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迷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般的落在奇犽身上的时候，还是会让他从脊椎骨里蹿起一股恶寒。

    以前不知道念的存在，被伊尔迷一边盯着一边放念压迫的时候，那股恶寒尚且是恐惧，至于弄清了伊尔迷实力的现在，奇犽感到的这股恶寒则更多变成了……感觉这辈子都没法和伊尔迷断绝兄弟关系的前途无光。

    毕竟糜稽很好打，柯特暂且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亚路嘉是宝贝妹妹，全家兄弟姐妹里也就只有伊尔迷一个又让奇犽忌惮又揣摩不清会做些什么了。

    “你确定吗，奇犽？”让奇犽忌惮又揣摩不清的大哥又说话了，仅仅只是在“确定”上放慢了语速，就已经让人怀疑这两个字会不会在地上砸出两个坑。

    他举起手，细长的钉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要忒提斯有点用处呢，”伊尔迷说，“要为我的下一个任务做充足的准备才行，如果能把她带回家里当然是最好的。你要以所谓的‘朋友’的身份，阻止我吗，奇犽？”

    这种说法，也就是说忒提斯不是必须的。

    奇犽的指尖电光闪烁。他略微移动瞳孔，瞄了一个劲往他脸上看、甚至没在意伊尔迷手里武器的忒提斯一眼，一时之间甚至想捏着她的脸让她把注意力放回这里最危险的人身上。

    “如果是需要情报的话，”奇犽迅速做出决断，正视伊尔迷，“只要让她说——写出来就行了吧？”

    伊尔迷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真的要干涉我了。”伊尔迷的语气明明白白流露出刻意表现的失望，“奇犽，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你会乖乖听哥哥话的时候。”

    “啊，是吗，”奇犽冷静地回复，“我倒是更喜欢自己现在这样，真遗憾啊，大哥。”

    伊尔迷手掌一翻，又一翻，再一翻，变魔术似的让钉子消失出现了两个回合，最终在被奇犽瞪得莫名其妙、试探着看向他的忒提斯的目光中妥协了。

    “既然如此，”他对忒提斯说，“你要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哦。”

    “……”忒提斯眨了眨眼。

    十五分钟后，奇犽和亚路嘉坐在酒店餐厅的一张桌子旁。亚路嘉尚且还拿着银光闪闪的小叉子，奇犽则直接上手就薅走了一只绿色淋面的小蛋糕，一把丢进嘴里，满意地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和伊尔迷面对面的忒提斯，从奇犽他们一桌的点心架上来为止就没停止过总是频频投来的目光，而她自己那张绿色的大花脸也频频引起餐厅中别的食客的注目。

    伊尔迷低头看着忒提斯写在纸上的内容。

    忒提斯字写得不大好，字与字之间会有莫名其妙的空格，而且有时候写出的并不是伊尔迷想要的信息，伊尔迷又相当善于追问，一般大小的白纸根本承载不下所有内容，再加上她在伊尔迷指导下画出来的抽象地图占去很大空间，坐下十分钟内两人已经耗了三张纸。

    “嗯，”伊尔迷又把忒提斯给出的信息看了一遍，从桌上纸堆中抽出几张新的，和已经写了内容的一起推到忒提斯跟前，“写得太难看了，拿出去也没什么说服力呢，先把目前的内容重抄一遍吧，然后再把你知道的所有未知海域里的生物和特性写给我——虽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可能也没太多用处，不过准备还是越全越好。别的内容我还要再想想，你先开始吧。”

    “……”忒提斯呆呆地看着伊尔迷，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桌上的纸堆和奇犽桌上的甜蜜小蛋糕，十分努力地向正朝第三个蛋糕痛下杀手的奇犽露出了求救的表情。

    奇犽顿了一下，随后仍旧把仙人掌布朗尼丢进嘴里一口闷，又给亚路嘉盘子里加了个草莓挞，再抬起手示意服务生加一份甜品架。

    任命地重新抓起笔的忒提斯在奇犽的每个动作过后眼睛都越睁越大、越来越湿，最后一双眼简直像是两个水团子，在灯光下汪汪地瞧着他。

    “……”亚路嘉看看用余光时不时扫忒提斯一眼、脸上写着“幸灾乐祸”的亲哥哥，向忒提斯投去一瞥，险些被忒提斯可怜兮兮的目光闪瞎。

    忒提斯看见亚路嘉向她转头，登时望得更努力了，好像身后空气里已经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吧嗒吧嗒拼命摇晃。

