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达礼

    陆扬霁没问陆扬荇的婆婆梅其冶。因为出殡那天梅其冶和张冶志的大舅、小姨就没来。因为按习俗,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晚辈出殡,长辈不送。

    因此梅其冶和张冶志的大舅梅愉健、小姨梅愉劳来医院看过两三次,到灵堂祭奠后,就算是终结了,他们跟陆扬荇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梅家人是多么势利,如今对于张冶情、张冶志来说,仍然是极为亲近的。父亲张念祖去世后,他们便跟父亲那边的亲戚来往得越发稀疏。母亲梅其冶还在,爱屋及乌,便同母亲的兄弟姐妹是快乐一家人。

    张忖兮心想,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凉,人心凉薄至此。如今妈妈不在了,爸爸对待妈妈的家人爱答不理的,尤其对待陆扬霁,冷淡无视,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向。正如爸爸他们家一贯作风,不知好歹,好坏不分。

    过去张冶志跟陆扬荇刚结婚,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两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平房,雨下大了屋顶还会漏水。那时候张冶志的大舅梅愉健、小姨梅愉劳对他们态度都很冷淡,生怕跟他们关系近些,他们找自己借钱。尤其是梅愉劳,背后冷嘲热讽不少。

    张冶志跟陆扬荇住在平房里十年,张冶志的大舅小姨一次也没来看过。

    “舅舅,姨娘,欢迎你们来我们家做客。”张冶志不识人家眉儿高低,在张念祖和梅其冶家碰到大舅小姨,还真诚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做客,仿佛很得意自己如今成了婚,还有了自己的独立住房。

    “哎呀,你们那里地方有限,我们就不去叨扰了。”老成持重的大舅梅愉健向来冠冕堂皇,委婉地推脱道。

    “是啊,我们去了怕是都要转不开身。”小姨梅愉劳笑道,向来开朗直率,惯会见人下菜。遇到以为不如自己的,就端着架子随意调笑,遇到想要巴结的,就谄媚奉迎。看梅其冶的儿女们工作平平,收入平平,找的对象出身平平,便时常调侃讥笑,还自以为幽默。

    “小陆是科长啊,小儿科吧,哈哈哈哈。”当初张冶志跟陆扬荇谈对象的时候,介绍陆扬荇的工作时,梅愉劳便笑道。

    “小陆啊,是科长,小儿科的,哈哈哈哈。”后来家庭聚会,梅愉劳还不忘跟张冶志的大舅妈,梅愉健的现任妻子费简如此介绍。

    “啊?人家就是科长,哪是什么小儿科,你就会说笑话哄我。小陆听见要生气的。”费简自己处境也好不哪儿去,便知要低调行事,不愿意随便得罪人。况且梅愉劳年轻时,就跟梅其冶的小女儿张冶意差不多,都是只知道享受吃喝玩乐的主儿,花钱大手大脚,最后都是让哥哥梅愉健埋单。费简跟梅愉健都是二婚,半路夫妻,彼此财产分得还算清楚,费简对梅愉健私下时不时补贴妹妹梅愉劳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心中也未尝不怅恨如此拖油瓶。梅愉劳自己的花销,丈夫的工作,女儿上学费用,无不找梅愉健帮忙。费简顾着脸面,嘴上不说,心里不免生气,只能私下同梅愉健说道两句。

    “你帮你妹妹自然没什么,不过她们总是依赖你,也不是长久之计吧。你帮得了一时,能帮他们一辈子吗。”费简淡淡道。

    “唉,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呢。但也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啊。爸妈走的时候,把梅家嘱托给我了,我能帮便帮衬点。真到我也顾不上的时候,那也没办法。”梅愉健叹气道。

    “老话讲,救急不救穷。依我看,你妹妹就是依赖思想太严重。以前靠你姐夫,跟着侄子们一起出去,混吃混喝,那时候就算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吧。工作了,也不踏实干,整天忙着谈情说爱。真要找到个良人,也就罢了,偏偏看上真本事没有,嘴皮子利索,徒有其表的。跟她一样不务正业,油嘴滑舌,就会吹牛哄人,总想着当甩手掌柜,不劳而获。最后工作还是要你帮忙解决。虽然你也给他办成了,欠下的人情可不是要你还?你现在这个处境,欠人家人情好还的吗?他们还没觉悟,只会跟在你后头问你要钱。”费简想起梅愉劳,抱怨的话不觉倾泻而出。

    “唉,过去的事再提无益。好在他们现在有了孩子,总算老实下来了。”梅愉健只能安慰自己凡事往好的方面看。

    “孩子,有了孩子,你的负担可更重了。舅舅,我要新衣服,舅舅,我想买双新鞋子,舅舅,上学我要个新书包。梅愈有的邓登都要有一套。我跟你没孩子,我的孩子也不要你养,你倒是替妹妹养孩子。”费简冷笑道。

    “唉,不过就是些衣服鞋包的,家里也不是买不起,我这个做舅舅的,给外甥女买点东西,又何妨呢。看他们过得可怜巴巴的,你这么慈悲心肠,也心有不忍吧。你的孩子我是没养,但你的钱都是你自己保管,家里开销从来都是我出,我到底也不算薄待了你吧。我这个妹妹是不成器,还请你多包涵宽容。我自然知道你贤良大度,心里总是念着你的好的。”梅愉健柔声劝慰道。

