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惊诧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脸上的神色由惊讶慢慢转为愤怒。
她的乖儿子，考上锦河大学让她引以为傲的乖儿子，一直以来绝口不提苏海鱼三个字的乖儿子，上了大学依旧嗜书如命的乖儿子，她一直认为可以放一千个心的乖儿子。
此时竟然抱着那个女生，像上瘾了一般撒不开手。
一直盘踞在心里的疑云，一下子被拨开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叶迟。”
面前的两个人俱是一惊，惊慌地回头。
叶迟对上母亲那双因压抑着愠怒而变得表情复杂的眼睛，吓得赶紧将搂着海鱼的手缩了回来，抓头挠腮，低头叫了声“妈”。
海鱼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的顾少珍，见她一脸的严肃，尴尬到恨不得立马缩进地缝里。
她竟然就是叶迟的母亲。
一年多前的一个下午，她满头大汗地跑到浴华第一人民医院，口里支支吾吾地说着一些消炎药的名字，那个医生潦草地问了她两句，马上洞悉一般地配好药地给她。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秒钟，那双阴沉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对她这类不自爱的女孩的鄙夷和冷淡。
而这几天，为着姐姐的原因，她不但再一次去到她哪里开过同样的药，还不止一次地在医院走廊和她对面闯过，从看她的眼神，海鱼知道，她一定还记得她。
而且，虽然她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她还是能感觉到，她很反感她，这种反感似乎已经无法用她的职业素养掩盖住了。
而此时，她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她的宝贝儿子搂搂抱抱。
海鱼想，她一定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她毕竟没有乱了阵脚，几秒钟的尴尬过后，大大方方地朝顾少珍微微一笑，“阿姨，您好！”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在电视剧里，这种情况下对方通常都会是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抽过来，如果她也免不了，那她怎么办？
本来就还受着儿子的气，现在老娘又出来加上一脚，心情极度压抑的海鱼保不准也会不管不顾。
还好，电视剧毕竟是演给人看的，顾少珍到底还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医生，即使事情再糟糕十倍，她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怒从中来无所顾忌。
她只是朝她轻轻地点点头，转而将视线朝向自己的儿子。
“叶迟，今儿我晚班到十点，待会儿别先走了，咱娘俩一快儿回去。”
叶迟见母亲并没有过激举动，心里别提多庆幸，忙不迭地点头，“妈，我一定等您！哦不，待会儿我就过来陪您上班。”
顾少珍没再说什么，眼神淡淡地掠过低头站在一旁的苏海鱼，向电梯处走去。
二人都轻轻地松了口气。
“你别多想，我妈没什么意思，只是今天太突然了，可能她一时有点儿适应不过来。”
他看着她，小心地解释。
“没什么，我去看看姐姐，你要不过去陪陪阿姨吧！”
“我待会儿过去，走，进去陪海鸥姐。”
“你别去了，我妈等一下要来，她看见不好。”
她看了看他，转身走了，表情淡淡的，叶迟点点头，望着她朝海鸥的房间走去。
一推开房间门，海鱼就看见多了个男人，正在弯着腰倒水。
立即，一股怒火直往上冲。
“你还好意思来？”她几步抢了过去，扯着姚浪的袖子直往门外推，“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别再来让我姐心烦了，你还是好好的寻你的乐子去！”
姚浪被这么一推，脸上的尴尬尽显，但面对这个小姨子，确实很过意不去，只得随着她的力量往后退：
“海鱼，你听我说，我知道我不是个东西，可我心里也不好受，你让我陪陪海鸥吧，就半小时？十分钟？或者五分钟都行，让我陪陪她吧！”
“陪她？哼，从今往后，我姐不需要你来陪！”海鱼一用力，将姚浪推到了门外，呯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姐，咱们跟他家彻底划清界限。”她走到海鸥床边，望着姐姐。
“唉……”海鸥慢慢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你姐夫其实人也不坏，只是被父母宠得一身的毛病。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打算回头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我有双手，肯努力，我要自食其力，做一个勇敢坚强的苏海鸥。孩子没有了，离婚……我也不怕了，我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对嘛，这才是老苏家的女儿！”海鱼看着面色虚弱的姐姐，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门诊部楼上办公室，顾少珍头一次用很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儿子。
“这么看来，娜娜去云南念书，你放弃了政法大学，假期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跟掉了魂儿似得，都是为了那个女生？”
“妈……”叶迟撒着娇，“我去锦河读书……是我自己的意愿，跟海鱼……没关系。”
他支支吾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声音已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傻儿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女生她……”
“妈，别再提了。”叶迟突然蹙起眉，“那些都是过去了，我就想和她在一起，好好的珍惜现在，她很好，我很喜欢她，以后我们会很幸福的，您放心。”
顾少珍叹口气，轻咬着唇，从小到大，她极度地宠溺着这块心尖肉，他要的不敢不给，他讨厌的，不敢让它停留在他的视线里一秒，眼下这个情况，看来，她只能再一次做出让步了。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配药，一向麻利的手脚，却突然有些不听话，错拿了一瓶药，幸亏对方心细，核对一遍药方之后提醒了她，才免去一场差乱。
“小迟，妈妈也是为你好，即使你非要和她在一起，你也得多留个心眼子，这个女孩子，我观察了她好几天，昨天，我还见到有一个男孩子尾随了她一段距离，在她姐姐病房外边站了好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也该好好弄清楚，别稀里糊涂的就一头栽进去。”
叶迟心里一动，警铃大作，却依然面不改色，“妈，能有什么事儿呢？你想多了，海鱼她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女孩子。”
顾少珍听到这，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海鱼帮姐姐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切收拾好，便挽着姐姐出了住院楼。
突然想起手机充电器还丢在房间里，忙折回身来拿。
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刚刚离开的病床前，低头沉思。
听到咿呀的开门声，那个背影慌忙转身。
“米凡，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眼里，惊喜之色毕现。
米凡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毛下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着淡淡郁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米凡。”海鱼不笨，她突然记起上次在浴华一中遇到他，他接过一个电话，当时他的眼里就是这样的神色。
他没说话。
面前病床上的床单一片素白，白得让人微微眩晕，她突然心里一沉，一个猜想明晰起来，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只是望着他，欲言又止。
“我妈妈病了。”他语气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往他心上插，“肺癌……晚期。”
说完，他再难自控，无力地蹲下身去，双手撑住头，像是随时都可能崩塌。
海鱼想，命运之神的眼睛一定是被恶魔用黑布蒙上了。
米凡，多么美好的男孩子，原本就只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眼下却连唯一的避风港湾都还要被残忍地侵夺。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坠落到了低谷，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在厄运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蹲了下去，轻轻地伸出手，尝试着去抱住他的头。
他似乎颤栗了一下，然后他们就那样，久久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有来自彼此的那一寸温暖，轻轻颤栗着，丝丝相扣。
半开着的房间门外，一个身影伫立，久久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