘得好远……
沈璧君知道，她如果错过了眼前的这个人，也许就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