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牵着马,凝视着斜阳映照下那顾盼生姿的一袭青衣罗裙。
她那有如瀑布一般倾泄在肩头的盈盈秀发,映衬着青色的衣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喜不自胜的样子,可爱至极。
他灼热的目光让沈璧君微微有些不自在,“你在看什么?看得如痴如醉的,我还以为只有你在练剑的时候才会这么如痴如醉的!”
“以前我醉心于练剑,心无旁骛,可现在有你了,璧君,我不希望在我练剑的时候让你感到太寂寞!”
“你还是心无旁骛的好!” 他此刻的话像极了一个温柔的丈夫,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想到这里,沈璧君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就在下一刻,沈璧君下意识地喊道:“小心,城璧!”
听到她一声惊呼,等他转过头去才发现一阵凌厉的飞箭已乘风向自己逼来,已然来不及阻挡……
沈璧君不假思索地一把拉过城璧,一个转身挡在了连城璧身前,那箭头瞬间就穿透了她的右臂!
与此同时四周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连城璧还来不及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的暗箭袭来,他拼命抵挡,丝毫顾不上自己臂上被划破的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沈璧君紧捂着自己的伤口想要减轻疼痛,可难以言喻的阵阵刺痛却从右臂不断蔓延,让她不得不咬着唇,“你小心点,敢动连家堡的人恐怕非等闲之辈?”沈璧君的眼里流露着温柔的关怀。
连城璧深邃的目光一直痴缠在护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弱女子”身上!
她那双晶莹通透犹如幽潭般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畏缩不前,有的只是淡然自若的神情。
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不安。那种目光,那种神态。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她那面无血色的脸,那深不见底的眼睛,那苍白惨淡的神情,那几乎称得上是“壮烈”的举动……
一个弱女子,竟能为他以身挡箭!
是什么力量让她做到的?他一直以为她不在乎自己,可真正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她却不顾一切地为自己以命相护!
他一直以为她才是需要保护的,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却要她来救自己!
这与生死无关,而与勇气有关。她身上的确有着那种不顾一切的执着,让人深深的着迷。
也许就是这种无形的吸引才让他越发的无法抗拒。殊不知这种情感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以致于无法自拔!
——你怎么那么傻,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是避得开的!
深深的自责一寸一寸噬咬着连城璧的灵魂!
“璧君,你别担心!你受了伤还是先走吧,我来对付他们!”连城璧托住沈璧君的手,让她跃上了马背,用温润轻柔的声音极力抚慰着她受伤的心情。
沈璧君紧紧抓着他要抽回的手,“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她能够感觉到危险的靠近!
能够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慢慢包围了他们。
她害怕自己一松手,连城璧就会离她而去。整个人就要被抽空般的六神无主。
此刻的她眼里心里就只有他的安危。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可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看她那柔情似水的瞳眸中噙着一层水雾。那点点泪光不断地重重抽打着他的心。连城璧的胸腔一时间,没来由的堵得慌。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放她离开,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会放手!
连城璧还是果断地把衣袖从沈璧君手里抽了回来。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远处的声音如银铃般入耳,也带着丝丝让人心悸的凌厉!
连城璧寻着声音望去,一袭灰色罗衣长褂,一双冷厉阴郁而炯炯有神燃烧般的眼睛映入眼帘。
是她!
“小公子!”连城璧呢喃着她的名字。
沈璧君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小公子的软鞭圈住,小公子只稍稍加大腕力便把她轻拉到了怀里!
“璧君…!”
连城璧一面挥剑抵挡周围小公子的鬼面侍从,一面凌厉地紧盯着小公子道:“你放了她!”
“我知道,我们这些人自然不是连公子的对手,可不是有连夫人在我手里吗?那我们可就万无一失了!”
小公子看着连城璧疲惫不堪地和自己的侍从纠缠在一起,就有一种坐看困兽之斗的快感。
因为她的援兵马上就会跟上,而连城璧的气力毕竟有限,更何况他心中还系着沈璧君的安危!根本无法尽全力拼死一战!
“趁人之危,没想到逍遥侯也是这种鼠辈!”
小公子微微蹙眉,面无表情的五官终于有了一丝愠怒,“你不许侮辱我师傅!”
“今天不是师傅派我来的!连城璧,你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
你的心简直比毒蛇还要毒,你把我吊在山壁上的事你忘了吗?上次落到你手里我认栽,可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口气讨回来的!
今天我就要你付出代价,你心疼她?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动手,她也活不了!我的箭上可是喂了剧毒的!”
连城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森寒的宝剑,“小公子,把解药拿出来!”
“我今天本来要对付的是你,谁叫她要替你挡上这一箭!是她自己找死,可怨不了我,带她走!”
鬼面侍从在小公子的示意下,正欲拉起沈璧君就走。
可连城璧出剑太快,他们根本就不是连城璧袖中剑的对手!
一剑光寒,每个人伤口整齐地倒了下来。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连城璧的袖中剑一向不为人知,他只是在等机会,只有近距离的时候才能准确无误地一击即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封喉!
随即一阵大肆的追喊喧闹声,被连城璧和沈璧君轻盈快速的步伐远远甩在了身后。
人影也渐渐没入了夕阳的余辉之中,消失不见!
“你们快追,今天杀不了连城璧,我誓不罢休!”小公子不起波澜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鬼面侍从却有些迟疑,低声追问:“侯爷命令不得取连城璧性命,这样做不是破坏计划吗?”
