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里，那只手曾扶着一辆自行车，轻灵地穿过他的身边；那只手曾接过他手里的涂改液，小心翼翼地把作业本上的错误修正；那只手曾拿着他的画笔恶作剧地在他的画上涂涂抹抹，在落款处歪歪扭扭地写上“苏海鱼”三个字。
在他无数次甘之如饴的回味中，那只手是那么的美好，白皙柔嫩的皮肤下，清晰的血管跳动着鲜活健康的节奏，像随时都在弹奏着一只欢快的乐曲。
可眼前的这只手，却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细弱无力，像一片霜冻之后的树叶。
“海鱼，对不起……对不起……”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那只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那片青紫的肌肤，“我回来了，回来了……”
海鱼的笑慢慢定在了脸上，手心里的那一团颤抖的火热，烧得她晕晕的，却也让她有种莫名的依恋。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干净的清香，若有若无，闻起来是那样舒服，她知道那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相信，那一定是阳光的味道。
因为它让她好依恋，她贪婪地闻着。
“海鱼，看着我！”他捧起她的脸，眼里是激动和深深的怜惜，“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你们班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一定不记得了，在你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你和同学骑车到郊外玩，途中你撞到了一个男生，当时你吓跑了，可我一直记得你。”
海鱼张大了嘴，惊讶至极，好半天才说：“那个冒冒失失的男生？是你？”
米凡点点头，“你也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她很是惊讶，苍白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我自行车都不敢要了，那可是我最心爱的一辆车，就那么飞了。”
米凡笑了，说：“就只惦记你的单车，我可被你撞得惨了，到现在都还有个疤。”
“真的？”她有些心疼，“我看看，在哪里？”
米凡弯下身子去，将裤腿卷了几卷，海鱼看见，在那只白皙的小腿正前方的皮肤上，真的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疤痕，心里不禁有些内疚起来，抓着头发说：
“对不起啊米凡，我当时……当时给吓住了，又带着同学，所以就……”
“所以就三十六计跑为上计了吧？”他看着她，“哎，我也够倒霉的，第一次去那儿画画，相机弄丢不说，还遇上一个彪悍的女土匪，一点责任心没有，撞了人就跑。”
“我……怎么就成女土匪了，就撞了你一下又没打劫至于土匪吗？”她可不服气他这么称呼她。
“你看，又开始耍赖了。”他低下头笑，不说话了。
“你说清楚，我怎么就成土匪了？”她不依，“是劫了你的财还是劫了你的色？说啊！”
“算了，说错了还不行吗？”
心里，却在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苏海鱼，你还说你不是土匪，你没劫色也没劫财，却劫了一颗心，蛮不讲理地一把掳去，都没征求过我的同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说，你不是土匪是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到化成了一潭春水。
她皱眉想了想，说：“对了，你怎么会去我们那里？还有，就算你有心找我，也不可能就那么顺利地和我在一所学校啊？”
米凡的笑意更深了，“我当时是去我外婆家，因为听说郊外有几处不错的风景，我就去写生，谁知刚画完一张就下起雨来，不过，居然出现了彩虹，我正打算跑到另一边画一画彩虹，却被你撞了个大跟头。”
听他说到这里，海鱼自己也记起了当时的一些细节，觉得很是有趣，便哈哈地起来。这一笑，才突然发觉，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爽朗的笑了。
“说起来真感谢你后面的伙伴，她大声叫你的时候，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去离那儿最近的中学打听，你果然在那儿。”
“那后来呢，你怎么也去了浴华？不要告诉我你老早就知道我要考浴华，然后拼命学习争取也考上浴华啊，这么土俗的套子，我才懒得听。”她交握着双手，调皮地朝他笑。
米凡顿了顿，仰头看着天空，“俗吗？不会啊，那时候的你那么高调，想知道你属意的学校还不简单？还好我成绩不算差，也考上浴华一中了，只是遗憾的是，我们没分在一个班，而且最要命的，是浴华的艺术生只能在文科班上课，我当时出现在你们班，可是费了很大力气的，我都让我妈妈找了一些关系，你看，是不是很离奇很浪漫，感动了吗？”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她撇撇嘴笑。
其实她是有些感动的，从来没幻想过，这种浪漫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另一位主角还是这么漂亮美好的米凡，好幸福啊！
她对米凡，其实到如今都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很依恋他，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很希望他开心幸福，好像就这么简单，似乎和书上看到的那种柔肠寸断惊天动地的感情没半丝联系。
所以她曾一度认为那是朋友之间最纯真的感情，可，慢慢地她又发现，她对他似乎比朋友多了些什么，多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何况，还有一个叶迟，对叶迟，她的感觉虽然不一样，但也同样迷惑，同样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她不知道一个人是不是能够同时爱上两个人，但她肯定地认为自己不会，所以，叶迟和米凡之间，总有一个不是爱情。
是谁呢？对于一个已经谈了两三年恋爱的人来说，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想什么呢？”米凡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歪过头看她。
“没什么。”她眨眨眼，低下头继续走路，数着脚下人行道上的盲人线方块，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米凡也低着头，看着她小孩子一样用脚去丈量水泥砖的长度。
“米凡，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保持着一个姿势，有些俏皮地望着他。
米凡抿了抿唇角，慢慢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来，“应该，就是想让她开心，希望她幸福吧。我是一棵树，她是鸟儿，就让她栖息；她是鱼儿，就给她庇荫的浓绿。”
“啧，真佩服你们学艺术的，吐字都能成诗呀，那你说，如果她也是一棵树呢？”海鱼觉得米凡怪好玩的。
“如果她也是一棵树，那就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的，长进她的生命里。”米凡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呢喃着，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海鱼朝她举起大拇指，然而很快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脸立即红了起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风有些大了起来，米凡有些担心她又着凉，但实在又不放心她回学校
突然很难过，要是他也在这个城市该多好。
想起那一年，他在极度的纠结和犹豫之下改填了志愿，明明知道会后悔，却还是选择做了。
也许他当时太过绝望，只能像一个懦夫一样选择逃避，却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远千里奔赴她所在的城市，只为在她受伤时，给她一只能搀扶住她的手，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肩膀。
“海鱼！”他帮她理了理围巾，突然间似乎又有些落寞起来，“我在那边上着一份班，还做着家教，今晚上还得赶回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我再抽时间来看你。”
“我会的。”她摸了摸他刚刚理好的围巾，笑笑，“米凡，谢谢你，这么远都来看我。你晚上几点的车票，我们去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一家馆子，锦河的特色菜，每次去吃都会想，要是你能尝一尝就好了。”
米凡望着她很认真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不忙，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听了，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海鱼，再是一年时间，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好好的，不要老闷在屋里，多去找罗萝玩玩。”他拉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真希望明天就毕业。”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怎么样，会疯，会死，也许都不会，只是每天这样像幽灵一样飘飘荡荡无所归依，在这个校园里一晃就是四年。”
“不会的。”他提高了声音，像是警醒一般，“离开那个人，你还是那只活蹦乱跳的鱼。”
活蹦乱跳的鱼。
如今的她，再也没有力气跳了，她的空间太狭小，空气稀薄得几乎让她窒息，就算离开了他的禁锢，她也只是一只失去了光泽和力量的病鱼，她还怎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