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如何了？”

    天海赶到翔阳vs湘北的赛场时，上半场已经结束，下半场刚开始。

    今天她们海南女篮部也有比赛，地点是在平冢综合体育馆。对手是新晋的八强之一，镰仓的英和女子高中。

    她们的分组着实运气不错，英和实力一般，从未进入过神奈川四强。

    因为医生的嘱咐，保险起见，天海没有正式上场。

    但身为队长，她仍然履行了带队、鼓舞士气的职责，并且作为替补球员坐在板凳席上。在比赛过程中，她也及时给予了队友们建议和鼓励。

    今天顶替她上场的控卫名雪佐知子发挥得不错，分卫伊藤佳寿子的三分球也比去年稳了很多。

    再加上大赛经验丰富的橘、如月、星梨在场，这场比赛海南赢得并不艰难，最终以十二分的优势顺利晋级了四强。

    比赛结束后，天海换好衣服，便动身往男子这边的赛场赶。

    橘令花一听说是翔阳的比赛，湘北那边还有三井寿出场，也跟着一起来了。

    因为来得晚，没有空座位可坐，她们只能站在高处的台子上。所幸这里的视野还不错。

    “上半场翔阳一直保持着领先，藤真前辈都没有上场。”

    回答她的是神宗一郎。

    男篮部他们今天也有比赛，结束之后也过来围观老对手翔阳了。

    “这样吗？”

    天海心中有些意外，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向计分器——

    神说得没错，翔阳领先了将近20分。

    观望了片刻后，她发现湘北今天状态似乎不佳，队员们都有些紧绷，除了流川枫之外，目前都还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

    “看来我们今年的对手依然是翔阳啊。”清田以一种尘埃落定的语气说道。

    牧绅一没有说话，但神色看起来是认同的。

    “是嘛……”

    和他们觉得翔阳会稳赢不一样，天海心中并不确定。

    “一夏，你似乎并不赞同？”橘察觉到她的语气有异，侧头望了过来。

    天海没有回答。

    翔阳固然厉害，但是湘北今年异军突起，不仅拥有流川枫和三井寿这样的天才，中锋赤木刚宪和控卫宫城良田也相当优秀。可以说阵容相当强大。

    单纯从球员的个人能力上看，她认为湘北和翔阳势均力敌，甚至是更胜一筹的。

    另一方面，她很清楚，翔阳目前的阵容是藤真特意针对牧绅一而设计的。

    去年藤真在和她聊天时就曾经提过，他今年最大的目标就是战胜牧绅一。

    可惜没有专业教练的指导和帮助，他只能自己摸索。

    今年二月份情人节那天，她去给他送义理巧克力，顺便旁观了一会儿翔阳的训练。

    藤真并没有因为她是海南的学生就有所隐瞒，很坦荡地展示了他今年针对牧绅一准备的阵容和战术。

    除了藤真之外，翔阳今年首发的四名球员身高都很突出。

    这种情况下，只需要派三名高个子球员盯防牧绅一，另一名盯防神宗一郎，藤真自己在外线疯狂砍分，战胜海南的几率很大。

    但问题是，翔阳这个阵容对湘北的克制作用微乎其微。天海想道。

    似乎在佐证她的想法似地，比赛的形势在某一刻悄然发生了改变。

    打破僵局的是湘北身穿14号球衣的少年。

    顶着翔阳小前锋长谷川一志的盯防，少年投进了一个无比漂亮的三分球，惊艳了全场。

    “三井那小子，两年不打球，竟然功力不减当年。”橘令花忍不住惊叹道。

    不止于此。天海默默心想道。

    控球，组织，挡拆，远投，中投，上篮，无一不精，拥有顶级的球商和防守能力——这就是三井寿，曾经称霸国中篮球界的mvp。

    伴随着这句话在心中浮现，三井寿紧接着连续投进了3个三分球，帮助湘北追平比分，彻底震撼了全场。

    眼中所见的画面，好像昨日重现一般，吹动着她的心湖，水中的倒影是当年身穿武石中队服的男孩，最后一秒在绝境中逆转比分的身姿。

    时光逝去，几经波折，当年那个谱写逆转神话、耀眼得令她崇拜的少年真的回来了。

    怔神了片刻后，天海看到翔阳那边，藤真终于脱下外套上场了。

    “比赛现在才真正开始，双方势均力敌，结果就看心态和运气了。”

    接下来的比赛，形势彻底发生了逆转，胜利的天平渐渐倾斜向了湘北。

    体育馆天顶上投下的白晃晃的光填充视野，在篮球场上投下少年们的剪影。

    最后一球落地时，全场响起欢呼和掌声，灯光明亮，穿着湘北队服的少年们仰起脸，每个人脸上都绽放出激动而灿烂的笑容。

    天海不自觉也扬起笑容。她内心由衷地为湘北的出色表现感到高兴。

    但是——

    当她的目光落在另一边身穿4号绿色球衣的栗发少年身上时，唇边的笑容却无法再继续扬起。

    此时此刻，少年正安静地站在球场上，闭上了双眼。

    隔着上百人的观众席，天海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间。

    在这欢呼声不属于自己的片刻间。

    藤真，你在想什么呢？

    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上场吗？

    还是在努力克制情绪，鼓起勇气面对失败的结果？

    宁寂的一秒钟过去，观众的鼓掌喝彩声像一波一波的潮水，在耳边回响。

    天海幻觉般听见指针转动的声响，听见夏季的风略过湘南的海岸。那是永远不会倒流的青春时光。

    然后，她看见少年睁开眼睛，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他说，多谢指教。

    体育馆的白光太亮眼，浸没了整个篮球场，天海有些看不清视野里的画面。

    今年是高中的最后一年，也是最后一场IH预选赛。她见证了他三年以来的所有努力和成长，也见证了他不断失败，又不断挑战的历程。

    她知道藤真有多么努力，也知道他多么想与牧绅一在决赛上相见、一决高下，所以这场输给湘北的比赛意味着什么，她太明白了。

    “一夏——”