“不!他没有破坏计划,师傅的计划是连家!连城璧若死了连家堡自是不攻自破,他必须死!”小公子冷厉嗜血的目光中更添一抹血色和杀意。
说是师傅的命令也好,一己之私也罢,连城璧对她的羞辱她一定要讨回来!
她一定要让连城璧为自己的不可一世和自命不凡付出代价!
月光皎洁,水光掠影,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衬着两个颀长的人影,越拉越长……
连城璧一手极其警惕地握着森寒的宝剑,一手紧紧拖着璧君摇摇欲坠的身子在箭雨中奔跑。
他的反应相当迅速!
他一面挥剑抵挡四面八方的暗器,一面护住怀里的璧君!
疲惫不堪的两人还要不时地躲避着从后方追来的飞箭,连城璧步履如风般轻盈,然而要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女子跑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点武功都不懂的沈璧君!
她那么柔弱,又身上有伤,就算自己受得住,她也受不住啊!
长途跋涉的东奔西跑只会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不能让她再这样强撑下去。
看她鬓边垂下的屡屡发丝已被丝丝冷汗完全沁透,苍白的脸色让他的心剧烈地起伏着。
连城璧握着沈璧君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他慢慢放缓了步子,让沈璧君能够跟得上自己的脚步,慢慢适应。
沈璧君当然感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心中一酸:
“你的武功不在小公子之下,何必要怕她呢?”
沈璧君停下脚步拉住了不断前行的连城璧。
她不想要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为自己遮风挡雨,还要不眠不休地赶路!
“可我不能让你出事,再说了,你身上有伤我若真跟小公子动起手来,我怕你撑不了多久,能不动手就别费事了,况且逍遥侯的手下多如过江之鲫,不宜缠斗,这里是荒郊野外,我们不能留下太久!”
沈璧君有些黯然:“如果不是我受了伤,你可以…”
——你可以走得更快一些,你可以不必受制于人!
这些话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脱身,不会有诸多顾忌。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拖累他呢?
沈璧君黯淡的眼眸中流露着难掩的悲伤,她对连城璧的关心和自责覆盖了她所有的意识,她只知道站在他的立场想问题,甚至都忘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思绪在一瞬间飘得好远。
“璧君。”连城璧的轻声呼唤让沈璧君陡然清醒。
他想将沈璧君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沈璧君却不着痕迹地轻轻撇过头去,看到沈璧君这样回避自己,他缓缓把手收回来,他只是想好好地怜惜她。
连城璧受伤的眼神让沈璧君心里发酸,可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无法适应和他有这种过于亲昵的举动!
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不喜欢,也许是内心的抗拒?她就是没办法顺其自然地接受他的温柔。
“我背你离开这里!”
他优雅温和的声音像涔涔清泉滴落心田,沈璧君不敢再看他那充满款款深情而温柔的目光。
连城璧不再顾及她那双睫微垂,含羞带怯的神情,双手一伸,沈璧君只觉身子一轻就落在了他宽厚温暖的背上!
山路蜿蜒盘旋,一条小路看似不长,可他却走得很慢。不知道是因为背上的沈璧君的关系,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就这样和她多待一刻也好。哪怕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包袱他也愿意就这样地背着!
沈璧君头一次看到他这样固执,不管她怎样挣扎,可连城璧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下背上的那个她。
看着连城璧这样不知疲倦地护着自己,沈璧君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这越发让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无法安稳下来,沈璧君不由得紧了紧自己那双缠绕着城璧的脖子帮他拿着宝剑的手。
她过度紧张的心情使她的四肢开始麻木起来,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连城璧也似乎感觉到了来自于背上的不安!
可还来不及思索,就被鬓边的丝帕打乱了思绪!
沈璧君在用自己的汗巾为他擦汗?
思及此,连城璧停住了脚步,除了沈璧君,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真心关怀过他。
“你怎么不走了?不怕小公子的人追来吗?”沈璧君狐疑地望着他。
“夜深了,山路不好走,分岔路口又多,我们走不了多远,那他们也没那么快追上来。”
连城璧缓缓放下背上的璧君,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璧君!”
“什么?”沈璧君有些不解。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真心关心过我。”
连城璧早已见惯了江湖中的背叛出卖,尔虞我诈。
他身边的人的都是虚情假意,从没有人会真心担心他的生死,却没想到刚才沈璧君会义无反顾地为他以身挡箭。
即使沈璧君不为自己挡上这一箭,他也是躲得开的!
“你不必因为我为你中箭而心存亏欠。”这样直白而不加掩饰地表露心迹,沈璧君当然明白。
她一直都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换做是平时,一向沉稳内敛的他是绝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沈璧君一时间还是会感到错愕,顿了顿,
“况且我只是伤了手而已,这就叫对你好啊,那你为我所做的呢?
你甚至为了我的腿伤独自上荒山采药,你待人处事面面俱到替人设想,可城瑾却说你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的话,让连城璧不禁怔住了。
因为世家子弟的命运,越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就越难找到真正的朋友,因为在别人眼中看到的只是你的光环而看不到真正的你。
活在别人的眼光中,这种感觉,没有人比沈璧君更明白了。
如果说,萧十一郎是为了要生存下去而不得不自小就饱受痛苦,可连城璧却是为了别人而活去忍受痛苦,这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了!
沈璧君头一次觉得自己和连城璧原来是同病相怜。
乌云遮月的天气,一时雷声大作,俨然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