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的阻拦让眼前这几个少年觉得又气有好笑。
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娇小瘦弱，双眸纯真无邪的大家闺秀。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少年的威胁带有几分愤怒。
这样的愤怒也让站在一旁的藤萝更恐慌，她害怕眼前这几个高大的少年，当然更害怕的是，他们几个会伤害到想要救自己的桑枝。
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拽住了此刻的桑枝，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结结巴巴吐出这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不关…她的事…是我。”
藤萝不希望眼前这个女子，因为自己遭受伤害。
几个少年讪笑。
“放心吧，你们两，一个都跑不掉！”
但很显然，这样的威胁，没有让桑枝感到半分畏惧。她很平静地朝那几个少年走去。走之前，她朝藤萝温柔一笑，一再表明她不会有事，还随带捡起了地上的树枝。
桑枝的无畏激怒了少年们，他们捏紧拳头就想朝桑枝一拥而去。
“小爷我们之前没有打过女人，今天便是破例让你看清楚这是谁的地盘！”
桑枝并未闪躲，而是冷静地打量这几个少年，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了少年的胸脯。
而后，桑枝拿起树枝，举起手中的弓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快准狠地射中了白衣少年的胸脯。
白衣少年很快止步，剧烈的疼痛朝他胸脯传来，而后，他的哀嚎让其他两个少年错愕顿步。白衣少年跪倒在地，其余两个少年见同伴被桑枝伤成这样，气愤达到了顶峰。
“你活腻了？”
桑枝居高临下地斜视着眼前三个少年，口吻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噢？”
“到底是我活腻了，还是你们活腻了？”
桑枝伸出骨节分明地手指，而后再次将树枝悬于弓箭，作出箭在弦要发的姿势。
“这一次，你们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桑枝将树枝对准白衣少年的眼睛，千钧一发间，少年们认怂了。
少年终究年幼，那里见过这般凶猛的小娘子，而后立即向桑枝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
桑枝收回弓箭，其实她原本也没打算真要把这几个少年怎样。不然的话，刚刚那一箭，射中的便是少年的双眼。
“欺负女子，不是男子汉的行为。”桑枝走上前，望着几个少年启齿。
几个少年连连点头，而后一再表明。
“下次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昂。”
桑枝点点头，而后又摸摸了手中的弓箭。
“去吧。”
几个少年吓得赶紧起身离开，但又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情，明明那小娘子，约莫着比他们还年幼，怎地刚刚的语气像极了长辈教训晚辈？
春闺热闹的集市中，破旧的巷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微风吹拂着槐树，树下是两个女子娇小的身影。
桑枝温柔地望着眼前的藤萝，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其中最清晰的便是那个雨夜，桑枝落魄的倒在大雨中，彼时的桑枝是绝望的残废，而藤萝如同一束光出现在她昏暗的生命里。
而后，卷宗上刺眼的文字在桑枝耳畔回响。
“死者原名藤萝。”
桑枝曾在心底无数次祈求，假设早一点出现在春闺，是不是藤萝就不会死了。
而如今，那个假设便是现在！
从刚刚的表现来看，桑枝几乎断定这是她和藤萝的第一次见面。而后，她假装询问了藤萝的名字，便将话题引到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上。
“你多大啦？”
藤萝比她大一岁，藤萝的年龄可以确定她重生到了何时。
“十六岁。”
藤萝的回答很快让桑枝呆在了原地。
五年前。
她回到了五年前。
回到了连环凶杀案的五年前，亦回到了她双腿残疾的五年前。
她原本以为她还有更多时间准备，但是很显然。
并没有。
五年前的连环凶杀案，十一月二十一日，第一个受害者在子时遇害。
她只有在这之前找到凶手，才能够阻止一切的发生。
“当下几月？”
桑枝的这个问题让藤萝一愣。
但在短暂的错愕后，藤萝还是耐心地告知了桑枝答案。她相信，桑枝这么问，应当有她的理由吧。
“阳春三月。”
三月？
桑枝欣喜若狂，如今距离十一月还有足足八月，八个月！
“足够了。”桑枝喃喃自语。
桑枝捏紧手中的卷宗，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五年前的种种，虽然她早已铭记于心。
她开始回忆着卷宗里的每一个回忆碎片，惶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凶手是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开始作案。一共杀了四个人，他们分别是十四岁的夙愿，十五岁的浣儿，十六岁的冗英，还有二十一岁的藤萝。
桑枝抬起头痴痴地望着藤萝，在她病西施般苍白的容颜下，潜藏着的却是那些对她死亡的残忍描述。
骨断，蒸煮，乌青……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呢？”藤萝弯下身来，挑着好看的眉想看桑枝手上的卷宗，但桑枝快速收好，卷起，笼在了袖口。
她不确信藤萝看到这些字眼会如何，她又该如何跟藤萝解释这一切。
她是从五年后来的，怎么听都觉得怪诞无比。