    亚路嘉试着朝她安抚地笑笑，结果被忒提斯盯得自己也不好意思移开目光，好像一转开头就会成为抛弃小动物的罪魁祸首一样。他下意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忒提斯，话还没开头，他没有拿叉子的、平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就被奇犽压住了。

    奇犽敲了敲他的手背：“亚路嘉，不专心吃的话哥哥可要把剩下的都吃掉咯？”

    亚路嘉在奇犽的帮助下终于从忒提斯简直修炼出伸缩自如的爱了的眼神中收回视线，把叉子插进草莓挞里。

    “哥哥是故意的吧，”他边嚼甜点边含糊不清地说，“怎么对忒提斯那么坏呀。”

    奇犽哼了一声，尾音上扬。

    “谁让她有事瞒着我，还是和家里有关的。”明明自己也没有对忒提斯坦诚相待的揍敌客家小少爷翘起腿，用小勺子敲碎布蕾上的焦糖层，“就让她看看大哥有多恐怖。”

    奇犽左摇右晃着白色的空气尾巴，慢动作舀起一大勺甜软到发腻的布蕾，在忒提斯简直要烧起来一样的目光中，一口气塞进嘴里。

    忒提斯：“……”

    伊尔迷想完剩下要问的问题，规划了一下接下来的日程，抽空投了点关注给忒提斯，看见她在纸上写了一个硕大的：

    坏蛋。

    伊尔迷：“……”

    “这张作废了呢，”他淡定地把已经誊写了大半的那张纸抽出来团成一团，“重新来过吧。”

    忒提斯：！！！

    亚路嘉：“……”

    亚路嘉看着奇犽脸上的表情，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踹奇犽的小腿。

    “哥哥有时候确实是坏蛋呢。”他说。

    奇犽的那张脸简直就是“猫来到猫想要猫得到而且猫不在乎人（鱼）类怎么想”的具现化。他用勺子响亮地刮掉杯底最后剩下的那点布蕾，满足地呼出一口甜蜜的气息。

    好消息是，在伊尔迷持之以恒的折磨和“你跟我回去就不用抄了哦会有管家来抄”的诱惑下，忒提斯在写了十几张纸后写字功力堪称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傲鱼的一分钟五十字，荣获伊尔迷一句“比奇犽五岁的时候还不如呢”的评价。

    坏消息是，等她写完的时候，已经到了餐厅因为城市中的动荡而提前下班的时间，服务生凑近伊尔迷耳边，想向他提出也向奇犽那桌提出过的建议，被伊尔迷直接抬手挥退了 。

    忒提斯累得侧趴在桌子上，眼睁睁看着服务员把奇犽桌上的若干空盘空杯和刀叉餐具收走，又一转眼看见伊尔迷端起了跟前的咖啡杯。

    伊尔迷看见她的目光，歪歪头，朝她举了一下杯子。

    “要喝吗，”他说，“加了糖的。”

    那头奇犽从位置上站起来，朝忒提斯这一桌投来目光。他右手插在口袋里，把左手拎着的粉白色打包盒递给亚路嘉。

    忒提斯扬起脑袋，在空气里抽了抽鼻尖，然后整张脸缩起来，重新趴回桌子上，摇摇头。

    “是吗，”伊尔迷遗憾地说，“真可惜。”

    短短几秒内奇犽已经站在忒提斯身侧，毫不客气地捏住她后脖颈重新把她提溜起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想吃啊，难怪会被骗到这种地方来。”

    奇犽用的力道有些大了，忒提斯双手在空中小小地扑腾一下，害得伊尔迷杯中的咖啡也凭空泛开一圈圈涟漪。

    伊尔迷垂下目光，看着杯子，但对面忒提斯在奇犽的又一个用力下立刻变回一条咸鱼，放弃了所有挣扎，杯中承装的深色液体也随之恢复平静。

    “大哥，你问完了？”奇犽说，“那我把这家伙带走了。”

    伊尔迷过一会，才重新抬起眼，“嗯”了一声。

    他把杯子放下了，拿着忒提斯写的那沓纸站起身，在忒提斯眼皮子底下刷刷两下把所有纸都片成了碎片。

    “其实没必要写下来呢。”他措辞轻快，语气倒仍然平板无波，“我已经都记住了哦。”

    忒提斯：“……”

    看不太出忒提斯呆滞的表情到底是因为奇犽捏的她太疼了还是被冲击到了，伊尔迷等了片刻，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站的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亚路嘉，朝奇犽点了下头。

    “一个人在外面还是要离不明生物远一点啊，奇犽，就算是这种也有一定危险性呢。”他说，“下次注意哦。”

