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楼的皮肉生意只在一二楼,独将三楼设成了观海的雅间,这瞬间就拔高了风云场所的品位,有钱的大老爷来这里,也多了个既掩人耳目,又格调高雅的理由。
白朝朝当然不是来看海的,宫神医给了情报,三楼“梅花雅间”,杀两人。
此时,梅花雅间里,李晨欢一袭锦袍,靠在软榻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红衣女子。女子颧骨略高,眼带桃花,挑眉颦笑间有几分异域风情。两人并非初次接头,一坐下就眉来眼去,各怀鬼胎。
“李公子,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萧思思浅笑,给李晨欢倒了酒,娇滴滴地送到面前,顺势落入他的怀中。李晨欢不傻,他手里的情报很值钱,但也极其危险,萧思思和他已经交易过几次,可这一次,他想要得更多。
“那是自然,不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李晨欢打开皮囊,一张图纸被他拉开一半,又合上。
萧思思只是瞟了一样那图纸,笑得更浪,红唇就凑了过去。李晨欢心里一颤,几次交易,都没得到过这个女人,早就心急难耐。
“想要什么?那还得看你表现哟!”
李晨欢双手掐住萧思思的细腰,翻身就要将她压在身下,可萧思思却灵巧地躲过,继续挑逗。
“不要急,下一次再给你!”
萧思思戏弄得够了,拿起那图纸细细端详,兰花指一挑,给李晨欢看了桌下的一个玲珑木匣,拉开一角,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银票。
他出卖的是平海水军布防图,登州一带海域是辽宋交界,如果辽国要从海上攻宋,登州,将是第一个码头,而驻守在此的平海军也是最大的敌人。
虽然现在有澶渊之盟,但辽宋两边,都在暗中窥探对方虚实。
李晨欢在平海水军虽只是个营头,却深得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的信任,李家在登州本就是一方势力,而且都知道李家在汴京还有人脉,呼延庆驻守在此,自然少不了拉拢关系。
这几年,从李晨欢手里,出卖了很多平海军的情报,从战船到火器,都快把平海军的秘密给卖光了。
皇城司潜伏在辽国的密探,发现平海军的秘密一直出现在辽人手上,便开了调查,李晨欢这条大鱼就浮出了水面。白朝朝一回到登州,还没见到宫神医,就接了这红色暗杀任务。
她不知道皇城司为何不抓人,而要暗杀,这背后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可皇城司的人做事从不允许质问为什么,只需要你干净利落地完事。
白朝朝上了三楼,四下无人,这段时间是风雪天气,来这儿的人都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那些女人的被窝,极少有人会来登高望远吹海风。
梅花雅间在走廊的尽头,转过一道屏风,就是一处楼中楼,门口正站着一个大汉把门。
陪着白朝朝的小丫鬟送她上了三楼,偏偏挡住了长廊的入口。
“公子,雅座这边请?”
白朝朝一看,这边是一个大厅,靠窗的位置隔出了很多雅间,她要去梅花雅间,必须走过长廊。便挑眉一笑,故意贴近小丫鬟,一双眸子把她看得面颊红晕翻飞。
“姐姐,我想去里面,清雅些!”
小丫鬟含羞一笑。
“公子,李少爷包了里面的房间,其他人都不许进去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白朝朝歪嘴一笑,再次迎上去。
“姐姐,那边空房间那么多,看海最好,我心情惆怅,只想安静地坐坐,行个方便。”
说罢,单手在小丫鬟耳后一伸,一束楼下花坛里摘下的梅花就出现在小丫鬟面前,手里还捏着碎银。
小丫鬟微微惊讶,出手大方的翩翩美公子,而且满目忧愁,让她心里怜惜。再说,这撩人的把戏,让她又羞又臊,犹豫半晌,还是接了。
“那样的话,公子切勿喧哗才好!”
