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能正常下地走动了，但最好还是再休息一周，不建议你马上参加比赛……”

    诊室内，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叮嘱着注意事项。

    天海断断续续地听着，明明伤势已经痊愈，心情却开心不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她低声说道。

    再歇一周的话，那就等于她只能赶上决赛周了。

    天海在心中叹了口气。

    今年是她高中的最后一年，一旦夏季的比赛结束，她就要准备引退，把队长的位置交给学妹。因此，这半年时间里，她是怀着破釜沉舟的觉悟在努力，一心只想让这段青春不留遗憾。

    可惜，世事难料，突如其来的伤病打乱了她的节奏和计划。

    尽管她相信队友们的实力，但心中依然有些不安。缺席了自己的队伍，能否顺利地打入决赛圈，她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如果她们海南能一路赢下去，，宿敌清泉女高也发挥正常，那一周之后两支队伍就会正面对战。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重新加入比赛，她无法确定自己的状态能否适应激烈的比赛……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出院后，天海怀着沉重的心事回到学校，惊讶地发现女篮部的全员们都等在体育馆。

    女孩们一起为她准备了一场小型的欢迎会，祝贺她归队。

    “大家……”天海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橘令花用认真的语气说道：“一夏，相信我们，一周之后，我们一起打进全国大赛。”

    “令花……”

    其余队友们都纷纷说道：“我们不会让天海/前辈/队长提前引退的。”

    望着面前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对上一双双诚挚又充满信心的眼睛，天海感到眼眶有些发烫。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

    窗外五月初夏的阳光穿过蓊翠的枝叶和玻璃窗照在篮球场上，也照进了她的心里，带来浓浓的暖流。

    多想无益。此时此刻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相信这支球队，相信与自己一路成长至今的队友们。

    **********************************

    周六，秋叶台文化体育馆门口。

    按照和三井寿的约定，天海特意抽出时间来看湘北vs角野的比赛。

    望着赛场指示牌，她想起前一天晚上，那家伙特意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拐弯抹角地提醒她，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

    “安心，我不会忘记的。明天的比赛加油！”

    ——她这样回复了他。

    这是湘北的第二场比赛。天海走进场馆，发现观众还不少。对比前两年湘北的无人问津，今天的场子可以算是热闹非凡。

    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湘北前一场对战三浦台的表现太出色，吸引了不少观众，另一方面，湘北这届有几个球员在县内确实小有名气。

    观众席的入口处，一个穿着翔阳队服外套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将近两米的身高相当罕见，辨识度很高，天海思索了片刻，很快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花形君？”

    男生循声回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意外之色。

    “天海同学。”

    花形透是藤真的队友，翔阳目前的副队长。高一时翔阳来打练习赛，天海就对他有些许印象——因为那会儿他的身高就很突出。

    后来高二全国大赛，翔阳对战丰玉，藤真受伤的那天，她曾在医务室撞见过对方。当时见他因为藤真陷入昏迷而无法冷静的样子，她就上前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从那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十分友好。

    “真巧，花形君也来看比赛。”她微笑着寒暄道。

    花形透推了推眼镜：“藤真让我提前来看一下湘北的情况。”

    原来是侦查敌情来了。天海了然。

    角野高中实力很弱。遇到这样的对手，湘北不出意外的话可以稳赢。

    而按照赛程安排，湘北和翔阳分在同一组，湘北这场赢了之后，将会在明天遭遇翔阳。

    湘北vs翔阳啊……天海心情复杂起来。

    从内心的感情出发，这两支球队无论谁输球，她都高兴不起来。

    倘若湘北和武里分在一组就好了。她不由暗想道。

    和花形闲聊了几句后，天海就去了湘北拉拉队的座位席。

    她想找个靠前一点的座位，于是径直去了第一排。

    刚走下台阶，一眼就看到最前排三个女生穿着夸张的拉拉队服，手里还拿着应援旗，满脸兴奋的表情。

    流川命……？

    在看清旗子上的字后，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看来是流川枫的粉丝。

    流川枫有女粉丝她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些女孩子如此敬业，甚至特意定制了队服和旗子。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走到一处空位旁开口问道。

