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下楼,将喷雾还给妈妈。
顾婧仪送他去钢琴班,交代道:“唯唯,你向叔叔昨晚没回家,可能和钱阿姨闹矛盾了。我送你练琴后回家,你练完琴去吃肯德基,吃完自己坐公交车去打棒球,行吗?”
“我可以。”
顾婧仪去菜场买钱秋叶爱吃的白斩鸡,向灵兮爱吃的鹅肝,最重要是订做公主蛋糕和给向灵兮买生日礼物。
按照钱秋叶省钱的脾性,顾婧仪将食材放在自己家,先去楼上看看情况。
钱秋叶视钱如命,哪怕每个月痛经到打滚都不会旷工,挨也要挨下去,多挣一天的工资。
这次要不是脸上有明显的伤痕,也不会请假。
向灵兮能感受到妈妈情绪低落,叫几次都没起床,她只能把多余的蒸鸡蛋存进碗柜,再打扫卫生。
其实顾唯说得对,打架真的痛。
昨天情绪高涨,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夜里睡觉辗转难眠,如今只是拖地都感觉周身难受。
褚慧雯用手打她,向云用脚踹她,能不疼嘛。
顾婧仪上门。
钱秋叶只说要补觉,不愿意开门。
顾婧仪问向灵兮:“兮兮,你怎么不用药,阿姨看看——”
“不用!”向灵兮推开她,“这点小伤算什么,我才不像你们那么娇气呢。”
“兮兮,阿姨给你买了新衣服当生日礼物,你要不要洗个澡,换新衣服?”
“是名牌吗?我们班同学一双鞋子两千块!”
“是名牌。”
向灵兮心动,期待地往外走:“我家水压不好,去你家洗澡吧。”
顾婧仪家的浴室不仅水压够,还有吹暖风的浴霸,冬天洗澡一点都不冷。
向灵兮脱光光。
顾婧仪心口突地一跳,看清小女孩的四肢和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褚慧雯怎么说上初中,怎么能对七岁的一年级学生下狠手呢。
向灵兮适应疼痛,不像顾婧仪一副天塌下来要哭的表情。她看顾婧仪眼中噙着泪水,眨眨杏眼,安慰道:“我不痛。”
顾婧仪将脱下的衣服搭在架子上,趁转身之际抆掉滑落的眼泪,吸吸鼻子,打开热水,给向灵兮冲洗。
小孩子消耗大,搓下一大堆泥条。
向灵兮羞愤丢人。
顾婧仪实在难以忍受心间涌起的悲痛,问道:“兮兮,你会讨厌褚慧雯吗?”
“我本来就讨厌她呀,”向灵兮站在花洒下,用毛巾揩掉从脸上流淌的热水,“输赢嘛,人间常事。这次我不及,下次未必还输。”
“她下手不知轻重。”
“她?”向灵兮拧干浸水的毛巾,“她哪有我爸下手重,在我爸面前她是小弟!”
顾婧仪搓背的手一顿,难以置信:“你是说,昨天你爸也打了你?”
“打了,不过我不服!”
“你爸妈……”
“我爸打我,我妈打我爸,我爸去找他妈了。”
洗澡的时间越长,聚集的水蒸气越浓,墙上缀满大颗水滴,白色雾气弥漫不大的空间。
洗完澡,顾婧仪关水。
向灵兮穿上新衣服,美滋滋地用食指在模糊的镜子上画了个爱心。
顾婧仪打开电视,向灵兮窝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画面中的喜羊羊——善良聪明活泼好动乐观的喜羊羊!
向灵兮想到顾唯送的喜羊羊玩偶,冲在厨房忙碌的顾婧仪说:“顾阿姨,你多拿点零花钱给顾唯,他要给我买大牌!”
顾婧仪没听见。
一集看完,趁广告空档,向灵兮蹦进厨房,发问:“对了,顾阿姨,你不上班,哪里来的钱?”
顾婧仪微笑:“顾阿姨有一些存款。”
“存款不会花光吗?”
“存款放银行有利息,和工作差不多。”
向灵兮不太懂,直截了当:“你的存款从哪里来的?”
