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犽拿起听筒，按了星号键，等待酒店前台接通。
忒提斯宛如怕他忘记自己刚刚书写在空中的那一长串名字，此刻愣是让那些甜点的名称都悬浮在奇犽眼前，甚至围着他的脑袋缓缓移动。
奇犽照着名字对听筒另一头的服务员报了几句，没忍住狠敲了忒提斯的后脑勺一下。
忒提斯满目泪花，不知道是被敲得——奇犽觉得更像后者——还是被吃掉的半只水果蛋糕感动得，转过头来看着他。
奇犽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对她说：收回去。
忒提斯殷切照办，然后露出“还有什么要求吗”的更殷切的表情。
奇犽正巧报到最后两个草莓挞的名字——一个是给他自己点的——顿了顿，快速在脑中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
“……再加一个巨型圣代。”他说，“就这些吧。”
然后他挂上听筒，略微侧过脸。
忒提斯从刚刚起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巴巴地凑了过来。
因为一副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就算她越凑越近奇犽也没什么戒备，漫不经心地瞥向她：“你干——”
话没说完，他猛然像浑身过了电——考虑到揍敌客家的训练，这过的电量恐怕相当之大——似的一个起跳，直接越过身后的整张茶几落在另一侧，和站在原地的忒提斯对峙。
奇犽神情惊疑不定，眼睛瞪得大大的，瞳仁圆滚滚。
他张嘴张了半天，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嘴角，又飞速移开。
“……你这家伙想干嘛？”他终于组织完语言，那只手指向忒提斯，“刚刚要不是我躲得快，你准备亲哪里啊，”他顿了一下，怒斥道，“——女色狼！”
忒提斯的表情和奇犽的反应大相径庭。她仍然一脸平静，甚至满怀简单的能吃饱饭了的欣喜，好像奇犽现在的应激反应和她没关系似的——关系大了去了啊！这人、这东西……忒提斯是怎么回事啊！原来她是那种感情吗……不。
奇犽看着忒提斯的表情感觉脑门上逐渐开始冒鬼火。
……是不是做这种事却没有感情这件事才更侮辱人一点？
奇犽略微眯起眼。
亚路嘉此刻提着小裙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嗒嗒嗒站到忒提斯身边。
“不是哦，”他拉了一下忒提斯的手，跟奇犽解释道，“这是忒提斯表达感谢的方式而已！”
“……”奇犽的脑子飞速旋转，下一秒亚路嘉就落进了眨眼跑了个来回的奇犽怀中。
奇犽继续站在茶几对面和忒提斯对峙，身上隐隐流动起了念。
“你对亚路嘉做了什么？”他问，声音有点下沉，这回是真生气了。
亚路嘉立刻去扯奇犽的衣领：“忒提斯只亲了脸啦——哥哥，”他开始运用战术，语气蔫下来，“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不让忒提斯亲了。”
对面哪怕面对奇犽的冷脸都没怎么变表情的忒提斯，一听到亚路嘉这么说话，立刻朝奇犽投来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么干、我要来拯救亚路嘉的目光，并且脚底下开始朝他们移动。
突然人设仿佛变成在场唯一大坏蛋的奇犽：“……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她刚才是想对我……嗯？”
亚路嘉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忒提斯还在持续朝他们靠近，奇犽本想干脆带着拿尼加换到套房的卧室里去，但亚路嘉抓着他衣领的手紧了紧，让奇犽犹疑地放弃了动作。他放任忒提斯凑近，甚至伸出手，摸上亚路嘉的面颊。
‘你好’
小小的文字出现在她和亚路嘉之间，比她之前用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精致凝实，简直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饰品，在人造的灯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
忒提斯继续问：‘你有名字吗’
奇犽的肌肉瞬间紧绷，如同狩猎中的动物，盯住忒提斯的面孔。
在短暂的静默中，亚路嘉逐渐变得苍白的面孔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张开了。
拿尼加苏醒过来，朝忒提斯弯起黑色线条勾勒成的嘴角。
“忒提斯。”她喊。
忒提斯点点头，也笑起来，好像很高兴。空气中的文字变换组合，形成她自己的名字，仿佛对拿尼加那一声呼喊的回应。
