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

    一千三百年前的人间,以不归川为界,划分作南北两境。

    南国温暖和煦,满城春色,处处是花红柳绿,一派青花欲燃之态。

    北国终年飘雪,百寒冻泉,无人吟寒。

    柳烟归,则是南国第一百四十八位公主。

    据史书记载,南国那时已大旱三年,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

    公主便是在这样的天灾之年降生,其时霞光漫天,雪飘万里,冰雪覆了南国大半河山,模糊了南北两境的界限。

    不归川本是一半春意盎然,一半霜雪封水,却在那日连为了白茫茫一片。也许正预示着多年后天下一统,再无南北之分。

    绮丽红霞照着南境七州,将冰川催融,澄明雪水慢慢地淌,慢慢地淌,像俗世之人的生命那般缓慢流淌,昼夜不息,终于渗入了每一块土地,终于润透了每一寸河山。

    万物回春。

    因此,她在出生时便被赐予封号——明华。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她是灿烂烛火,璀璨明灯,华光万万丈,照亮稀松平常的人间。

    就连烟归这个名字,也取烟归八表,终为野尘的意思,寓意云烟散入四方天地,化作雾气化作尘埃润泽苍生。

    明华殿下被寄予厚望,承载着黎民的希望出生,她天生就带着泽被苍生,消尽灾害的使命而来。

    国主迷信鬼神巫蛊,也坚信明华命中带雨,并昭告万民,国有明华,百世无虞。

    也因此故,她在宫中待的日子不多,约莫长到七岁,便被送到祈雨寺跟随禅师修行。

    祈雨,顾名思义便是祈祷老天降雨。大抵是旱灾带来的阴影太重,毕竟南国北抵不归川,东接无妄海,南有荣泽洲,西衔百川东流的昆仑山,这世间,哪里都能闹旱灾,唯独南国不行。

    许是因为明华命中真带着祥瑞,自她降生以来,南境又恢复了春风十里,处处芳菲的景色。

    举国上下都十分敬重这个带来甘霖的小公主,连宫人照顾她时也更加尽心尽力。更遑论国主和王后了。

    明华对皇宫的记忆不多,但都极为美好。

    她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主,金玉为床榻,翡翠作栋梁,衣裙不下百件,珠光宝钗堆满了数座宫殿。

    每日里下了晚课就提着裙子沿着宫墙跑,身后跟着乌乌泱泱的一大群宫人,个个都是面带愁容,生怕小公主磕了碰了。

    这日,七岁的小公主又提着裙子在宫墙上蹦来跳去。

    “明华小殿下,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了王后该着急了!”

    “是呀,小公主,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是会心疼的。”

    “公主,快下来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把哪里摔着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怎么担待得起……”

    小公主额心坠着的那颗南海珊瑚彩玉环,跟随她奔跑的步伐在月色下绽着莹莹光华。

    她终于停了下来,蹙着眉打量宫墙下那群耷拉着脸的宫人,似乎是在疑惑,似乎是觉得他们的担心多此一举。

    “我摔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要爬墙的是我自己,你们又没拿刀架我脖子上。”

    “哎呀放心吧,我很讲义气的。我不会向父王告发你们照顾我不力的,嘻嘻~”

    总之小公主总算安分下来了,没有在宫墙上肆意奔跑。

    一个年轻的侍卫上前伸出双臂,虔诚而恭敬地看着明华,“公主,属下会稳稳接着您的。”

    穿着一身艳丽的绯红牡丹流月纹宫裙的小公主调皮地眨了眨眼,随意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长命锁,那双美丽的柳叶眼绽开狡黠的笑意,“我不要,我要父王来接我!他答应了我的,和使臣议完事就来接我下晚课!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你抱!

    “而且你整个人看起来臭臭的。”说着她捏住了鼻子,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年轻的侍卫额上冒出了冷汗,悻悻退下。

    一个美貌的婢女上前,笑吟吟地摊开手,“公主,奴婢是香香的,您下来奴婢接着您。”

    这哪里是香不香的问题。

    明华将裙子铺开,垫在身下,索性坐在了宫墙上,一双小脚垂在朱墙下,不紧不慢地晃晃悠悠,嘴里哼着小调,“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宫人们忧思重重,呆立在宫墙之下思索着该如何让公主心甘情愿下来。

    “公主,您最喜爱吃的云片糕,御膳房的人早早就备好了的,您吃几口?”

