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故

    雪洋洋洒洒地飘飞下来,天地间尽是一片肃穆的银白色。

    这天气冷的仿佛深进骨髓里,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就连愁着发家致富的摊位商铺也少见的全无踪迹。

    而与这一片空寂的街巷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那钟宿国柳阳城内最大的酒楼——轩云居了。

    轩云居内,仍是一片灯火通明,鼓吹喧阗,与外边一片了无人烟的景致格格不入,在这个日子里,只有达官贵族才会愿意挥金光顾这个地方。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立着一位青衣少年,莹白的头发在脑后高束起来,沉净的眸子出神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

    雪鸮扎在风雪中的一片枯枝上,它倒是对这风饕雪虐异常喜爱。

    不多时,大堂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漆酒淡淡转头望去,只见一众穿着素朴的年轻男子纷纷攘攘走来,直奔大堂里为数不多空出的那几张桌子。

    围在他们中间的青年,虽也是穿的朴实无华,但与生俱来的贵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那一圈男子坐下后,都是单手撑桌,脚尖也不自觉地往那青年的方向偏去,一副随时警戒着的模样。漆酒看着,不禁觉得好笑——这也太一目了然了吧。

    漆酒早前接到暗卫消息,说浔月国的少主也打算动身来钟宿一趟,他不免觉着惊喜。

    他前些时日还正琢磨着该如何去在浔月国那里也作作文章,想不到这浔月少主便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漆酒耸肩心下遗憾一瞬,同样的戏码他本来不屑于玩第二遍,那样未免太过无趣,可无奈眼下匆促的时间里,这也是最方便的。

    听说浔月老国主也非常宠爱这位少主是么……?他叫什么来着……?好像不重要。那么,就像上次杀掉商康国那皇子一样,这次也一样,处理掉这个少主就好——漆酒在心里盘算着。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酒楼门口走进一位笑盈盈的少女,她环顾一圈后在浔月国少主身旁那一桌唯一刚好空出来的一个位置上坐下,含笑的眼正要打量周围,便与漆酒深邃的眸子对上,笑容也随即凝在她脸上。

    ——又是她……漆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率先移开目光,直觉今天一切似乎也许不会那么顺利了。

    余茉儿也没料到会在这同样的地点再次见到漆酒,思索片刻便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撑着头漫不经心地观察起来。

    今天轩云居里据说请来了一位四海闻名的琴师,所以余茉儿才决定来此处看看,而漆酒,如果要说他也是为了那琴师而来,她是坚决不信的。

    “漆酒……?”

    身旁,浔月国的少主岑秋也好像看到了漆酒,愣神喃喃出这个名字。

    “……漆酒?”他一旁的少女瞧见他视线盯着那位少年,以及他的反应,不禁奇怪地探听道,“他叫漆酒?哥你认识他?”

    听见旁边千屿对他的发问,岑秋赶忙慌神反应过来,眼睛滴溜一圈支支吾吾地解释,“哦,哦,这个,他啊,不认识,不认识,只是那啥吧,之前听说柳阳有个闻名遐迩的美少年,貌美万分,天上地下空前绝后,绝无仅有,而他刚好长得这么好看,所以我一看到他就这么猜想了。”

    千屿张着嘴,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行吧,想不到哥哥你、连男人也不放过。”

    岑秋被噎得哑口无言,只是一副黑脸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法。

    *

    要说这琴师弹得曲有净化心灵的功效,让见者悸动闻者落泪,或者她弹得比别的琴师多处行音符来,余茉儿觉得应当是没有的,别的琴师那里演奏起来是个什么样,这里她演奏起来也就什么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趣味。

    要说更让余茉儿觉得有趣的,还不如观察那位少年的一举一动。事实上,余茉儿也确实是全程眼睛一动不动的安在他身上,就比如,她知道他也对这场演奏兴致平平,还比如,她也知道他一分钟前转身进了东厨。

    馥郁馨甜的香气在一室暖光中氤氲弥散,钟鼓馔玉迷人心智。

    勾了勾唇,余茉儿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端起面前的茶杯。

    满室喧哗与琴乐倏时停下。

    漆酒不紧不慢地洗完手,轻捻指尖,悠悠负手拐出。

    一个,两个,三个……满堂如他所料都是趴倒在桌上的人,进展如他预期,他愉悦的勾勾唇——很好。

    再一抬眼向后看去,从容的微笑登时碎裂——

    只见余茉儿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位举着茶杯对着他笑,“又见面了呢,说书少年。”

    ……

    漆酒只是错愕片刻便又重新端起完美的笑容,四下全是东倒西歪昏睡过去的人,而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视若无睹,“是啊,真巧,又见到你了。”

    余茉儿放下茶杯,撑着桌子慢慢起身,“不好意思呢,”她朝他的方向慢悠悠迈着步子,盯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不能让你带走他。”

    漆酒看着她,立马明白过来,继续从容笑道,“——浔月国的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漆酒确实听说过那浔月国的少主有一个宠爱有加的妹妹,不过倒是没往余茉儿身上想,一来是因为他听闻那少主的妹妹从来是神龙不见首尾,常常浪迹在天涯;二来是因为余茉儿长着一头白发,而岑秋则是一头黑发,一般来说如果是白发的话,那么一家都得是白发。

    不等他多想,千屿,也就是余茉儿已然逼近,迅速地抽出一把袖刀贴住他脖子,“那天在这里也是你做的吧?”她轻声吐字,“你的目的是什么?”