某种不知名的气场在两人之间流动，松弛的氛围里唯有两方的善意毋庸置疑。奇犽放松脊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略微松开紧紧禁锢住拿尼加的臂膀。
他面前的忒提斯弯下腰，离拿尼加更近了一些，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与对方同一水平的位置，张合嘴唇，仿佛十分遗憾只能用背后的水流来与她交流。
‘你叫什么名字？’
忒提斯又问了一遍。
于是拿尼加指向自己，说：“拿尼加。”
‘拿尼加！’忒提斯登时更高兴了，把这个名字在背后书写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比之前磕碜的“奇呀”流畅十倍，让奇犽嘴角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忒提斯又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着拿尼加的奇犽：“……”他决定不管拿尼加怎么回答都不松手，忒提斯休想得逞。
然后得到了拿尼加允许的忒提斯就直接凑上前来和拿尼加把脸颊贴在一起，双手挤进拿尼加与奇犽胸膛间，强行加入了两人的环抱模式，把这个故事变成了三个人的场合。
一下子有两张脸贴在自己胸前了的奇犽：“……”
他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想要抬爪把忒提斯推开的冲动，让他无端联想到家养的乖巧可爱家咪被不知道哪儿来的自来熟野猫贴了、主人想把野猫从家猫身上撕下去的一类内容。
‘很高兴见到你，拿尼加！’忒提斯写，‘我’
她后面尚在产生过程中的字仍旧是个正在扩张的水团，被打断扩张后波动了一下，因为感觉有点怪的奇犽正扯着她脖子把她拉开，低头定睛看了看拿尼加的脸——拿尼加已经被蹭上了一点绿色油彩的脸。
奇犽本想去推还要往自己怀中凑的忒提斯脸的手一抖，立刻收回，转而朝忒提斯呵了一声“你别动”，就抬手蹭拿尼加的脸。
“你这到底是什么材料啊？！”蹭两下没蹭掉之后奇犽震惊了，“被水冲了那么久都没褪色，怎么现在褪色了？！现在褪色了为什么褪到别人身上还擦不掉啊！”
忒提斯站在原地，绿油油的脸上表情清澈而无知。
片刻，她扣出了当时看到的广告词：
‘脸绘彩笔，随你心意，命运无常，效果万变’
然后第二行是：
‘开张第一人免费营业！还等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成为你梦想中的模样吧！’
第三行字就变小了：
‘不包售后，不接受重绘’
奇犽：“你这怎么看都是不保证效果怎么样也不会负责的意思吧！你到底找的什么黑心商家啊？！”
他坚持不懈地擦了几下，把自己指尖都擦绿了，但是更震惊地发现拿尼加脸上的颜色却仿佛一点没少。
他不信邪地抬起眼，干脆去擦忒提斯的脸。
对着外人的脸不用控制力道，忒提斯的脸瞬息就红了一大片——奇犽看得出来此事，是因为忒提斯脸上的颜色现在一擦就掉，全糊他手上了，并且没有二次转移的趋势。
奇犽：“……”
奇犽有了一个猜测，在茶几上抽了两张纸蹭了蹭。
果然，他要很用力才能在纸上留下颜色，但是自己手上也没有因此而褪去半点色彩，拿染了色的纸去蹭别的东西也是一样的效果。
他默算了一下从忒提斯出现为止到现在的时间，觉得比意料中好一点，但是不知道有没有水流加持，至于忒提斯自身的生物种类加持……这个应该无所谓，一般人也想不到街上随时会有不是人的家伙在跑。
……也就是说他们今晚睡前恐怕是等不到这个颜色进入能脱落的阶段了。
奇犽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拿尼加感觉事态不对，一时想将亚路嘉重新唤醒，一时又有点舍不得新朋友，在短暂拉扯后差点对忒提斯发动强求，不过奇犽先一步将她放下了，温柔（并且不死心）地摸了摸她的脸，对她说：“拿尼加，在这里等一下哥哥哦。”
拿尼加点头。
奇犽笑了笑，直起身，朝着忒提斯走过去。
拿尼加看不见奇犽的表情，但是忒提斯开始后退了。
她退出两步，直接转身想跑，被奇犽一把逮住，押送进卫生间。
奇犽速度太快，忒提斯的水团子没跟进去，在被啪一声甩上落锁的卫生间门外悬浮。卫生间中一片寂静，但水团子却突然紧紧缩成一团，几秒后又唐突拉长，像是探出触角一样朝四面八方延伸，有一种死地求生的美感，随后更是破碎成好几块分别开始进行一些奇怪的无规则运动。
拿尼加：“……”她微微歪过头。
奇犽和忒提斯……没问题吗？
片刻后，分成好几块的水团聚合了，形成一串不知道有没有含义的乱码似的字符，最后如能量耗尽般，啪唧摔了一地。
“……”亚路嘉张开眼，眨了眨，在短暂思考片刻后，抬手拿起纸巾走过去开始擦湿漉漉的地面。
他擦了没两下，就看见地面上的水渍自发朝着卫生间的门缝汇集过去，连带她手中被浸湿的纸巾也重新变得干干爽爽。
