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三十七分，林骨和卞白山咬着豆奶走回去。

    路上还是一片湿润，桂城的早上就是这样，空气里透出的淡淡的花香气被风吹散后，就肆意地沾到了女孩子们的衣领上，带着独有的水汽，比调制出的任何香水都独特。林骨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将这种南方城市的味道加重到记忆中。

    地上都是树叶，金黄色的叶边中间是被晕染过的深绿色，似乎能清晰的被看到时光在运转的痕迹。林骨转过头看了一眼师姐，卞白山的眼尾上也多了一道小小的细纹。

    虽然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干练、优秀、富有魅力。

    林骨想，也许是好友之间的滤镜。只是现在的滤镜是她对师姐这种能独当一面的能力的赞许和向往，而师姐是对小白师弟挂了几层粉色滤镜。

    卞白山意识到身边的小师妹在看着自己，她的眼睛直勾勾的不移开，叫每个人都看出了她那狡黠可爱的小动作，不过，她并不讨厌。

    卞白山开口，“小骨，你想问什么？”

    林骨将头转过去，搓了搓手，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低着看地，有些欲盖弥彰地问道：“等下交流会是什么流程？”

    “今天的交流会的参会者只是我们组的组员，不过万教授也会来给我们梳一个大致的方向。”卞白山顿了下，“除此之外，今天先不说专业性的知识。”

    匠心楼B栋的台阶扶手上也挂了一层水。

    林骨把将要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她将豆奶收拾好的同时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师姐，“楼里有垃圾桶和洗手间吗？”

    “进门，左拐。”

    师姐把手里还剩五分之一的豆奶袋子递给林骨，“谢谢。”

    沿路走了一会，林骨就看见了灰白色的、极富科技设计感的垃圾桶。出于个人专业的敏感性，她把垃圾扔进去后，还观察了材质和外形设计好一会儿。

    很不错。

    边上是转动指针，显示她要去的洗手间正是在前方。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拐角处放着一个眼熟的纸箱。只是现在它是空的，和之前在B栋台阶门前看到的不一样。

    小白，白博简师弟从纸箱后面的暗角里走出来。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林骨。

    在学校的相处中，林骨与他接触并不算多，但托师姐粉红色泡泡的福，对他倒是还算了解。

    热情、开朗，是她刻板印象里的ENFP，快乐小狗。

    林骨朝他点了一点头，名字还没喊出来，就听见对方惊喜的声音。

    “你是卞师姐的学妹吧？很久之前我们一起约过饭！”

    约过饭吗？林骨不太记得了，也许是在红色横幅被撕去之前，确实有过那么一遭吧。

    不过随着那条写着“跃入太空，放飞梦想！”的红色横幅消失，她的关于校内合作项目的记忆也被一起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林骨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是林骨，卞师姐的学妹。这次辅助她参与B23的项目合作，请多指教了！”

    “不客气，以后再一起约饭啊！”白博简呲着大牙笑，还自来熟的给林骨作介绍，“这位是我师哥，沈狰。之前他没有参与过我们行星小分队的校内项目，但技术能力还是杠杠的，这个！”

    白博简比了个大拇指，侧过身拉沈狰，“师哥，好师兄，来介绍一下你自己呗？”

    林骨站在纸箱边等了好一会，只看到阴影外露出米白色风衣的一角，却没看到这位沈师哥的真容。这位新加入项目组的沈工应该有过硬的技术能力，但这种倨傲的态度和性格，是她不喜欢的。

    在心里，她默默打了个叉。

    果然师姐还是适合小白师弟这种热情活泼，也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小狗类型。自己也要帮师姐努力一把。

    白博简见自己一下子没喊出师哥，也有些尴尬，只得挠挠头，以吐槽语气说道：“林工，沈师哥他在准备等下需要汇报的小型机械空间挂机，估计一下子魇住了、忙不开，我下次和你介绍！”

    林骨本身也不那么在意，她只是默默在心里给这个沈师哥记了个零分。

    “那我们待会见。”

    两人挥挥手暂别。林骨加快脚步，向洗手间走去。

    沈狰还是站在阴影里，他用手背将金框镜架向上顶了下，只让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小白，她就是你卞师姐的朋友？”

    “嗯，她们俩关系一直很好。”听见卞师姐这三个字，白博简脸一红，本来流畅的动作也变得局促奇怪不少。

    沈狰将手上简易组装好的小型机械空间挂机递给师弟，白博简小心托着机脚，放进地上的空纸箱中。

    因为只托着机脚，因此他没能注意到，沈狰的手心里泌着薄薄的一层汗。

    这是沈狰紧张时的表现。

    他怀疑过自己是否有视线恐惧症或是其他……最后证明，只是普遍意义上的社恐。

    但他不说，只是保持在现实生活中寡言少语、沉默孤僻的形象，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至于师弟……是现在合租在一起，三人间中的一员。也许白博简师弟已经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一些，只是对方很识趣的帮自己打好了掩护。

