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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令(一)

    “此树真是利害,下官眼下有些头昏脑胀,先回了。”

    张玄阴打着摆子回来,丢下这么一句话,匆匆摆手溜之大吉,生怕被某豺狼虎豹给生吞活剥似的。

    远山刮来一阵风,到此处时,已消了气焰,只将白布一撂,便跑得没影,惊得堂屋里的人松了门前侍卫拦回的刀鞘,连朝里头退了几步。

    周宦让妥帖道了几句受惊之类的慰言,让人各自遣送回府,少了惊乍之人,原以为耳根子也该清净了。

    偏就有这么一个人不知趣。

    晏早玉立在原地,面不改色问道:“大人可以放了我父亲了吗?”

    寂寥无声。

    见他不答,晏早玉才站到那影子底下,没了纱灯辉映,袍上织金黯淡,连带眸底也沉下去几分。

    “大人,不放人吗?”晏早玉话里带着几分胁迫之意。

    问完,她猛然惊觉,偌大庭院竟只剩他们二人与一具尸身!

    空中寒鸦凄厉叫了一声。

    一石击落。

    如意阶上,乌色官帽里落出一缕发,再观衣冠,几是端正非常,很难把此人与旁人口中所说的楚楚君子联系起来。

    那人微微侧身,适时,晏早玉观他眉际之末,青筋突起,顿觉莫名其妙。

    他生什么气?

    “本官方才说的不够清楚?”

    明显语气不善。

    晏早玉眯了眯眼,不敢确信:“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官说过,若此事确系旁人所为,自当放相爷归家,可此事说来是韩大人贪杯误事不是吗?此中旁人又该算到谁头上?”

    晏早玉避开脚边扑腾的丑物,嫌恶瞪了一眼。

    看来此人一早就没打算放过父亲。

    也是,谁人不知她的父亲是当朝奸佞,京中多少人上赶着巴结的权贵,今日对上这位持正不阿的年轻宠臣,自然少不了吃些苦头,只是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了要放人,没想是个不要脸的。

    再刚直又如何,人人皆是欲念的奴隶,他周理卿偏是个例外不成?

    晏早玉想到这儿,没了脾气,伸手摸到腰间,将那块白玉扯下,走到他身边,笑脸盈盈道:“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自当相赔,我相府最重礼数,大人若能高抬贵手,来日若有什么需要,早玉万不会推辞。”

    她低着头,是以无从察觉头顶上那道几乎要把她拆吃入腹的凶光。

    周宦让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玉,打量起来,这不细看倒没事,一瞧,这白玉上雕的竟是龙凤呈祥!

    晏早玉见他接过,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思忖:任你是牛鬼蛇神,还不照样贪下来了。

    未得意许久,一声脆响让她瞪大双眼。

    阶下,白玉碎成三半,将才缓过神的乌鸦砸得昏厥。

    真是疯子,这上等的羊脂玉竟给徒手掰成了两半。

    突然,脖颈上宛若攀上一条毒蛇,用响尾紧锁咽喉,冰凉的黏液透过衣襟,滑入胸口,不由令人浑身一颤。

    那人似乎顾及不上自己的伤势,仍发着力掐她,掌骨几欲撑开皮肉,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向四周蔓延开来。

    “晏早玉,你真当我是好玩弄的,还是说你对所有人皆是如此?”

    她望着他阴郁的眉眼,忽地松开手不再挣扎,作出一派嘲弄的神情:“这与大人有关系吗?”

    说完,颈上力道加重了几分,一滴泪砸中青白指节。

    周宦让眉头一激,反应过来将人松开。

    晏早玉跪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一面仍不怕死的仰起头挑衅:“周大人可真是无情。”

    灯影缀在那张涨红的面容上,流苏之下,双目微恸,青紫色的泪痕陷在唇边,即便勾着唇角还是让人瞧出几分勉强的意思,不过对旁人来说已经足够叹一句:我见犹怜了。

    可放在周宦让眼里,只得平添肝火。

    平日她对着那位状元郎倒是百般殷勤,怎到了他这,就这么不想同自己扯上关系。

    周宦让伸出手掌,看着血一滴一滴滚落,不知何故发笑,蹲下身来抚她的脸:“别是你。”

    晏早玉本想避开他的眼神,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待人走后,玘人寻来,看见满地狼藉,猜出个大概。

    玘人上前,检查一番伤势,确认不是她的,一颗心才落地:“难怪人人对他避之不及,竟敢欺辱姑娘,这京中谁不知相爷最宝贝的就是我们姑娘了。”

    晏早玉道:“你方才为何不这么说?”