不过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份怪诞的经历，那便是要她在五年前找到凶手，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
既而，她能拯救自己，亦能够拯救他人，当然也包括五年后，遇害的藤萝。
“没什么。”桑枝起身，面无表情地应道。
“他们为何欺负你？”
“我爹爹和娘亲都死于肺痨，所以不允许我来衡山书院。”
衡山书院。
桑枝开始忆起卷宗里记录的内容。
无论是夙愿亦或浣儿，他们的尸体，都被抛于衡山书院四周，当然，他们亦是衡山书院的学生。
只是让桑枝没有想到的是，藤萝竟也跟衡山书院有关。
看来，这衡山书院，她是非去不可了。
藤落望着眼前沉思的桑枝，竟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桑枝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她口吻沉稳，莫说是出现在这样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身上，就是出现在她二十岁的实际年龄的脸上，也会稍显得有些老成。
“没什么，倒是发现你这张粉扑扑的小脸上，竟有老人般的老成。”
桑枝无奈叹气，如今凶手在暗她在面，还是任何时候，都不要露出破绽才好。
“是吗？”桑枝认真皱眉。
藤萝莞尔一笑，挑了挑眉头，俏皮地模仿桑枝皱眉的模样。
“是吗？”
“你…你学我。”
桑枝被逗得又恼又无奈，两个少女在愧树下，发出好听的笑声。
有那么一瞬间，桑枝都有些恍惚。她竟也能这般毫无顾忌地笑，如同孩子一般。
至失去双腿，她几乎都是一人端坐于闺房。
肆无忌惮笑的感受。
有朋友的感受。
好像，已然离她远去。
若不是此时冗英。
这个美好的下午。
本不会被打破。
桑枝笑着抬眸，只见远处小巷尽头，冗英迈着步伐而来，这一次，他不再身着红衣，而是身着玄色外衣。玄色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冷漠，不可接近。他的容颜若皓月般耀眼好看，然神情却是冷冰冰，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十六岁少年才该有的神情。
冗英只安静地站在桑枝前方，桑枝便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她。
而后，冗英身后的下人走向了藤萝，似乎是想送她回家。
藤萝没有立即接受下人的好意，而是目光灼灼地望着桑枝，似是不太放心。
毕竟冗英只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姑娘不必担心，桑姑娘乃在下的未婚妻，在下定会保护好她。”似是察觉了藤萝的心思，冗英低下好看的眉眼，朝藤萝礼貌颔首。
而后，下人作出了请的姿势，桑枝怕藤萝担心，也只好冲藤萝点了点头。
藤萝被仆人带走后，小巷便只剩下了冗英和桑枝的身影，二人相顾无言。
接着，冗英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连一抹余光都不曾瞥向桑枝。
其实桑枝也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也没有说。
因为她发现，她这未婚夫，似乎有些气愤。
而且她并不知道，为何冗英会气愤，就像她不明白为何冗英会如此反感她一样。
集市的吆喝声在耳畔回响，桑枝和冗英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行走与集市，桑枝静静地望着冗英的背影。
一瞬间。
陷入了沉思。
或许此刻意气风发的冗英怎么都想不到，他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最终，在十六岁的十二月，画上句号。
不知走了多久。
沉默许久的冗英终于发话了。
“待会随我回府后，你三日不得再出门！”
……
冗英突入其来的禁足让桑枝一瞬懵了。
“你父亲既将你依托于我，那我便有责任教导好你。”
“往日你在潞城如何放肆我且不管，今后在春闺，你不可再胡作非为！”
虽然桑枝并不知她和冗英之前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今日之事，似是有些误会。
“是他们先欺负其他女子…所以我才… ”
桑枝说着说着便住了口，因为她听到了冗英传来的冷哼。
“是吗？”
“我怎么从未听说，桑姑娘如此好心？”
冷漠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前方慢悠悠地传来。
……
五年前她的人品，这么差吗？
桑枝无奈，却也再没尝试解释了，因为解释再多，也无法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见。
她不清楚冗英讨厌她的原因，更不清楚五年前的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弄清楚这些，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情。
冗英自顾自朝前走，桑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从刚刚冗英的话语中，她推断出了爹爹将她留在了春闺，若是这样，那春闺她唯一能认识的人，便是冗英了。
所以能帮助她找回回忆的人，除了冗英，或许还有下人。
但从下人处获取记忆的前提是，她得先随冗英回府。
集市人声鼎沸。
冗英高大的身影覆着阳光，倾斜在地面，桑枝气喘吁吁地迈着步伐追上去。
她想，再努努劲，应该就能追上了吧。
忽地，她没有抬眸，撞到了前方的身影，桑枝抬眸，冗英顿步。
……
“小心……”
桑枝不确信这两个字是否是从冗英嘴里说出。
当她整理衣裙，再次迈步时，她好像看冗英在她迈步后才开始重新迈步。
而那步伐，对比刚刚，似是慢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