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轮到了沈狰讲解。

    与白博简师弟不同的是，他并不用亢长累赘的词语来解释简易模型，而是直接拿出了自己携带的另一个简易模型，在中间的凹槽部分放了个像晶体般剔透的小玩意，接着这个简易模型就缓慢运动起来。

    台下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林骨发现，有人放下了手机，探长脖子去看台上的这个会动的简易模型了。

    卞白山还在奋笔疾书，记录之前和学弟讨论出的几个项目运行中的注意点。

    林骨敲敲她，“这个沈，人坏，脑子倒很聪明。他发现其他人不愿意听理论知识，就直接上了画面实践。”

    卞白山头也不抬地回复，“你也很聪明，随随便便就能回答上问题。”

    “酸了吧，天赋异禀，你学不来咯。”

    演示比解说快很多，台下零星几个人交流互动了一下，沈狰并没说几句话，启动交流会就快要结束了。

    林骨按了按手机，显示才上午十一点二十四。

    会议室里的大家互相交谈着，确定了后续要进行合作的几个人已经在原地开始互加联系方式和拉群。而性格开朗的成员们则开始称兄道姐，会议室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轻松了许多。

    卞白山也收了笔记本，转而去挽学妹的手，“走，去吃饭。”

    台前的白博简和沈狰还在收拾演示用具和台面。

    林骨眼珠转了几转，拉住了师姐，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不如我们中午和师弟师哥们一起吃个饭，交流交流感情？”

    卞白山听完，啪的拍开了林骨。

    看着林骨在旁边笑眯眯的一脸狐狸样子，就叫她来气。但是嘴上这样说着，卞白山的脸却红了半片。

    “聚餐原定在晚上。”

    “大白伞！中午吃饭，这是私会，不是聚餐。”

    “约饭就约饭，别说什么……私会。”

    看师姐没有进行反驳，林骨便知道自己得到了默许。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自认为非常端庄地走上前去。

    “白工、沈工，中午几个校友一起吃个饭吗？”

    白博简刚把简易模型和机械体放入纸箱，手上封箱的胶带还没裁断，就听见头顶传来的一道脆生生的邀约。

    再抬头一看，是早上遇见过、刚才会上还帮他当“答题活跃气氛托”的林骨。

    他也就没多想，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丝毫没管站在自己身边，不发一眼的沈狰师哥。

    沈狰表情一瞬间崩了下，接下来就是阴晴不定的看向自己的师弟。

    他好像看到了，师弟背后有个尾巴在摇。为了美色，不顾师兄弟之间的友情——他人前会突然出现的，那种熟悉的社恐感觉，又要开始发作了。

    午间，十一点四十八分。

    四人走到了附近的一家煲仔饭馆。

    看着师姐紧张的恨不得离小白师弟十米远的态度，再看看小白那忧愁哀怨担心自己被嫌弃的眼神，林骨认为，她作为优秀的僚机一号，本届最佳恋爱军师，有必要即刻进行一个助攻。

    “师姐、沈师哥，你们先去点单吧。我猜，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口味。”林骨笑眯眯地看向卞白山，而对方竟有点想回避她直勾勾八卦的眼神。

    但林骨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人都点点头，忙不迭一般，迅速起身去到了排队的前台。

    食客位，朴素的木桌上皆摆放着盛装调味剂的瓦罐，和一碟艳红的干辣椒。木桌被店家擦拭的很干净，连开裂的细缝中也被小心地填塞了碎棉，避免来吃煲仔饭的食客们刮伤手。

    林骨坐到白博简对面，不作犹豫，直接开口输出：“师弟，我想作为项目组的成员、重逢的校友，你应该和师姐多交流交流，共同推进项目发展……”

    白博简听见前半句的时候，表情还算镇定，但“师姐”两个字出来，就好像拨到了他什么奇怪的开关，耳尖一下子变得通红。

    林骨心中无声叹气。

    等师姐和师哥点完单回来，看到的就是林骨正悠闲自在地扯着餐巾纸擦手机屏幕上溅到的水珠，而白博简师弟似乎憋着什么话想说。

    卞白山显然没领悟到，开口和林骨说：“刚才手机放座位了没带，排队又长。沈工先付了钱。晚上那顿我来请。”

    一抬头，看到林骨擦拭的正是自己的手机屏幕。

    卞白山：……？

    她伸手，流畅取回自己的手机。另外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

    沈狰憋着气一样发言：“不客气、我们点的、招牌微辣。”

    白博简憋着更大的一股气发言：“卞师姐……我，我能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煲仔饭距离做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店里的大家都在这个小小的间隙时间段内放下了疲倦，舒适地聊天打趣，除了这两位紧绷着的……哦现在是三位了。