    而此时，师弟已经拖着箱子，向着四层电梯的方向走去了。

    沈狰怀着隐蔽而奇异的想法，回头看了一眼背后。

    只看到了林骨的背影。头发没有染过，看着平常也不作什么打理，此刻很随意地扎在头上。

    但露出的那一小段后颈却极白。

    可在这冷玉般的脖颈上，却有一段浅浅的伤痕。此刻被阳光斜照到，那伤痕似乎接触到了骇人的利器，一下子被点燃了，便急促地往上冒出点点的火光。

    自己又看到了虚无的幻想意识画面。沈狰触电般转回了头，内心深处的一段记忆在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沈狰心跳如擂鼓。接下来，他一步也不敢回头，和师弟坐上了直达电梯，到了四楼的交流会室。

    宽敞的交流会室里，每一把椅子都锃光瓦亮，配色是黑白灰。

    林骨甩了甩手上的水，在交流会室的第一排看到了卞白山师姐。她同师姐比了个手势，便准备坐到后排去。

    但师姐却没领会她的意思。

    卞白山把身边的椅子往外拉，示意林骨坐她旁边。

    黑色的椅子，白色的靠背，左上还有一瓶水。

    林骨偏头打量了一圈，发现交流室里，并没有人在关注她的行为。

    她便挪着小步，坐到了卞白山旁边。

    一位系着领结的儒雅中年男子走到台前，开始调试等下解说所要用到的放映内容。

    卞师姐伸手把林骨面前的水瓶也拧开，压低声音同她说：“这位就是万教授。他是海外来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撑，不常驻。”

    见林骨没有什么反应，卞白山又补充到，“之后就是项目的整体介绍和简易模型。万教授梳理的内容和实际情况不一定符合，我们要自主进行规划。小白和他师哥也会讲解简易模型，和我们交流讨论。”

    林骨点点头，她实在困得不行。坐在前排又不方便打瞌睡。

    看着身边卞白山师姐眼睛闪亮，紧盯台前的样子。林骨内心飘过一行弹幕：恋爱中的女人真是精力旺盛啊。

    万教授给大家开了个头，梳理了目前的问题和项目发展计划，就把时间交给了下面的年轻人。

    看着白博简护着那个纸箱上台，林骨突然灵光一现。

    “师姐，你要不用小号微信加他吧，就说自己毕业后更换了微信。”

    看卞白山的眼神，就知道她没懂。

    林骨只好继续解释，“我们平常不在一起。用小号加学弟的话，我也可以随时切换账号，帮你分析分析，进行理论指导。”

    卞白山这下懂了。

    趁着白博简在调试准备的间隙，她腾出手开了个小号，换了名字和头像。

    想了想，她又把朋友圈开成三天可见。

    林骨把拍摄的早餐图片发给她，卞白山很默契的对着发了条朋友圈。

    小白伞：“早餐。[图片]”

    林骨坐在位置上刷到，感觉头顶上被一团火烧了。

    她给卞白山的小号扣字：“要不别发那么工作化的语句吧。”

    [小白伞]：那我说什么。

    [咕咕咕]：……我找找。

    过了几分钟，干巴巴的朋友圈就变了。

    一条带着贴纸和滤镜的早餐拌面图片，配字是“今天少吃一粒米，明天帅哥搂怀里。”结尾还带了几个星星亮闪闪的emoji。

    [小白伞]：这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咕咕咕]：还好吧我觉得。

    [小白伞]：好，听会。

    白博简把简易模型的结构和搭建情况说明清楚，在幕布上放出了自己做的演示框架。

    台下是一片讨论声。

    林骨偏头去看，卞白山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涂涂画画，很快就构建出了基本的辅助框架机械体。

    “林工，有什么想交流的吗？”白博简将话题转向坐在第一排的林骨。

    “考虑磨损和生产的要求，圆角和平角的弧度需要再做确认。另外，这里没有确定最终的材料，所以高低温的试验时间也需要合理确定，最好定久一点，避免超期。”林骨眨眨眼，将话题调开，“剩下的地方，我想卞师姐还有要补充的。”

    坐着的大家都将目光放在林骨身边的师姐卞白山身上。

    卞白山嘴唇颤动了几下，这是她有些紧张的习惯性动作。

    林骨便有点后悔自己提到了师姐，但如果卞白山不发言，后续可怎么进展。要做的首先是，重逢后在人前的正常项目交流。

    “关于弧度的确认……”

    看卞白山逐渐分析问题、进入状态，林骨把手伸到桌下，紧紧握了下师姐的左手。

    全是汗，有必要那么紧张嘛……

    林骨把眼神转回台上。

    白博简师弟似乎比卞白山师姐还要紧张，每当师姐讲到一处与简易模型相关的地方，师弟就将对应的地方转向台下，并用光照聚焦示意。

    看了看最后排几个不在意，玩着手机的与会者，林骨默默叹了口气，道阻且长啊。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台上师弟身后站着的沈师哥，正靠在阴影里，透过金框镜片下的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