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解通的尸体被火化,玉霎依照还在人世时候见过的殡葬习惯找一块靠水的地方把他埋下去。

    怀楹山庄不靠江河,要找适合下葬的地方只能去途径璟城的沧河河边。

    一般来说,一个卑贱的半魔死了,找个地方埋了或者是随便烧了洒在角落就算了结。

    但玉霎想厚葬这位故人,那群大魔竟也答应帮她。他们给解通找了块靠近河边的荒地,便请玉霎把他埋在那里便罢了。

    于是玉霎把解通埋在了靠河的荒地边上。

    说是厚葬,也不过是挖开的一个土坑,这就是给半魔的厚待。

    她在解通的坟头上种了棵树,而后蹲在河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波澜不惊的河面出神,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解通死了。

    五十二个人里只剩她一个,也许还会有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卧底重复他们的命运。

    只要魔尊没死。

    只要魔域还企图对人世仙盟发动入侵的战争。

    她就不可能安全。

    他们会一个个被揪出来,一个个被杀死。

    这是他们这些去过人世再被赶回来的半魔最终宿命。

    解通对她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玉霎颇有些迷茫,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有些迷茫将来。

    思绪涌动之际,月镜潮的影子出现在她身边,对她笑了笑。

    玉霎抬头看他,见他手里拿着新采的花,头上也是幼稚的花环,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怎么啦?”

    乖巧美貌的少年挤着她也一样蹲在河边的石头上,他安慰道:“阿玉姑娘可是在为他伤心?”

    玉霎摇摇头,说:“只是一时迷茫罢了,你不用管我。”

    月镜潮也看着水面,知道她不愿意坦露心声,换了个话题问:“为什么坚持把他葬在水边?”

    “是我见过在人世的殡葬习俗,”玉霎简单地同他提了一嘴,“人世认为,天下山川河流皆是往复循环,把骨灰撒入水中,总有一天,能再与故土重逢。”

    “原来如此。”他又问:“阿玉姑娘在这些事情还遵循着人世的习惯,人世其他人也这样么?”

    玉霎摇摇头,说:“大抵只有游子才会如此。”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葬在水中,沧海桑田,总有一天,我的一部分也会回到人世故土。”

    “阿玉姑娘休得再说这些丧气的话,你还有好久的寿命可活呢,到时候改变心意了说不定。”

    月镜潮皱眉,认真道:“今日我将花代替阿玉姑娘,让它代你回到故土,而后阿玉姑娘便安心同我生活罢?”

    “说什么傻话?”

    她说,“我知道我回不去,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少年依旧固执地扯了花抛洒至水里,两人看着花随水流去,花瓣打着旋向远处流去,与水草勾勾缠缠,在水中沉沉浮浮,叫人莫名伤感。

    两人的衣摆也落入水中,随水漂流,揉皱了他们倒映在水中的面孔。

    玉霎瞧着他这呆样,终于是笑了一笑。

    年轻的人坐在水草丰貌的河边,共同消磨着时光,这样好的下午就值得惬意地享受。

    渐渐地日头西坠,风中的荻花摇晃,落在水面上的金班也逐渐柔和,有飞鸟从荻花从中飞起来,扑棱棱像是幻境。

    “我好像……”

    “怎么了?”

    少年人缓缓坐直了腰,他凝视着水面,凝视着那些摇曳的荻花,轻声说:“总觉得在哪里同某个人经历过。”

    “是么?”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从水里捞出来玉霎的一缕头发,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粗犷的声音喊:

    “公子!我们猎了些魔兽,要如何处置?”

    破坏了两人静默的相处。

    因玉霎执意要在此处埋下解通的缘故,苍川带了些手下,把这块荒地围了起来,确保小公子的安危。

    魔兵们闲来无事,狩猎了几只魔兽玩玩,可附近不是滋养魔兽的绝好的都是普通的鹿角兽之类的肉兽。

    少年轻轻蹙眉,随即恢复先前平和的姿容,只道:“荒野里长的魔兽并不比野舍,阿玉姑娘觉得该如何处置?”