    旁边位置上的黑发少年循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称得上帅气的面容。

    对方抬着头望向她。虽然梳着不良少年的发型，但他的眉眼清俊温和，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天海莫名想起之前好友橘令花的吐槽，说她有偶遇帅哥体质，随便一逮，都能逮住周围一片区域里长得最帅的人。

    “不好意思，这里已经预留给朋友了。”少年礼貌地说道。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他旁边三个男生的注意。他们一齐都望了过来。

    其中一个体型肥硕，圆滚滚的肚子极为抢眼。一个留着胡子，看起来过于成熟。还有一个染着金色头发、穿着花衬衫，一看就是不良少年。

    三个人满脸热情地望着她。

    “要坐下吗？这一排的空位请随便坐。”胖胖的男生殷勤地说道。

    “一会儿晴子她们还要来呢。”黑发少年有些无奈地说道。

    “没关系，有人的话，那我坐在后面吧。”天海对黑发少年客气地点点头，在他后面的座位坐下了。

    刚一坐下，那三个男生就十分热情地回过头来向她搭话。

    天海习惯了被异性搭讪，维持着表面礼貌，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几个穿着湘北制服、身材娇小的女生在前排空位坐下了。她们似乎与那几个男生很是相熟，几人热烈地讨论起篮球部的话题。

    天海没有多加在意，低头望向场中。

    此时，双方球员正好入场了。湘北的队员们穿着标志性的红色球衣。

    她目光落在穿着14号球衣的少年身上，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感慨。

    倘若没有浪费两年光阴的话，三井寿身上的号码也不至于这么靠后，就算不是4号也应该是5号吧。

    …………

    球场上。

    热身间隙，三井寿转过头看向观众席，一眼便发现了坐在第二排的栗发少女。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少女也正在看他。

    视线相撞的下一秒，他看到她向自己挥了挥手，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然而下一秒，三井寿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观众席上的少女又挥了一下手，做了个很可爱的应援手势，但视线落点并不是他。

    三井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旁帅气的一年级学弟。

    而黑发男孩也抬着头，回应一般向她点了点头。

    “？！”

    这个非同寻常的举动不仅震惊了三井寿，也让旁边的湘北全员都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这可是流川枫啊，那个对女粉丝从来高冷不理睬的流川枫，竟然会搭理除了彩子之外的女生。

    此时此刻，湘北队员们内心的想法达成了同步。

    “那个女生是谁？”樱木花道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心里这么想着，就直接问出了口。

    他原本注意力全在观众席上的晴子身上。但晴子在对他打完招呼之后，就对流川枫犯起了花痴，惹得他又不爽又妒忌，忍不住转过头想对流川枫放句狠话，宣告这场比赛要比对方拿更多的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流川枫在和别的女生打招呼。

    在震惊了一秒之后，樱木花道立刻忍不住脑补起了小剧场：如果流川枫和别的女生谈恋爱了的话，那晴子就会放弃流川枫了吧？

    还不等他继续畅想晴子在放弃流川枫后和自己在一起的美好画面，就听到宫城良田说道：“是三井前辈的幼驯染。”

    这话让不远处的木暮公延忽然回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那个女生来看过湘北的比赛，还向我打听过三井君的事情。”

    “原来如此……等一下，小三的幼驯染怎么会认识流川那家伙？”

    “我怎么知道。”

    事实上，宫城良田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其他人不少。

    在今天之前，他只知道天海一夏是海南的学生，三井寿的幼驯染。按照木暮学长的说法，前两年她一直坚持来看湘北的比赛，应该就是为了三井寿。

    但是现在看来，貌似她与流川的关系也不一般啊。

    想到这里，宫城良田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不远处穿着11号球衣的黑发少年身上。

    此时此刻，正处在八卦中心的流川枫淡定得很，完全是一副毫无自觉的表情。

    三井寿盯着他片刻，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纠结，开口问道：“喂，流川，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一夏的？”

    之前一夏认识宫城良田这件事，他只是短暂地不爽过，并没有真的产生过什么危机感。但流川枫有点不一样。

    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魅力比这个目中无人、沉默寡言、嚣张傲慢的小子差，但这小子在女生中的人气有多高他还是有概念的。