亚路嘉把纸巾举到手前看了看，又看看面前映不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惨案的木板门，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这样，这个纸巾也不能再用了呀。他站起来，心想，忒提斯在一些地方的常识……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数分钟后，在亚路嘉把电视频道切换成友客鑫旅游宣传片时，那扇紧紧闭合的木门终于打开了。
亚路嘉将目光移过去，随后“哇”了一声。
整张脸重新变回绿色的忒提斯和脸上胳膊上多少印了几个绿印子的奇犽先后走了出来，不过比起被奇犽重新糊了一脸绿的忒提斯，反倒是目的达成的奇犽看上去更不爽一点，抬手拧了把衣角的水。
忒提斯恍若无事发生，在门打开的瞬间就扑了出来，蹲下身，双手搭在亚路嘉坐着的沙发边沿。
一团水风驰电掣地从卫生间里跟着扑出来，惹得奇犽下意识侧身躲避。
‘拿尼加回去了吗？’
亚路嘉一边跟龇牙咧嘴的奇犽挥手，一边回复忒提斯：“对呀，忒提斯还想见拿尼加吗？”
忒提斯点头，又摇头。
‘我也很想见亚路嘉，’她写，‘下次拿尼加出来的时候，我再和她说话就好！’
不过忒提斯立刻又紧张兮兮地问：‘她开心吗？我’
文字波动了一下，忒提斯似乎一时不知道后面如何组织语言，只是指着自己。
亚路嘉的手放下来，落在忒提斯肩膀上，拍拍她。
“拿尼加很开心哦。”亚路嘉说，“她很喜欢忒提斯！”
忒提斯张大眼，水团炸开小小的花。
因为没有忒提斯来帮他收拾地面又怕亚路嘉滑倒，勤勤恳恳拖完地的奇犽一转头，就看到忒提斯把自己的嘴凑亚路嘉脸上去了。
奇犽：“……”他手里的不锈钢拖把柄咔一声断了开来。
五秒后，空中排出一串问号，忒提斯被奇犽赶房间门口，等待流放。
在奇犽腾出手开门的刹那，正好门也被敲响了。
前后推着两推车食物的两个服务生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架势愣了两秒。敲门的那一个很快露出“我不关心房客私生活”的表情往后一步，示意道：“先生，这是您点的客房服务。”
“啧。”奇犽松开抓着忒提斯肩膀的手，忒提斯立刻像重获自由的鸟——或者说像差点被偷走的狗——一样扑腾回了亚路嘉身边。
奇犽侧过身，把推车让进来，第二个服务生随后掏出纸笔。
“因为您这边点的餐点比较多呢，请在这里签字确认一下哦，感谢您的配合喵。”
奇犽接过笔，垂眼扫过纸上的文字，在最下面一栏勾选了退房时统一支付。
“谢谢。”他把笔交还回去。
奇犽点的巨型圣代被放在第一辆车的第一层，比别的甜点的平均海拔高出足足半米，是全场唯一的冰淇淋部族，最顶端点缀一颗硕大无比的鲜红草莓以示尊贵。
奇犽转回头时忒提斯正蹲在地上，以一种敬佩的目光瞻仰着那个冰淇淋，而亚路嘉在旁边给她解释道：“这是圣代哦——是冰淇淋的一种，就是用冰和奶油做的，忒提斯要不要吃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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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怀念。”奇犽突然转头看了眼一时半会还不想上岸的忒提斯。
他跟在亚路嘉后面踩上沙滩，身上的水珠在他出水的过程中似乎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宿命，近乎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皮肤肌理向下滑落，以至于当完全离开海水时他和亚路嘉都重新成了干燥清爽的一白一黑两只小猫。
天空中的云层与海面此刻都笼罩在一层幻境般的玫瑰紫色里，奇犽弯下腰穿好鞋。
“什么？”亚路嘉就地在沙滩上坐下，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奇犽。
奇犽身子一矮，也盘腿坐在他身旁。
忒提斯不远不近地从海面上探头，同样对奇犽的话露出好奇的目光。她恰巧浮现在太阳投射于海面的倒影里，扎破幻境的赤色光芒慢慢落在她发顶与肩头，像温柔的抚摸，又像一张渐渐铺满整片海面的金色头纱。
奇犽在逐渐变得刺目的光里眯起眼，少年的面孔在光中熠熠生辉，确实是很让人嫉妒的一张脸。
“好怀念当年她只要吃一半冰淇淋就饱了的时候，”奇犽感慨，“话说那家伙以前也更听话吧？”
——虽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够气人的。
但是她现在要吃三个冰淇淋球了！真是得寸进尺！不知死活！吃多了会拉肚子！
亚路嘉在旁边眨了两下眼，拖长音调发出一声“哦——”。
“哥哥又吃了多少冰淇淋？”他问，“吃多了会像上次一样肚子痛哦！”
“……咳嗯，”奇犽立刻移开目光，专注地开始仰望天空，“反正现在没事……上次绝对是因为那个冰淇淋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