    玉霎想了想,说,“在人世的时候,我见过有人在野地里围火炙烤,今日难得闲暇,不如我们……”

    “好。”

    月镜潮积极响应,说:“那需要什么准备呢?我去给阿玉姑娘备来……衣服也湿了,我去给你寻一身干净衣服来。”

    他拉着玉霎离开水边,让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自己去调度空闲的侍从为围火炙烤准备,还亲自去给玉霎寻干净的衣服来。

    只是他这一走,苍川便把那几只魔兽送到玉霎身边,似有侮辱之意。

    他知道玉霎是个屠夫,既然是卑贱的半魔,就不需要坐着。

    “玉霎姑娘真是好手段。”

    苍川瞧了她无动于衷,语气淡淡。

    这群家伙明面上尊重她,实则还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攀龙附凤的贱人。

    玉霎沉默了会,拔出了身上的尖刀,走向了魔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魔兽拖出来,举过头顶,扔在临时打制的木桌上。

    她撕了布条把自己的发髻包起来,脱了外穿的纱衣,一如还在野舍时沉默地开始庖丁还在挣扎的魔兽。

    “怎么让阿玉姑娘做这个?”

    抱着衣服过来的月镜潮见到了这一幕,十分不满,当即开始训斥:“她还生着病,你们怎么让她充作苦力?”

    苍川语气无奈:

    “公子,玉霎姑娘自己要这样做的。”

    月镜潮气坏了,当即道:

    “分明是你使坏,掌嘴。”

    这位魔将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玉霎双手鲜血淋漓,她把手泡在猩红的兽血里,掏了魔兽的内脏,把魔兽的躯体熟练地分解。

    闻着兽血的气息,玉霎仿佛又回到了还在野舍的平淡的日子。

    月镜潮抱着衣服站在一旁看她宰杀,但见她手法犀利脸上平静,突然有些愧疚。

    “阿玉姑娘……”

    “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它令我在邺郡安歇,让我有了自己的院子,给了我一个家,也让我看清楚了许多事情。”

    她不曾停下手中的活计,突然笑了笑,“不论是人还是半魔,还是正经的大魔,其实宰起来都和魔兽没什么分别,只是魔兽不会说话,它们只会嚎叫……人死的时候也一样。”

    月镜潮愣了愣,不知道她说这话的含义,只是靠过来,让她收手,剩下的让那些侍从来就好。

    “不必,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她说这话时,找到了这头兽身上最薄弱之处,一刀下去,只听“咔吧”一声,魔兽的躯体裂开两半。

    玉霎把切好的兽肉一片片码起来,交给一旁的侍女,她们负责炙烤,自己则一边擦拭尖刀一边回走。

    “阿玉姑娘。”月镜潮抱着衣服跟上她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方才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他们……”

    “他们生长在魔域,血统和魔力都精纯,瞧不上我这个从人世被赶到魔域来的家伙很正常。”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脚步不曾停,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息靠坐在树下。

    一脸愧疚的月镜潮也挤着她坐,一时也没有办法哄她开心,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抱着的衣服递过去,道:

    “阿玉姑娘,先将衣服衣服换了罢?穿着湿衣服不好。”

    “我们明日就走,你别生气,他们这样对你,想来对我也是如此,我也是个半魔,不过运气好,托生在这个壳子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为什么要走?”

    玉霎打断他,说:“外面对半魔的迫害更甚,他们甚至会把我杀了,我好容易得到……片刻安宁。”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好罢了,并非是因为这个。”

    月镜潮看着她火光映照下的脸,叹了口气,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会好好同他们说的,绝不令他们再轻视你。”

    玉霎倒是没什么,他自己倒是委屈愤恨起来了吗,揪了两条草在手间绞着,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玉霎兴致缺缺。

    “阿玉姑娘在人世时候还发生过什么事情么?我还想听。”他绞断了手里的草,支支吾吾道。

    玉霎很少同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他要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问这个做什么?”

    “解通知道你的过去,我也想知道。”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觉得我本该知道的。阿玉姑娘,我现下知道了你是人世来的半魔,你此前怎么生活,怎么交的朋友?”