    明华眯着眼思索了一番,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递给我就行。”

    宫人无奈地上前,将那食盒呈上去。

    明华吃了几口觉得有些噎,又摊开手来。

    宫人立刻会意,递上用七彩琉璃盏装着的葡萄汁。

    “公主殿下,奴婢新学了一些编头发的花样,您下来,奴婢给你做美丽的发型。”

    “大晚上的编头发做什么?整天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做什么?”她学着父王的姿态将眉头拧起来,小手一挥,“真是荒唐,真是岂有此理!此事明日再议。”

    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侍女灵光一闪,道,“公主公主,新来了一批好看的侍卫,您不是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吗?您下来吧,让侍卫长带着您去瞧瞧。”

    那位被骂臭的侍卫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华歪了下头,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这话说的她很不满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男女她都爱看,怎么专门叫她去看男人?男人比女人好看些吗?

    “我不去。你们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都别管我啦,回去睡觉吧!”

    “你不下来,他们敢去休息吗?明华,你真是顽劣!”国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无限威严。

    宫人们纷纷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明华见到自己要等的人,登时咧开一个大大的笑,眼里绽开真心实意的笑意,张开双臂,如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扇动双翼,朝国王飞去。

    国王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接住了他这无法无天的小女儿。

    明华像一只小猫咪般温顺,在他怀里蹭了蹭,蹭到了国王新冒出来的胡茬又往下缩了缩,小声道,“父王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一是明华两个月前就开始各种明示暗示,比如将七年前记载人间大雪的史书混进他的奏折里,比如用晚膳时状似无意地叹气,说哪家郡主又过生辰宴了,哪家小公子又长个儿了。

    甚至连着三个晚上,煞有介事地要给他讲睡前故事,内容大体是哪家姑娘因为父亲忘记了她的生辰,伤心地茶饭不思,瘦了好几圈,瘦得只剩下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身上瘦得只有细腰,瘦长的双腿,纤细的手腕。

    而那位父亲可就惨了,他因此被神灵判了不爱女儿罪,当然这个罪是否存在尚且存疑。总之这位不幸忘记女儿生辰的父亲,从此过上了倒霉的日子,诸如走路被蚂蚁绊倒啦,洗澡永远也洗不干净啦,还因为浑身臭烘烘的被老婆嫌弃,失去了和老婆睡觉的资格。

    二是,明华的生日不需要他自己记得,百官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些天的折子全是为明华公主举办隆重而盛大的生日宴的各种建议,官员和百姓们送来的奇珍异宝都堆满了九座宫殿,还有十几车的礼物没有拆卸。

    国王叹了口气,“明华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呢?”

    他记得明华刚出生时,百姓为了感激公主带来的这场雪,熔了百家孩童的长命锁,再经南国最巧的匠人精心打造了一年,终于做成了坠在她胸前的长命锁。与其说这是长命锁,希望她长命百岁,安乐无忧,不如说这是一把枷锁,将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期望系在了具体的一个人身上。

    长命锁上没有一个福字,全是密密麻麻的祈愿,难以想象这不足公主手心大的长命锁,竟能载起万民的期待。

    明华喜欢华丽的事物,每年向他讨要的礼物无非是珠宝玉石,绫罗绸缎。

    但她新鲜感去的也很快,今日穿镶珠嵌玉百花裙,配冰花芙蓉玉佩,明日银丝织锦描花长裙,配玉竹纹丹佩,每日不重样的穿,也不重样的搭配。

    那些礼物也顶多喜欢三天,最多三天便被抛诸脑后。

    除了这长命锁,倒是日日戴在身上,也没见她嫌弃,但明华她真的懂这锁的意义吗?她真的能担起这责任吗?

    国王温柔地抚着明华的头,她的头发乌黑顺滑,被宫人编着各式各样的辫子,再用细钗盘起来,像是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似的,那些宫人也确实把所有美丽繁复的金钗插进了她的云鬓。

    没有人不喜爱明华。

    她是世间最娇嫩的花,在春风里长大,是最自由肆意的彩蝶,翩翩起舞于花间。

    可世人对她的期望并不是让她做娇花,做孱弱蝴蝶,而是做翱翔于虚空的白鹤,振翅高飞凌云的雄鹰,亭亭如盖的参天碧树。

    淬火,熔骨,重生。而后庇佑苍生。

    明华伸出一手抚去国王皱起的眉头,郑重道,“父王,今年我不想要那些庸俗的身外之物了,美酒劣酒都是酒,其实没有太大区别的,多余的东西您替我捐了吧。”

    “国师说,南国山河温柔,风景最是醉人。山间云烟缭绕,碧树横杂,海边浪花吐珠,波澜壮阔,人间有桃花流水,有相思万种。我想去看看。”

    “我想走在芸芸众生中,看看这千娇百媚的河山,究竟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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