小丫鬟捧着花,拿了碎银就退了下去。白朝朝背着双手,轻步进了长廊。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被躲在楼顶的沈暮看得真切。
沈暮等天色一黑就摸到了楼顶,正要去梅花雅间,突听来了新客,忍不住停下把望,看见来人是一个小白脸,听见她撩拨小丫鬟,还自称是李晨欢的客人,顿时警惕起来。
见小白脸变戏法,拿出梅花的手段,不由得心里起了一阵涟漪,几年前,他和白朝朝在水城边踏春,看海,他也经常这样撩她。
每次鲜花送到白朝朝面前,她都满脸娇羞,甜甜地叫一声“暮哥哥”,可物是人非,几年不见,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个时辰前,他本来是去书社看望白朗,毕竟这次行动凶多吉少,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杀了李晨欢活着离开,却撞见白朝朝。那一刻沈暮觉得整个天都亮了,独自回登州这么久,他的天都是灰暗的。
可白朝朝匆忙离去,让他不得不多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潦倒疯癫,而且从沙场上落下的癔症,让他时常发狂,闭眼就是血肉死人,看见血红的东西就头痛欲裂,完全就是个让人嫌弃的疯子。他心里阵阵疼痛,现在的自己,怎么还配得上日思夜想的白朝朝?
再说,报仇的计划谋划了许久,他要手刃李家父子,可李家人不好惹,这注定是一条危险的复仇之路,一旦自己失败,保不准会牵连白朝朝。
也罢,这份相思只能埋在心里,他想着还是离白朝朝远一点好,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沈暮终究是不配的。
沈暮一晃神,白朝朝已经进了走廊,他赶忙跟了过去。
过了一个拐角,就是另一方天地,独立出来的阁楼门口,站着一个紧身的汉子。汉子靠着墙,手里正在把玩佛珠。
猛一抬头,白朝朝已笑盈盈地站在大汉面前。
“玩什么呢?”
“佛……珠……”
大汉脱口而出,却结结巴巴,吐字不清,一听就不是宋人。
白朝朝不等他反应过来,手刀砍向颈部,大汉身子一缩,又提膝一击,魁梧庞大的汉子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白朝朝的面前。
沈暮手里拧着匕首,看得也是大吃一惊。本以为这小白脸是李晨欢的同伙,却没想到他先出手杀人,看来也是奔着李晨欢来的。
这倒有意思了,李晨欢在登州骄横跋扈,仇人不少。他放慢身形,紧贴屋顶,想看看情况,再见机行事,但无论如何,这次都不能让李晨欢跑了。
白朝朝放平了大汉的身子,轻敲了两下梅花雅间。
白朝朝出现在门口,一脸憨笑,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让李晨欢和萧思思两人一愣之后,更觉得莫名其妙。
“你的人?”
李晨欢不敢太过嚣张,他以为是来找萧思思的人,得罪不起。
萧思思小眼一瞪,以为是李晨欢的人,但两人目光相遇,顿觉不妙。
她向门外看了一眼,在找看门的手下。
“不好意思,你们的人好像睡着了!”
此话让两人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
“?”
白朝朝捏捏嗓子,故意扯大嗓门。
“我说,你们的人睡着了,他玩佛珠玩累了,就睡了!”
李晨欢不明所以,还和萧思思逗趣。
“你们也信佛?”
萧思思被李晨欢这莫名其妙的接话呛得眩晕,伸手将白朝朝一指,李晨欢这才想起正事。
“滚蛋!”
白朝朝好像有点耳背,故意靠前了一步,扭着脑袋像在努力地听清楚。
“我让你——”
李晨欢的话还没说完,白朝朝身子一闪就到了他的后面,环抱他的脑袋砸向中间的桌子。
“哐当!”
萧思思似乎听见了李晨欢头骨裂开的声音,忙伸手抓小包里的匕首。
“别动!”
只是一眨眼,白朝朝的匕首已顶在了她的大腿上。
刀刃极其不正经地上移,这让萧思思产生了错觉。
这家伙是抓间谍的?
还是个正好路过的流氓要劫一个色?
“小哥哥,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萧思思试图转移白朝朝的视线,从打晕李晨欢到现在,来人的注意力都没在图纸上,那说明这人的出现可能和情报交易没有关系。
果真如此的话,她有十足的信心让这个俊俏的家伙拜倒在她的裙下。
可白朝朝抬腿就踩在她的身上。
“哥哥,好痛呀!”
萧思思很想扭转形势,占据主动。
一双葱葱玉手就按在了白朝朝的腿上,但她失望了,或者说惊呆了。
白朝朝的大长腿很纤细,那手感有些丝滑,感觉怪怪的!
她还没想明白,那条腿突然用力,她嘴角流出殷红的血丝。
“你?”
萧思思心里一冷,浑身发麻,这家伙来者不善!