    听到三井寿的问题，流川枫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遥远记忆中的画面。

    盛夏的雨天，伞下女孩一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睛。

    ——篮球可是团体运动，大家一起玩总是比一个人练球开心，对吧？

    她这样说道。

    从记事起他就与篮球结缘，对篮球的热爱仿佛刻在天性里，他习惯了一个人练球，她是第一个告诉他这句道理的人，也是第一个带着他在野球场打练习赛的人。

    流川枫思考了片刻，答道：“六年前。”

    “！”

    一个远超预想的答案传入耳膜，三井寿一时失语。

    六年前，那就是他们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吧，居然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吗？

    但三井寿暂时没有功夫细问了，因为裁判已经就位，比赛即将开始了。

    …………

    “流川君、流川君刚才是不是在看这边！”

    “好像是的。”

    “真的假的？难道他注意到了晴子？”

    耳边传来前排女生们的热烈议论。

    “不，我想流川刚刚应该是在看这位小姐吧。”

    天海循声低下头，正对上前排黑发少年转头望来的目光。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三个女生也回过头来。

    “天海前辈？”名为晴子的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天海打量着少女清秀的脸，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自己从前认识过对方。

    “我叫赤木晴子，以前是四中女子篮球部的。”少女说道，“天海前辈不记得也很正常，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年级，连替补队员都不是。”

    受到哥哥赤木刚宪的影响，赤木晴子接触篮球很早。

    虽然天生运动神经很差，但她对篮球的热爱不输给任何人。

    国中时，她加入了女子篮球部。天海一夏这个名字，便是那个时候从四中前辈们口中听到的。

    赤木晴子还记得国中一年级时，夏季国中联赛，自己坐在观众席上，为部里的前辈们加油。

    在前辈们的重点防守下，穿着武石中学球衣的栗发少女依然凭借精湛的技术，单枪匹马砍下了24分，震惊全场。

    直到今天，赤木晴子依然还记得对方那行云流水般的投篮动作。那是她曾经惊叹并且无比憧憬的姿态。

    升上高中的如今，赤木晴子不再打篮球了。因为终于认命自己确实没有运动天赋，也因为湘北没有女子篮球队，就算想打篮球也没有社团可以加入。

    不过，她依然在关注着篮球。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哥哥实现全国制霸的梦想，这也是她延续热爱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天海弯了弯眼睛。

    “说起来，天海前辈认识流川君？”

    见晴子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好奇又羡慕的神色，天海心中了然。

    “小学的时候在同一个篮球俱乐部待过。”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说话之间，比赛随着一声哨响开始了。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下，少年们意气风发地活跃在球场上，身姿矫健而勇猛。

    这场比赛用“一边倒”来形容也不为过。从第一球开始，湘北就稳稳占据着碾压级别的上风，角野的球员们根本就拦不住他们的攻势。

    值得一提的是，比赛之前，天海只对流川枫、三井寿和赤木刚宪的实力有所认知，今天这场比赛让她对宫城良田的能力也有了一个判断——

    身为控卫，宫城良田在速度、运球、传球能力方面出类拔萃，完全不输于藤真健司。

    这让她对明天湘北vs翔阳的比赛又多了几分不确定感。

    至于湘北另一名主力，那个因为五犯下场的红发男孩，看起来不太会打篮球的样子，连规则都不太明白。

    但以天海的眼光来看，红发男孩的身高、体力和跳跃能力非同寻常，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员猛将。

    比赛最终以湘北领先一百多分结束。

    天海望了一眼场中彼此击掌庆祝的男孩们，转身悄悄离开了赛场。

    **********************************

    夜幕是朦胧如烟尘的质地，亮起的路灯宛若深海中摇曳的光晕，指示着前路的方向。

    夜色渐沉，但三井寿的心情却是轻松而明快的。

    他步履轻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湘北以胜利之姿顺利进入了八强，而在半小时之前，他最后一次去野口综合医院复诊时，得到了医生“没问题”的背书。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刚刚在路上，他偶遇了因为骑机车不戴头盔而被警察追赶的铁男。