    看台上，橘令花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语却没能说出口。

    少女此刻的神色和眼中闪动着泪光，令橘令花莫名想起曾经在某本爱情小说里看到的话——

    要想让一个女人彻底沦陷，就要让她同情你、心疼你、为你流泪。

    **********************************

    夏日的阳光明亮而耀眼，穿过云层的间隙照在神奈川的街头巷尾，带来些蒸腾的暑热。

    天海看完比赛后，便等在了赛场休息区的出口外面。

    她望着走廊窗户玻璃外的景色，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她循声回头，对上一双双泪意未干的眼睛。

    翔阳的队员们也都眼眶红红的，有的还在哭泣着擦眼泪。

    “你们先去集合地吧，我一会儿就过来。”藤真侧过脸，对队友们说道。

    交待完后，他缓步走到她面前。

    面前的少年穿着翔阳的队服，眼眶隐隐有些泛红，脸上泪痕未干。这使得他本就清秀美丽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可怜。

    过去两年间，他在比赛中总是败给牧绅一，但还从来没有哭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天海心想，她不应该露出任何怜惜或者同情之色。那是藤真绝对不想看到的表情。

    正在这么想着，面前的少年便像是不想面对她的目光一般，稍稍偏开视线，望向窗外。

    “我的夏天已经结束了。”他开口说道。

    “……”

    这句话让天海想起了去年冬季选拔赛结束后，在体育馆附近的那个小公园里，他们曾约定一起加油，第二年夏天一起努力实现各自的目标。

    他此刻的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失落，配上他的表情，还有那么一点赌气的意味。

    不等她开口，藤真有些自嘲地低声说道：“在场边观战还能努力保持冷静，可一旦自己上了球场，头脑混乱的情况下，我很难想出对策……”

    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也好，自省也好，听到这样的话，天海胸腔里的心脏缓缓揪起。

    她总以为他足够坚毅，头脑足够聪明，能力也足够强悍，能够从容面对一切困难和压力。

    但是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他依然只不过是一个因为错失了想要的东西而伤心哭泣的少年。

    藤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事实上，他刚才很有风度地向湘北认输了。

    那一句“多谢指教”不仅仅是礼貌的谦辞。输掉比赛并不是失去了全部，他依然收获了宝贵的东西，那便是经验和对自己不足之处的认知。

    可是错失的机会再也回不来了，时间不会倒流，有再多的后悔与不甘也没用，属于他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藤真健司这个名字在神奈川高中篮球界无比响亮。他曾与牧一同开创了属于神奈川双雄的辉煌时代。但这个时代在今天迎来了终结。

    牧绅一仍然是神奈川高中篮球界的霸主，但藤真健司却走下了属于王者的神坛。

    翔阳止步八强，所有赛前的雄心壮志都化作了深深的遗憾。

    天海凝视着面前少年眉眼间那份尽全力掩饰、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失落和不甘，忍不住眼眶又有些泛酸。

    “藤真君。”她打断了他的自嘲。

    藤真转过头，看到温柔的笑意从面前少女的唇边漫开，一点一点渗进微红的眼中。

    “非常精彩的比赛。”她的声音很柔软，语气带着肯定，“藤真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她说的是再诚挚不过的真心话。

    一般人要当好队长都不容易，更别说又要兼职教练。

    高一的时候，她们的教练突然病倒，比赛因此一塌糊涂，社团都差点崩溃。

    在那段教练不在的日子里，天海熬过了无数黑夜，见过了无数黎明，因此她能感同身受地明白藤真面对了多少困难和挑战。

    事实上，在过去半年中，他偶尔会和她聊到训练球队的话题，彼此交流经验。他有多认真、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再清楚不过了。

    之后还有冬季选拔赛，天海知道，以藤真的坚韧，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继续不服输地奋战在赛场上。

    只是……

    他现在刚刚输了比赛，还处在情绪低落的状态，大概需要一点安慰和鼓励。

    想到这里，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藤真君很努力……真的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她想不出什么巧妙的言辞，只能说些笨拙的话语，希望能给予面前的少年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藤真怔怔地回望着面前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他输了比赛，在她眼中却像是赢得了一场值得褒奖的胜利。

    正因为她理解他，一路见证了他的成长，和他一样奋斗在赛场上，这句肯定的表扬才如此温暖，充满感染力。

    一直陪伴着他走出失败的女孩，总是能给予他力量，重新向目标发起挑战。

    每一次看见她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他都会无比感谢她出现在自己身边。

    难以自抑的感情在心中涌动，藤真轻声说道：“谢谢你，一夏。”

    少年表情有些无奈，而他眼中不自知地流露出的爱意又太过温柔，令天海的心仿佛塌陷了一角。

    她忍不住伸出手臂。

    他眼睫轻颤，眼中闪烁着水光。

    就在目光交汇的刹那，彼此之间想要靠近的心情，就像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一般，通过静默的空气传递了过去。

    她上前一步，搂住他的后背，抱住了他。另一只手轻抚上他的头发。

    藤真有一种陷落感，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温柔海洋。少女身上清浅柔和的香气包围了他。那是阳光和雨露都无法比拟的味道。

    充盈在怀中柔软与温度，仿佛拥有治愈一切的力量。

    他抬起手臂紧紧回抱住她。

    天海闭上眼睛，感觉到颈窝传来滚烫的湿润。那是少年克制不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