白朝朝漫不经心地拿起了桌子上的皮囊袋,从里面拿出画着平海军布防图的图纸。
眸子中闪过调皮的光。
“我还以为是银票呢,这是什么玩意?”
白朝朝的话让本来已经绝望到谷底的萧思思再次看见了希望,只要不是奔着情报交易来的,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小哥哥,这就是修场子的图纸呀!”
“啧啧,这么大的面积啊,修什么场子呢?”
“哟,你就不懂了吧,修码头的!”
白朝朝随手拿起桌上的蜡烛将几张图纸点燃。燃烧的图纸就那么落在了李晨欢的身上,烧裂了衣服,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妈呀!”
李晨欢被这么一烧,像死人还魂一般,打挺坐了起来,他已经看清了情况,露馅了。
“爷爷饶命,我是宋人,这娘们是辽国间谍呢!”
说完李晨欢竟然跳了起来,伸手掐住萧思思的脖子。
“你看,我杀了辽谍!”
萧思思被突然诈尸的李晨欢吓了一跳,知道今天彻底完蛋,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奔着她来的,她的身份已经暴露。
白朝朝的双眸像在燃烧,刚进门时带着的倦意被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复仇的烈焰,她在那些被她杀害的宋人眼里无数次地见过。
但李晨欢这样的软骨头她也见得多了。
她伸腿就踢在李晨欢的裆下,李晨欢捂着□□,脸都绿了,配上刚才撞出的血水,模样格外喜感。
他在地上像鱼一样扭动,猛地抱住了萧思思的大腿一拉,那圆润的身体被他压在下面。
“这些辽人,还想逼我给他们卖命,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萧思思突然笑了,像恶鬼一样瞪了李晨欢一眼,嘴里吐出一团白沫,双脚不断地蹬踢,她已经吞了随身带的毒药丸。
李晨欢愣了片刻,哭得哇哇的,却心里一喜,死无对证也好。
“妈的,让这娘们死了,小兄弟,我是李晨欢,平海军营头,是在出任务呢!”
“……”
沈暮在屋顶听着这场好戏,有点目瞪口呆。
为了这次刺杀,他做了各种准备,但绝对没想到多了一个杀手。
还这么嚣张地闯进去。
“小白脸,你到底是谁?”
白朝朝把玩着萧思思那把精致的小匕首,匕身弯曲细长,腰身刻着一匹奔马,绝不是宋人的东西。
“要不给你个机会?捅几下?”
她把匕首递给李晨欢,李晨欢身体一弹,赶忙躲开。
“啧啧,腰力不错!”
“……”
“小兄弟,都是误会,我也是来抓间谍的。”
李晨欢一脸血水,像鬼一样躲在角落,却不忘继续演戏。
“呃?李晨欢,你的底细我们可一清二楚!平海军布防图我也见了!”
白朝朝步步逼近,李晨欢猛地翻身,可白朝朝比他更快,他刚要从白朝朝的身下爬出房间,身子陡然一停,那把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白朝朝抽出匕首,在李晨欢的身上擦拭干净,才起身整理衣服,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从容地出了梅花雅间。
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去见沈暮叙旧。
沈暮犯病的样子又让她心痛,她甚至觉得她才是沈暮的药,要回到沈暮身边。
可是——
白朝朝想起自己皇城司暗探的身份,还不知道接下来又是什么任务,一时陷入两难!
暮哥哥呀!
你到底怎么了?
沈暮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看完了这场戏,直到小白脸出了观海楼,骑马离去,他才回过神来。
他慢慢地收回手里的武器,身子无力地瘫在楼顶,任凭海风拂面。
看着仇人被杀,本该是件激动的事,但手刃仇敌的不是自己,这就别扭了,甚至难堪了。
沈暮缓了半天,才拿出怀中的酒壶,跪着将酒水倒在瓦砾上,看着酒水像蛇一样在瓦砾上流出很远。
“还剩一个,我一定亲手割下他的脑袋,来祭奠你们!”
沈暮看着海面出神,端起酒壶想喝上一口,却已见底。他的身子一阵哆嗦,差点滚落下来,赶忙匍匐身子,悄然下了楼顶,潜入黑暗。
可他一路上都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白脸是何方神圣。
“该死的小白脸,抢人头啊?”
他没想到有人也盯上了他的仇家,看来杀个人都得抢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