    “再见，运动男孩。”

    那一句平静的告别，带着无法言说的轻轻的惆怅，一切过往的情谊都藏在未尽的言语留白之中，随着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也是他彻底告别过去、重新向前出发的日子。

    在到家之前，三井寿路过家附近的野球场。

    这里是他年幼时与篮球初次结缘、经常与童年玩伴一起打球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与天海一夏相遇的地方。

    怀着难以言明的心情，他走到球场边。

    微凉的夜风掠过，带起树木簌簌的声响。婆娑的树影间隙，似乎有个人影正站在球场中间。

    三井寿顿住脚步。

    一片安静之中，心脏跳动的速度忽然加快。

    轻薄的夜色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纤细窈窕的线条轮廓被月光与路灯光线晕染。

    少女一路无声地走来，轻盈得像微风拂过湖面，直至走入光的笼罩范围中。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面容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一夏？”他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

    “刚才去你家，你家里人说你不在，我就来这里等了一会儿，打算碰碰运气。”她顿了顿，语调上扬，“看来我运气不错。”

    她是特意来找他的，手上还拎着东西……应该是来祝他生日快乐的吧？

    心中一旦浮现这个猜测，三井寿只觉得一股怦然的甜意在胸腔里泛滥。

    尽管心情很开心，但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清了清嗓子，问道：“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白天忘记说了，恭喜打进八强。今天的比赛真厉害啊。”她夸奖道。

    听到这话，他立即无比自信地答道：“那是当然的。我的目标可是要带领湘北全国制霸。”

    等了片刻之后，见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三井寿忍不住问道：“没了吗？”

    天海疑问地眨了眨眼睛：“还有什么？”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事情吗？”

    “没有了啊。”

    “……”

    “开玩笑的。”她笑嘻嘻地递过来一个礼盒，“生日快乐，小三。”

    盒子里装的是护膝。她希望他保护好自己，今后不要再受伤了。

    一句生日快乐，她对他说过很多次。他也对她说过很多次。他们并肩走过很多年华。

    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因为妈妈说要照顾女孩子，结果他的蛋糕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他自己只吃到了四分之一，委屈得要命。

    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两个人打算一起过，结果他在她许愿前就先吹灭了蜡烛，差点把她惹哭。

    十三岁生日的时候，蛋糕大战，他损失了一件衣服，她损失了一条裙子。

    十四岁生日的时候……

    可惜十六岁和十七岁的生日，他们彼此缺席了。

    今天，她重新续写了故事，停滞的时钟指针开始转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兜兜转转依然要与彼此分享回忆，进驻到彼此的生命中一样。

    “……谢谢。”他迟钝了一拍，才伸手接过礼物。

    “礼物送到，那我就先回去啦。”她摆了摆手，潇洒地转身走出篮球场。

    没走几步，身旁默默跟上来一个人影。

    天海侧过脸来：“这是要送我吗？”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呢。”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闻言，她默了默，笑道：“那就拜托你啦。”

    路上闲聊时，三井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流川很熟吗？”

    话题一下子跳跃到了别处，天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他换了个问法：“你是怎么认识流川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在意的样子。天海的心情有些微妙起来。

    “因为你啊，小时候想和你一起打篮球，但水平不行，就报名参加了篮球俱乐部。”她解释道，“流川也是那个俱乐部的。”

    因为你……

    这个回答让三井寿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啊不过，你去当了不良之后，我和他见面的次数更多了。”天海笑眯眯地说道。

    “？！”

    她用一种憧憬又感慨的语气说道：“看到他勇往直前的样子，就会把心里的犹豫都扔掉。”

    “……”

    天海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见他脸色很难看，像是有些憋屈不爽，但又无法反驳的样子，她心里有些好笑。

    此时此刻，三井寿心里已经有些后悔提到流川枫的事了，憋了半天，面上却只能说了句：“这样啊。”

    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流川这小子确实挺厉害的，作为队友其实相当靠谱。但这不代表他乐意听到喜欢的女生夸奖对方。

    事实上，他心里快要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