    漆酒侧头看了看那把短刀,挑挑眉——贴的这么远想唬到谁呢。未曾言语,他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开她的刀,“公主真是太过敏感。”顿了顿,他神色暧昧地说,“如果我说我的目的就是你呢?”

    余茉儿顿时僵住,脸上不争气的浮出一抹羞耻的热红,即使明知道这个少年不过是拿她打趣。

    漆酒对这个反应感到满意,他勾勾唇绕开她向门口走去,片刻后,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不急不慢地对她说:“你确实干扰了我。这次我败了,便不会再来打搅你们;公主大可以放心。”

    随后,他缓步走出酒楼,缥缈含笑的声音随风消弭,“——那么浔月国的公主殿下,有缘再见。”

    *

    岑秋一行人醒来时,迷糊了好一会,然后便是一问三不知,仿佛全然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甚至他们齐齐昏迷的事毫无印象。

    “嗯……?千屿,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余茉儿仍是端坐着,表情难辨,淡淡开口,“已是戌时了,哥哥。”

    “什么?!都戌时了?”岑秋惊的差点没拿稳茶杯,时间过的有这么快吗?他怎么分明感觉自己明明还没在此处待上多久?“那我们可得赶紧回客栈了。”

    “嗯。”余茉儿答。

    岑秋挠挠头,“今天这出演奏倒也是雷大雨小,千屿,你可没选好处。”

    余茉儿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今夜天无星月,第二天约莫又会是个阴天。

    两兄妹来钟宿也该有半月了,说是来考察的,实则两个贪玩鬼都是每天乔装一番后换着地方各处玩乐。

    今天早晨,二人刚好便是“考察”到了柳阳,而余茉儿打听到赫赫有名的琴师会在轩云居演奏一场,便提议二人可以去那处打发时间。

    在此处见到漆酒,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见到他后她便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上次,他是从容不迫的说书人,而这次,他是仪表翩翩的座上客。

    上次,这里坐着商康国的皇子,而这次,这里坐着浔月国的少主。

    还有什么不能明了的。

    要针对钟宿国,她完全乐见其成,真要说起来,她从前也试图行刺过一次钟宿国的新任国主,虽然最后的结局不甚愉快,但,要动她这个便宜哥哥、浔月少主,她,还不能同意——

    她与岑秋,确实不是亲生兄妹,也不是表兄妹,也不是堂兄妹,他们俩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可以说本来是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而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这就要从余茉儿六岁那年开始说起了。

    六岁那年,一场火烧起,四下空气闷热稀薄,火辣灼人的风将那年小小的余茉儿带去,摇头晃脑,撞上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面容青涩稚嫩,见到她动作却是雷厉风行,他皱着眉迅速扯过她,一手环上她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低喝一声,“不许动。”随后快步移至皇宫大门。

    年迈的国主面容憔悴惨白,踉踉跄跄追上来,看到他手中受制的公主,如被夺去呼吸一般凄厉地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呵,真是好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

    年轻的少主嗤笑一声,却毫不心软,在重重追兵包围下冷着脸字字掷地有声,“让你的追兵退下!如果敢伤到我一丝一毫,就别怪我对你的宝贝女儿手下不留情!”

    那国主神色惊骇无光,焦急地对着身后一众士兵挥手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照他说的做!”

    待追兵提防着退后几步,少年对着身边自己不多的卫兵使使眼色,离弦的飞箭“嗖嗖”作响,纷纷精准地射中那老国主左右的马。

    然后,那少年迅速挟着怀中的小公主翻身上马,俯首望着下面站着的一众敌国卫兵与国主,“为了防止你们异变反悔,或者说对我国进行侵扰,你们的小公主,我就收下了。一个月后,若是你们安分守己,她,自然便会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老国主出声或者反驳,径自策马而去。

    再之后呢?残忍的酷刑没有等到,冰冷的对待和煎熬没有等到——相反,许是余茉儿这张脸太过蛊惑人心,小小的她就像一块易碎的琉璃一般惹人怜爱,浔月的少主和国主倒是对她关怀备至,为她挑选出一个明媚可爱的房间,每天有侍女贴身伺候,完全没有半点阶下囚的样子;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没把她当作阶下囚。

    再不久之后呢,余茉儿心知与浔月少主国主关系成熟,便对着他们全盘托出。而尘埃落定后,她写信回去报平安,内容却是通知她所谓的老父亲,她已俘获浔月皇宫上上下下的信任,打算干脆留在这里充当密探。

    再然后呢,就是春华秋实,留在这里一年又一年。

    短暂的回忆点到为止,余茉儿怀念地笑笑。客栈就在前方,窗户边溢出几户人家烛火的暖色。

    俊俏的少主就站在她身旁,对着她温柔的笑着,她的身上还披着他在路上怕她冷给她套上的外袍。

    ——家,于她而言,本不算熟悉。而对着那一老一小关切的面孔全盘托出那一切时,这个简单的字符才在她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仿佛就像久别重逢,而她也从未感到过陌生一样。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