    “唉,我也就是嘴硬心软。你哄哄我,我也就乐得给你做老妈子,伺候你们爷俩。就算梅愈不领我的情,落不得他的一声好,看在你的面上,我也就认了。”费简见梅愉健低声下气哄自己,脸上便也有了几分霁色。

    费简常常回想,当初自己离异,孩子抚养权也给了前夫,自己孑然一身,孤独无依时,遇见了同样离异了的梅愉健。那时的梅愉健,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剑眉星目,高鼻挺立,虽然情场失意,俊美的五官有几分憔悴,但事业正在上升期,骨子里透着一种昂扬风华,即使离异带孩,仍然不失魅力。虽然在单位已是小领导,习惯了手下人捧着,梅愉健对自己却是彬彬有礼,温柔体贴,从不摆架子,尽显绅士风度,这才让自己几乎寂灭的心又重新活泛起来。虽然知道后妈难当,何况是给十岁左右将要进入叛逆青春期的男孩子当后妈,烦心事自不会少,但丈夫温存谦和,待自己用心,自己便觉得有力量应对未来的一切烦恼。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丈夫复杂的家庭背景,还是让自己难免生闷气。看到丈夫妹妹一家吸血鬼的媚态,心里便生出无名火来。说起来是书香门第,自己的公公婆婆都是大学生,养出的女儿却如此不争气,真是有辱门楣。不过,其实梅家又算得上什么门楣呢,只不过是被时代浪潮推动翻卷的沙粒。

    反倒是丈夫姐姐家的小儿媳,虽然出身农村,但容貌端庄,谈吐高雅,仪态举止,落落大方,才真像是书里写的世家闺秀呢。

    难怪自己的公公,张冶志的外公梅瑾成,见过陆扬荇后都忍不住说:“小陆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费简记得那天,张冶志带陆扬荇来家里,大家都在。在张念祖梅其冶家,张冶情、张冶意都在,公公梅瑾成、丈夫梅愉健跟自己也去了,还有小姑梅愉劳一家,就是自己疯疯癫癫的小叔梅愉华和瘫痪的大姑子梅愉娴不在。

    陆扬荇微笑着问公公梅瑾成道:“老人家高寿?”

    “我啊,八十多了。”梅瑾成闻言笑道。自诩有几分文人傲骨的梅瑾成笑得那么开心,发自内心的满意溢于言表。

    “您都八十多啦,看着可是精神矍铄,哪里像八十多岁的人呀,分明才六十出头。”陆扬荇的笑容诚恳温暖得像四月的春风,见者无不被感染抚慰。

    陆扬荇的亲和力,说话让人很舒服,纵是经历沧海桑田、饱尝世态炎凉的梅瑾成,脸上的笑容都没止过。

    “就会拍马屁。”从春风般的笑容中醒来,梅愉劳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孩子啊,知书达礼。”梅瑾成在一众儿孙面前毫不吝惜地夸赞陆扬荇。知书达礼,虽似戏文小说里的寻常套语,但出自自诩文人遗老的梅瑾成口中,便是极大的褒扬。

    饶是被认为最能担当光耀门楣之责的梅愉健也很少见到父亲如此坦率地称赞一个晚辈,也不知是人老了心软了,还是给姐姐梅其冶一家面子。

    因为同样喜爱文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张冶志,跟梅瑾成最聊得来的,最懂梅瑾成追求的风韵格调,自然也知道这话的分量,脸上的得意欣喜自不必说。

    “小志有福气,找到了小陆。祝你们天长地久,永浴爱河。”梅瑾成满眼欢喜。

    “一个乡下人,爸还说她知书达礼呢,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就觉得她身上都是农村人的土里土气。”从张念祖和梅其冶家出来,梅愉劳还不忘跟丈夫邓若伟嘲讽议论道。

    “那是,她哪能跟大小姐你比呀。你是书香门第娇养闺秀,她就是乡野丫头,你自然看不上她,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爸好像还挺欣赏她的。说她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已经是科长了。”梅愉劳忍不住撇嘴翻个白眼。

    “老人家嘛,就是看着外孙终于有对象了,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哪里顾得上挑人家,还不就说些好话捧着人家。她一个乡下来的,好不容易才能在城里找到份工作,才能立足。哪像大小姐,一出生,家里疼爱娇宠的,只管享受人生,快乐生活就好了。” 邓若伟洞悉梅愉劳的心理,说话惯会拣她爱听的说。

    “唉,偏偏小志还就喜欢这样的,真是搞不懂他怎么想的。”梅愉劳心中困惑不已。

    费简冷眼旁观梅愉劳瞧不起出身农村通过自我奋斗成才的陆扬荇,心里只越发看轻梅愉劳。

    “寄生虫。人家小陆的好,哪里是你这种眼皮子浅的人看得出来的。”费简脸上浮着笑意,心里却暗笑梅愉劳轻浮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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