顾婧仪正在冲洗五花肉,动作停了下。
没等到回答,向灵兮回去看动画片。
中午钱秋叶没下楼吃饭,顾唯也在外学习,顾婧仪简单炒两个菜,好吃的留到晚上人多分享。
向灵兮端饭菜回家。
钱秋叶起床吃完蒸鸡蛋,捧着向灵兮拿回的饭菜大口下咽。
向灵兮坐在妈妈对面,手支着脸,叹气:“怎么了嘛。”
“闭嘴!”
向灵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神情恹恹:“你图啥。”
钱秋叶嘴里鼓满饭菜,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这些年到底在图啥!
饭菜失去香味,难以入口。
“哕!”
钱秋叶呕出咀嚼一半的饭菜,撂下碗筷,抹把脸,回卧室。
向灵兮目送她颓然进屋,撩起衣袖,戴上围裙,收拾桌上的剩饭。
整整一个下午,钱秋叶都没踏出卧室,向灵兮安静地待在家,直到下午放学的顾唯来让两母女下楼吃晚饭。
顾唯眼前一亮:“这是你的新衣服?”
向灵兮转个圈,骄傲地炫耀:“当然啦,是你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哼,你看看,你妈送我一套,你才送我一个!”
“我钱少嘛,”顾唯挠挠头,“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贵的。”
向灵兮扁嘴:“不信你!”
顾唯严肃又认真地说:“我说真的。你是我妹妹,我要教好你,也要疼爱你。”
“你说得好腻,恶心死了,”向灵兮拍几下钱秋叶的卧室门,一时没听到动静,她贴近门,小脸几乎粘在门板上,忽然皱眉,扭头对顾唯说,“我妈该不会上吊了吧?”
顾唯睁大眼:“啊!”
“妈,妈妈吃饭了,妈妈!”向灵兮发急,用力拍打房门。
钱秋叶被吵得心烦,不情不愿披上外套,趿着拖鞋去开门。
“哎哟。”
向灵兮敲得急,门一开,跌进钱秋叶怀里。她趁机锁牢钱秋叶,将头埋在妈妈胸前,隔着衣物,嗓音模糊:“妈妈,想开点。”
钱秋叶丧着脸:“死丫头你烦不烦,起开!”
向灵兮听话地放开手,抿着嘴,无辜地眨巴几下眼睛,做作地望着钱秋叶。
钱秋叶恶心:“别假扮可爱!”
“喔,”向灵兮耸耸肩,“我也觉得别扭,好假喔。”
三人下楼到顾唯家吃庆生宴。
从向灵兮出生,每年顾婧仪都会做一桌丰盛的饭菜。
她一家三口和顾家母子,五个人围着美味佳肴有说有笑。吃完饭还有从不缺席的蛋糕,别提有多幸福。
可惜今年少了向云。
钱秋叶兴味索然,向灵兮没了许愿的兴致,草草吹完蜡烛分完蛋糕,挽着妈妈的手上楼。
钱秋叶拨开她,向灵兮又黏上去。
“你是狗皮膏药啊!”钱秋叶快步登上台阶,向灵兮提起小短腿紧追不舍。
钱秋叶干脆跑起来,把腿短的小孩抛在身后。
向灵兮后回家,看钱秋叶心事重重地瘫靠在沙发上,去烧热水泡脚。
她给钱秋叶按摩脚,捶一捶,捏一捏,还算舒坦。
本想得一句夸,昂起脑袋却看到泪水从钱秋叶眼眶中残忍地滴落,沾湿了无生机的脸庞。
“妈妈。”向灵兮拈起秋衣衣袖一角,用纯棉布料搌掉泪水。
“死丫头,干吗用手!”钱秋叶以为她用抠脚的手擦眼泪,咆哮着将女儿推搡至一旁。
向灵兮委屈:“我用的新换的干净衣服。”
钱秋叶瞥她抻着衣袖,勾勾手:“过来。”
向灵兮一扫阴霾,踩着小碎步过去,接着搓脚。
眼看要过年,钱秋叶不想浪费挣钱的机会,待脸上好些,回工厂。
她和向云同在一家家具厂上班。
家具厂全是脏活累活,男人都受不住,时常有人辞职,夫妻俩却坚持了五年。
不为别的,单纯工资比别的厂高。
两人没有一技之长,年龄大学历低,进不去电子厂,只能卖苦力。
钱秋叶得知向云辞职。
同在一个车间的杨哥问:“小钱,向云平时不是挺听你话的吗,他打定主意辞职还不说原因,你又请假不来,咋回事?”