    卞白山算是知道，她这鬼精灵的师妹，为什么要把约饭地点定在煲仔饭馆了。毕竟如果在隔壁面馆，上菜了大家就开吃，吃完了就走回去，几乎没有时间进行任何交流。

    更不用说什么加联系方式了。

    她刷亮屏幕，林骨果然已经帮她切换到了注册好的小号，还贴心的帮她删除了与好友[咕咕咕]的聊天记录，页面上只有几个刚关注的公众号的新闻推送和天气预报。

    卞白山打亮二维码，看对面白博简迅速扫上了，才慢慢收回手。

    “恭喜你们已成为好友，快来聊天吧！”

    卞白山给他备注了A+全名，而对面也是一样。

    “两份招牌煲仔饭葱花香菜。两份招牌煲仔饭不放葱。免费汤在前面，饭后水果甜点加三元。祝吃好喝好！”

    服务员一声响亮的喝声打断了两位在思考聊天框里第一句话该发什么的痴男怨女。

    当然这是林骨脑内的视角。

    下一秒，她就举起了筷子——干饭，才是最重要的！

    不得不承认，作为招牌，这个口味的调配确实担得起门面，林骨差不多吃到了光盘，才舍得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斜角的师弟和自己身边同排的师姐。

    怎么回事，这两人胃口不好吗？怎么才吃了那么点？

    林骨放慢了速度，记得下午的会议和团建活动，是两点半才开始。而且下午主要是看团队成员的性格相处和抗压能力，这里坐着的四个人，板上钉钉的不会被优化掉。

    她开始把饭里的青豆挑出去，再用筷子把裹满了酱汁的米饭聚集在一起，一粒粒米饭黏在一起，落在浅蓝色的碗底，像天空中一个小小的星球。然后，被一口吃掉。

    一顿饭磨磨唧唧的吃到了将近两点，四个人才起身回去。

    沈狰和白博简走在前面。看着白博简脸上出现一层层的颜色，沈狰有些无语，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老沉道：“学弟，喜欢就去追。”

    白博简被师哥戳破心思，脸更是爆红，这下连带耳根也是熟透的颜色了。他顿了好一会，才回答对方，“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追师姐……”

    “大学时，我很敬佩卞师姐的能力，觉得她是团队里最让人安心的那个存在。”

    “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这颗安心的、能照亮我们的星星，她也会笑、也会皱着眉头挑走饭里焦糊的青椒。”

    “师哥，要不你帮帮我。”

    沈狰下意识要拒绝，可看到师弟小狗一样亮闪闪的眼睛，他突然一滞。

    他想逃避的、努力想忘却的那一段记忆，终于在这个眼神下，被打破了。

    那个人也有这样的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那个人的眼里有光。

    十七年前，九岁的沈狰在一辆颠簸的白色面包车后座上醒来。嘴里是酸涩的苦味，他意识到自己被人牙子绑来，并陷入到了一个难以逃脱的境地。

    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的女孩。借着车窗外透出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这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光景，此刻在深深地沉睡中。

    沈狰把对方摇醒。女孩睁开了那一双明亮的眼，却没有尖叫、没有恐惧，而是在意识清晰后挪身上前，先一步捂住了沈狰的嘴。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却被成年后的沈狰挂上了记忆的枷锁。

    他只记得自己的家人被雨天淹没的啜泣声，父亲为他披上的雨衣，向远处飘走的救护车的声音，一刻不停的刺耳的警笛声。

    还有那个女孩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痕，和人牙子怨毒的眼神。

    他记得母亲哭的眼睛通红一片，还有那反复的低语：“救命恩人…她救了我们全家……大恩……”

    十七年后，他还是无法拒绝那样的亮闪闪的眼睛。这是他的梦魇里唯一出现的光，也是他探索了十七年的真相。

    沈狰鬼使神差的开口对师弟说道：“我帮你。”

    “复盘参谋、军师对线。”白博简立马变身大金毛，颇为谄媚地看向心目中能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师哥，“我相信沈师哥无所不能！一定能让我实现梦想，早日和师姐携手看夕阳……不…观察天空中的群星。”

    沈狰摆了摆手，也许，现在他只能用冰一样的冷，来压抑心中那一团燃烧了十七年的火。

    但愿下午的团建顺利。

    ……

    林骨有意走慢，和卞白山落在了后面。

    背后是沙沙的声音，林骨知道，那是桂城的秋天与他们四人打了招呼。十七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日光落幕，她没有听见沙沙的声音，却在一声咒骂中，后脖颈上永远多出了一道伤痕。

    突然感受到了一些迟来的凉意。

    她开口问身边的卞白山：“怎么样，还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吗？”

    卞白山点了点头，脸有点红。沙沙声，风又吹起那些纷飞的落叶，在她们的脚底打转。直到转成一个完美的弧形，就像那些围绕中心天体的小行星。

    林骨和卞白山就是它们簇拥住的中心。

    林骨不再多话，却突然听见师姐反问了一句，

    “小骨，你是不是之前和沈师兄，有所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