    玘人收回帕子,一脸骄傲道:“姑娘教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只求他日我虎落平阳时,你不要落井下石。”

    “姑娘!”

    见她气急,这才笑:“好了好了,快给我打盆水来。”

    晏早玉起身,把残碎玉石捡起来,愣愣望着那道门许久。

    *

    宫道上,车马渐停。

    帷裳之后,一道低沉迷离的嗓音传出。

    “今夜她可是又见了段叔玉。”

    外头人僵直了一下身子,恭敬回禀道:“属下离得远,不过根据那人所佩三枝六菱冠玉,应当是新科状元郎没错。”

    下一刻,车内似有什么东西碎裂,惊的车夫颤了三颤,不敢回头。

    “去查此人底细。”

    “是!”

    男子掌心才凝住的口子因滚烫的茶水再度活跃起来,一块上好雪瓷躺在地面,晕出一朵状似朱璎的奇花,正附和他心中腾出的邪火,肆意向外蔓延。

    子时。

    周宦让步入坤和殿时,皇帝已披着寝衣坐起,掌事太监屏退旁人,自觉在殿外候着。

    小太监上前请教:“师傅不用安排人去御前伺候吗?”

    安公公早年也是颇有手段,宫内没人敢轻易得罪他,而今老归老,面相却和善不少。

    他很是看重这个徒弟,因他读过不少书,不似旁人一根筋,也更愿意教他:“福子,你记着,在这宫里要想让人高看你一眼,就要学会观喜怒、洞人心,有的话,上头不说,你也该明白,上头说了的,你更得悬着命去做,什么场合该听什么、说什么、做什么,皆是你要走的一步路,不行不至啊。”

    福子个子不高,刚到安公公肩头,听到这一番话,只将身子放地低低的:“师傅教训的是。”

    他回想起进宫第一日,师傅也赠他四字‘不看不听’,可到如今他听得最多的便是宫内秘辛。

    说是秘辛,知道的人却不少,可见都是空穴来风。

    今晨还听了这么一桩!

    说容嘉十三年,后病崩,其婢趁乱,藏珠走私,预埋一株守宫槐下,是夜,掘土,惧见一尸!

    尸者骨黑,验断妇人,髻有六排红豆玳瑁钗,证是两年前失踪的定国公夫人卓因君。

    先说此钗,据闻当年还是少年儿郎的定国公在平叛途中邂逅了一位女子,如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想起终身大事来,道是黄昏天,山谷处,鹣鲽飞,总归是一见钟情了,佳人多顾虑,劝以“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于是那少年便千里寻来七颗赤暇红豆錾了这么一支玳瑁钗,登门求娶,终成一段佳话。

    又说容嘉十一年,国公夫人入宫赏玩,却一夜未归,是日,国公爷冒着大逆不道之罪,私调禁军,就差把整座皇宫都翻过来了也不曾找到一丝踪迹,天子念其多次舍命救驾只夺了其兵权,众人也怪,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知去向,若非遭遇不测,便没旁的理由解释的通了,在那之后,国公忧思过度,几是一夜白头。

    再后来,便是宫娥阴差阳错,发现了国公夫人尸身,国公府上下哀恸。不出几日,西北来犯,流寇乱国,一时腹背受敌,定国公将年仅九岁的小世子托付天子,自请离京平乱,自那夜后,朝中再无此人消息。

    直到多年后,小世子成人,请旨出兵西北,擒拿贼将,连攻十七城,却只迎回一捧烬骨。

    那位小世子正是当今大理寺卿,皇帝义子,白衣戴孝十年,平定西北之乱,本该平步青云,执掌大权,最后却只求个小小评事之职,两年内,凭着听断如神的本事坐上正卿之位,故又号——白衣宦生。

    福子想,史官素来爱以悲悯的过往衬托忠义之人的坚韧与聪颖,人们私下也爱鼓舌摇唇搬弄旧事,可也不必把这位大人的前生塑造的百般凄苦,他一个男儿听了都忍不住泪洒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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