    “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提起的,不许再问了。”那些往事,说多了显得人矫情,玉霎也懒得向别人展示自己悲惨悲伤的过去。

    “你的眼睛里看起来总是那么伤心。”

    “……”

    随行的侍女们很快将兽肉炙烤完毕,挑了两盘最好的送来。

    月镜潮接了烤肉,把抱着的衣服给她们,扭身来哄她吃点,拗不过他,玉霎张口吃了些。

    粗砺的兽肉在咀嚼起来并不可口,她还是多用了些,眺望着被火舌舔舐的夜空。

    缀着硕大星星的夜空突然陡生异象,一只四蹄冒火的高大的狰兽自远处下降。

    狰兽上下来一个黑色衣裙的女子,她长得美艳,一双狭长的凤眼凌厉如刀,黑袍华贵,长发一丝不苟,肃穆得好似虔诚的教徒。

    玉霎看着那只面目可憎的狰兽,再看了看瞬间弓身行礼的魔将,眯眼。

    只见那黑衣女子走到苍川面前,抬手打了他一巴掌,苍川的脊背越发弓下。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苍川的视线看过来,那个女人也向她,狭长的眼透着打量,不屑和……憎恨?

    “她是谁?”

    玉霎问。

    “是负责府邸的掌教姑姑。”

    月镜潮好似很尊重她,放了筷子,同玉霎说一声自己去打个招呼就来。

    他起身走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提着衣摆行了魔族的礼。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黑衣女子全程低垂着眼睛,很是谦逊。

    玉霎看着那个黑衣的女子,从她身上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魔气,她的修为和级别都不低。

    还有那只狰兽。

    狰兽是魔宫才驯养的,这样骏美雄健,想来是静心照料的。

    魔宫的人怎么会对自诩商会出身的月镜潮低头?他是个半魔,在家族里不曾有地位,他阿娘不是只把他当成一个会读书的呆子来养么?

    况且,商会再怎么依仗财富手眼通天,魔宫也不需要对商会这样低头。

    这几天她总是在想着解通曾经对她说的话,浑浑噩噩萦绕在脑海里,令人无从下手,犹豫不决。

    她从这些人的关系里察觉到了绝无仅有的危险。

    不能再这样优柔寡断了。

    必须要抓住她目前能抓住的一切机会,在他们抓住她之前。

    玉霎看着月镜潮,终于下定决心。

    这家伙的身份,也许没有她看起来那样简单,或许可以通过他,踏足她从未去过的魔京。

    去到魔京,她就有机会接近魔宫,甚至是接近那位魔族的大统领。

    *

    介于黑衣女子的提议,夜晚这场围火很快结束,需得先回到怀楹山庄。

    在焱兽拉着的车厢里,玉霎换上了月镜潮给她准备的衣服。

    淡紫色对襟窄袖小衣,藕荷色抹胸配同色细纱百褶裙,只是百褶裙外又多一条白色的旋裙,在车厢里散开了长发,把玉梳递到了月镜潮手里。

    坐在她身后的腼腆少年迟疑了下,接过玉梳,捏着她的发丝笨手笨脚,生怕扯痛了她。

    看着镜中自己的玉霎抬头对他笑,侧过身搂了他的腰,才梳好的长发缠在了他身上。

    “你的掌教姑姑同你说了什么?”

    “她向我问安后,还不是同他们一样,只同我说些我不感兴趣的话,其余的倒是没什么。”

    “……”

    “怎么啦?”

    “你凑近些。”

    “诶?”

    “弯下腰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玉霎气息如兰,长发披散在两肩,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莫名地有几分脆弱。

    少年闻言弯下腰,玉霎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而后仰头咬住他的唇。

    焱兽拉着华丽的车厢飞跃星空,星夜无声,魔域南部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成片的花树在魔力和腐土的加持下,散发出比人世还要迷醉的香。

    风暖花香,正是好时节。

    一个吻结束以后,少年脸红得无以复加。

    他抬手接过自己的袖子,羞愧得要把脸捂起来。在玉霎含着笑意的目光下,他扭过身去。

    玉霎笑了两声,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沉寂了会,学着尚在野舍时候的好友调戏人的口吻,开口:

    “怎么还跟只雏儿似的,明明都做了好几回了,怎的还这样害羞……你说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

    “你说你会好好待我,还作数么?”

    月镜潮自然是点点头,十分真诚:“阿玉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好好待你。”

    “既然如此,”她说,“那我们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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