    捏着“这种”不明生物的奇犽一瞬间想把忒提斯捏死算了。

    “……哦，”他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了。”

    “啊，对了，”伊尔迷一击掌，“能让‘那个’送我回去吗？那个能力还蛮方便的。”

    “……”奇犽隐忍地憋回一串吐槽，简略地回答，“不行。”

    “是吗，那就算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要记得和妈妈联络哦，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呢。”黑色长发的男人抬起手，朝奇犽挥了挥，“那么，再见，奇犽，亚路嘉，还有忒提斯——以后有兴趣的话还是可以让奇犽带你来枯枯戮山玩，大家都会欢迎你的。”

    “好。”奇犽把忒提斯重新摁回桌子上，直接抬起眼直视伊尔迷，代答道，“到时候我会带她去见老爹的 。”

    被搓扁揉圆、但是因为奇犽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所以觉得他掌心暖暖的还蛮舒服的冷血动物忒提斯，在兄弟两人的对话里默默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你还好意思打哈欠！”奇犽把忒提斯拎回酒店房间里后当即怒道，“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情况啊？！大哥问了你什么，全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不然你今晚就去睡大街吧！”

    话音刚落，奇犽顿一顿，直视着忒提斯和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甚至可能还隐隐高出一线——的眼睛，又低头看了下乖巧地抱着蛋糕盒熟门熟路坐下的亚路嘉。

    “等等，”他抬手指向另一张凳子，朝忒提斯冷静道，“你先坐下再说话。”

    接了盆水供忒提斯“说话”的奇犽在看完忒提斯的解释后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并且再度不自觉地去看把蛋糕盒拆开、蛋糕连着叉子一起端正摆在和忒提斯眼前的小桌上的亚路嘉。

    亚路嘉回视他，手底下径自切了一块蛋糕。

    “啊——”他对忒提斯说。

    忒提斯眼中隐有泪光闪烁，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啊呜。”奇犽探头过来，一口吞掉了亚路嘉勺子上的蛋糕。

    很好。奇犽一边吃一边梳理刚刚得到的信息，再结合近来黑鲸号的风声，想，伊尔迷这个冤大头不会是接了去“外面”的任务吧？

    虽说按照他的实力和家里的一贯作风，自己没什么必要担心啦……大概。

    他又不自觉向亚路嘉看了一眼。

    亚路嘉刚刚趁奇犽不注意的关头抓紧给忒提斯喂了两大块带水果的蛋糕，此刻才在忒提斯感天动地的幸福神情里丢下勺子，气势汹汹地对奇犽表示谴责：“——哥哥！这也太坏了！”

    奇犽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去，与伊尔迷同款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菜单。

    “别生气嘛。”他把菜单在亚路嘉跟前一晃，又放到忒提斯跟前，“你忘了那个服务生说我们可以继续叫客房服务了？虽说选项少了点……不过也够你吃的了，要点什么就点吧。”

    话说到最后，他朝忒提斯抬了抬下巴。

    忒提斯仔细品味口中每一层丝滑慕斯、松软蛋糕与酸甜水果的动作一顿，几近不可置信似的看看奇犽，又看看菜单，最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自己，空气中无言地写着“我可以吗”四个大字。

    “……”奇犽嘴角一抽，作势要把菜单收回，“你点不点？”

    忒提斯当即伸出一只手压在菜单上，小鸡啄米般猛烈点头。

    迅速和奇犽重归于好——之前那能不能说是闹脾气其实也很难评判——的亚路嘉双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看忒提斯认认真真地看菜单，忍不住笑了一下。

    奇犽从卫生间抹了把脸出来，拿着湿毛巾给亚路嘉也擦脸，揉得亚路嘉脑袋乱点。

    “什么嘛，”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忒提斯这么好笑？”

    “因为看着忒提斯，总有种像普通人一样的感觉。”奇犽那在揍敌客幽闭了不少年份的妹妹抬起手搭在他手背上，仰起头看着他，“哥哥不是这么想的吗？”

    同样幽闭数年还被脑袋插针的奇犽：“……是有种很蠢的感觉才对吧。”

    “哼哼，”亚路嘉眯起眼，“哥哥也这么说过小杰哥哥呢！”

    奇犽思考片刻，认真道：“不，那家伙其实蛮聪明的，但是这家伙应该是真的蠢。”

    “真的蠢”的忒提斯激动地抬起头举起手，示意自己想好要点什么了。

    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小学生的奇犽闭了闭眼：“……我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