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鱼感觉自己应该是快死了，这是她昏厥的前一秒，仅存的意识。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一个长得望不到尽头的诡异的洞中，仅有一丁点儿隐隐的灰色光线，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有三三两两像小孩子模样的动物在眼前叽叽喳喳地吵着什么，好奇地盯着她看。
而她，则像是一片落叶，先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最后被一股恶气卷走，飘悠悠地，往下，往下，坠向一个不见天日的黑色漩涡之中。
她究竟往下坠落了多久，她记不起来，只记得好长好长，长到足够一个冤魂重新投胎转世为人。
然后，她突然就停在了空中的某一处，感觉到身子被什么东西硌得酸疼。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叫，“鱼儿……鱼儿……醒醒……”，感觉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着，喉咙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再之后，慢慢地眼前终于有了亮度，她看见了悬在天空中的云朵，还有头顶上方一点一点的什么东西，绿莹莹地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盯着她。
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动物的眼睛，是树枝上阳光被水池折射的斑影。
阳光……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还活着，没死。
“鱼儿，你吓死我了！”
感觉身子被一双手拥紧，海鱼愕然地转头，那个人泫然欲泣，暗黑色的眼里闪着大颗泪珠，直直地盯着她。
“鱼儿……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默然，一双眼睛空洞地转向天空，望着那一朵朵白云，多么像温柔的梦乡，她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带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她需要呼吸，她要活着，身子虚浮地靠在那个紧拥着她的手臂上，不是因为依恋，而是无力。
那是叶迟的手，那是一双有力而执着的手，在过去，这双手常常为她打伞削铅笔，买早点，甚至洗衣服，就在昨天早晨跑步时，这双手还为她系好散开的鞋带，为她擦去满脸的汗水，但是就在五分钟之前，这双手也差一点要了她的命。
“你不要吓我！鱼儿，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鱼儿。”叶迟双膝跪地，伸手颤抖地抚摸着海鱼苍白的面颊，“不要有事，求你……不要有事……”
冬日的学校后园，死一般沉寂，水池上偶尔有一两条巴掌大小的鱼，轻快地举着鱼嘴，一吐一吸，好不畅快。
海鱼闭上眼，四周静得仿佛听得见近在咫尺的鱼儿的呼吸声。
意识逐渐占领了她的大脑，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半晌，睁开眼，手轻轻支在草地上挣脱了叶迟的臂弯，努力地站起来，顺着一条小路离开。
叶迟忙从地上站起，咬咬唇，追了上去，双手紧紧环在她的腰间，“不要……不要走，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吗？”
此时的叶迟，再不是那个心气高重，面色肃然的男生，而是一个自知犯了错正待接受惩罚的孩子。
这样的他，见过了无数次，最开始也会心软下来，可次数多了，她觉得自己渐渐麻木，已对他的低声下气视而不见，甚至有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疲惫和厌倦。
“放开！”她站住不动，沙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决，苍白的面庞逐渐转红，却仍隐隐透着淡淡的暗青色。
她明白了，原来这不过又是无数次争吵中的一次，他们之间有过的争执太多了，若要细细数起来，都不知道该怎样来计算，前一秒还在温声细语地呢喃着斑斓的未来，后一秒便有可能像两只刺猬一样互相撕扯在一起，只不过，这次爆发得太狠，有可能，只需他手指的力道再重一点，或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以至让他忘记松手，此时的她便早已芳魂消散。
她在魂魄返身之后连后怕都来不及，便驱使自己逃离这个诡异可怖的地方和这个人。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恳求，只是将头埋进她披散在汗湿的后颈上的头发里，闻着她头发间那抹淡淡的熟悉的味道，久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只觉后颈一凉，海鱼感觉到有液体慢慢滑落，无声而惶惶的泪珠，那是他们在一起的岁月中叶迟为数不多的一次流泪，而腰间被紧紧环住的部位，即使隔了阵阵黏热的汗湿，仍是感觉到了那双手微弱而沉重的颤抖。
也就在那一秒，她咬紧了唇随即又打开来，心却开始一如既往地慢慢变得柔软，“叶迟，你说，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他痴痴地望着她，手臂的力道有所减弱，眼睛大得在此时只余空洞，语气喃喃，“折磨……难道，我的爱对于你来说，只是折磨？”
海鱼听了，凄凉一笑，对着天空吹了口气，“我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但我知道疼，你这样爱我，我会疼，会死掉。”
“所以你宁愿选择欺骗我，其实你就是为了摆脱我，慢慢找机会离开我，对不对？”他突然放开了海鱼腰间的手，转身到她面前，直视着她，“是不是？”
看吧！叶迟永远都只会是叶迟，他或许会在做了错事之后向你低头，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卑微地祈求你的原谅，但你决不要天真地以为他会改。
也许就在后一秒，他又会冷不防地给你另外一巴掌，甚至比开始的那一巴掌来得更狠，更准，不打得你肝肠寸断决不罢休。很多时候海鱼都在想，她和他在一起，究竟是得到的甜枣更多，还是挨的巴掌更狠，还是他根本就连甜枣都没有给她，那眼前一晃而过的只不过是一个披着温柔面纱的幌子。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叶迟，心里永远装着一把晦暗的利剑，随时准备着将那只绕在他身边的猎物刺得体无完肤。
海鱼似乎听到了自己用力咬紧牙齿而发出的咯咯声，腮帮子被撑得微微发疼，“叶迟，你真让人害怕！”
他望着她，一动不动，一滴泪珠挂在脸颊上，随着嘴唇紧咬的动作，突地滑落。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