“我不要他了呗,还能有啥!”
“厉害啊你,老夫老妻还搞这一出。”
向云没再去家具厂,也没回过家。
家里只剩钱秋叶和向灵兮。
时间一晃,元旦假期到来。
向灵兮和顾唯结伴放学,刚走到学校门口,等候多时的余名贤和代芳热情地迎上两位小朋友。
向灵兮认出顾唯爷爷奶奶,想到即将享受的美好时光,比起顾唯的不为所动,她更像亲孙女,喜笑颜开地奔向脸上堆满笑意的老人,扑腾进代芳怀中,差点把对方冲翻倒地。
“奶奶,奶奶!”
“兮兮放学啦,”代芳轻触向灵兮的脑袋,目光却落在几步外的顾唯身上,明知被排斥,还是露出笑容,“唯唯,快过来。”
顾唯沉着脸,没动。
余名贤和代芳自从八年前钱秋叶意外失去孩子后没再强行抢走顾唯。
最开始二人到小区外偷看,后来顾唯上幼儿园,改到幼儿园门口多看几眼,直到向灵兮入园,两老夫妻观察顾唯常常纵容向灵兮,从向灵兮入手,博得她的好感,让顾唯有片刻停留。
余名贤给代芳使眼色。
代芳慈爱地问向灵兮:“兮兮,明天放假吗?”
向灵兮绽放灿烂的笑容:“放啊,要去哪里玩?”
代芳面露难色,视线转移到顾唯身上。
向灵兮猜测卷发奶奶的心思,扽过顾唯,对他说:“明天一起出去玩。”
顾唯:“我有兴趣班。”
代芳怕顾唯反感,故作为难:“唯唯实在没空——”
“有空,”向灵兮蓦地高声,“他明天有空!”
顾唯眼眸一压,脸色更冷。
两位老人怕顾唯怨憎更深,不敢轻易开口,只能怂恿向灵兮再试试。
代芳挨近向灵兮的耳朵,悄声道:“这么多人,你不能凶唯唯,他是你哥哥,好好和他说说。”
离校的学生多起来,越发嘈杂。
为了山珍海味,向灵兮委曲求全,在垮着脸的顾唯面前强颜欢笑,扒住他倔强的小手,扮出自己都作呕的可爱模样,笑颜如花:“顾唯哥哥,我们悄悄去玩嘛,不会被顾阿姨知道的。”
顾唯眨眨眼,避开灼灼目光。
向灵兮晃悠顾唯的手,看他眼神有波动,趁热打铁,发出黏黏腻腻的声音:“顾唯哥哥,顾唯哥哥最好啦,顾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怕她越说越兴奋,引得同学注目,顾唯无声叹气,迫不得已道:“好。”
“耶!”向灵兮火速撒手,恢复平日神态,邀功似的朝爷爷奶奶显摆,“搞定啦,明天早上八点老地方等我们。”
顾唯先走一步。
向灵兮同爷爷奶奶道别,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脚踩风火轮的顾唯。她清楚他在置气,喘着大气张开双手横在顾唯面前。
“你,呼……你干吗。”向灵兮抖抖吊在肩头的书包肩带。
顾唯停下脚,冷脸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和他们来往,为什么一次次让我妥协?”
“他们能带我去玩,去吃,”向灵兮来了脾气,顾唯养尊处优惯了,她还看不起他故作清高的虚伪样呢,直言道,“你别小看他们的钱,你不通人情,等你长大只能挣一眼到头的死工资。你爷爷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为了钱能和他假装和平相处。你怎么不能像我一样放下成见只顾吃喝呢?我妈说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你倒好,瞧不起人。”
“我瞧不起谁了?”
“我!”向灵兮红着脸,不知是追人累的,还是气的,“每次爷爷奶奶带我们出去吃喝玩乐,你都脸色难看,看我的眼神和褚慧雯一样!”
听她越说越过分,被污蔑的感受让顾唯心口堵得慌,心中不畅。
“你以为我真心喜欢你吗,哼,我一点都不想叫你哥哥,我都快吐了!” 向灵兮一股脑发泄,弓身作呕,“哕——哕——”
疼痛和怒意袭遍顾唯全身,他心跳加速,手心沁出汗水,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全盘宣泄:“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向灵兮挺立站起,昂首挺胸:“从今天起,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顾唯咬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