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来个捕快和狱卒低着头整整齐齐站作一排,队伍中有几人还未清醒过来,可师爷一句简短有力的话后,他们哪里还敢有半分睡意。

    “有人来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在场所有人面色如土。

    这个时候,什么人能来县衙,还能让堂堂师爷如此兴师动众,不言而喻。

    “怎么可能?”其中一个帽子歪歪扭扭的狱卒脚下一个不稳,他还以为是师爷开的玩笑,似乎想要证明什么,急忙道:“前些日子那告示一出,哪个百姓不知道这三原县的状师早就没了踪影,现在——”

    话至中途,他刚想提高音量,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脸不可思议望向师爷,“钦差?”

    “是朝廷派的钦差到了?”他又大声重复一遍,面上表情愈发复杂,嗓音渐渐发颤,嘴唇也跟着直打哆嗦。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接连面面相觑,见师爷没否认,相视过后,不发一言。

    “好了......”师爷也只是想手底下的人吃点教训,并非真的要他们将自己人吓死,不过是一个面生的小姑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是什么钦差。”师爷解释,“知县大人这会儿,正在会一会那人,你们几个,”他抬手指了指身量最高的三人,紧接着他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待会儿若是见着什么不对,可别像今日这般没有眼力见了!”

    “是!”一排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铿锵有力的回复响彻整个小屋,语气中皆是显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作揖行礼毕,佩刀声响夹杂其中,虽略有刺耳,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十来个身高不一的成年男子逐一走出,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人刚将木门关上,却被站在门外的师爷拦住了去路。

    他微微一愣,立刻抬手作揖,“师爷,可有事吩咐于我?”

    师爷行走江湖多年,最是喜欢聪明人,无论是京师还是小地方,这种人的日子过的都比别人滋润,他眯了眯眼,凑到那人耳边小声说道:“你将这身衣服换了,替我去外头办点事......”

    醉酒才清醒的捕快等人一路向着正堂而去,才到侧门门槛位置,果真在堂下见着了个人影,喉咙正干涩之际,却陡然发现那人身姿卓绝,再定睛一看,可不是个女子么。

    几人心念微动,相继看向高位上不停咳嗽的大人,瞬间了然于胸。

    想必方才师爷说的......就是此人了!

    程十鸢本想尽快解决此事,可这三原县的父母官却说得等人到齐了才能开堂。

    无奈之下,她只能应下。

    见着周围有了动静,程十鸢心道,现在总算可以开始了吧......

    正欲开口说话,有一人却忽然朝她后背袭来,不过那道劲风在离她三寸远的位置,却突然停了下来,程十鸢侧首看去,只见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椅子,她看向那人,不解问道:“这是干什么?”

    刘大用正愁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此人,这一番动作,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他赞叹似的看了看椅子旁立着的下属,站起来轻轻一抬手,语气轻松,“状师姑娘,请坐。”

    状师?

    搬出椅子的捕快弯腰起身的动作一僵,这姑娘竟是状师?

    为何他在衙门办差这么久,从未见过此人?

    不都说状师个个贪财如命么!有了状师证,难道还能不乘机敛财?

    他再一打量,仍旧是摇了摇头,这人属实面生,自己确实从未见过。

    要知道三原县的状师都有登记在册,定然没有人胆敢冒这个险,但他可以肯定,三原县从未出过女状师,可是......

    既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不要命的举动?

    刘大用眼神晃荡一圈,没见到师爷,他心中一慌,双腿险些发软,幸亏扶着桌角才没失态让人看了笑话。

    “还不下去。”

    刘大用还以为是他这属下色心大发,双眼看直了才立在原地不动,没有办法,为了他的前途,只好先出声呵斥一回。

    这一声不算严厉,但身为下属,那抢先搬来椅子的也发觉到了不对,他向程十鸢连忙作揖,冒失地点头后才走回他原先站着的位置。

    其余几人见着同僚如此,纷纷懊恼为何自己没抢先做这事儿,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却白白错失,可不得翻个白眼以示气愤。

    程十鸢倒是听说过,古时候有些地方有些人不用向县官下跪,似乎......状师就是其中一种,她本就脚下酸软,又好几日没吃饭,没多想就扶着椅背往下一坐。

    要说原先身为县官的刘大用还只是怀疑她的身份,现如今这女子毫无顾忌地往那儿一坐,不仅没有丝毫不妥,他隐隐还觉着就该是如此。

    方才堂下之人自称状师,又有如此气度,莫不是——

    是哪里的人物!

    或许......她并非是三原县人士。

    自觉想通其中缘由的刘大用欣慰地点点头,态度和表情于是更加和善。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总算能说案子了,程十鸢心下一松,呼了口气,她抬眼看去,“程家,程十鸢。”

    “程家?程十鸢?”

    刘大用小声呢喃几次,心道名字倒不像是个普通人,只是这名头他确实从未听过,纠结之际,只见先前消失不见的师爷着急忙慌地从正门大步而入,直向高台走。

    程十鸢不认得这人,但见他神情慌张也并未阻拦,只要不会耽误她要办的事情就好。

    师爷紧赶慢赶,总算在大人审案子之前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因为脚程,还是因为担惊受怕而出现的汗水。

    然而,他后背薄衫上逐渐加深的颜色,却将他的焦灼暴露得一干二净。

    刘大用听着耳边喘着粗气的声音,望向程十鸢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惧怕。

    “当真?”他犹豫着小声开口,看向身后站着的,险些体力不支的人,“师爷没欺骗我?”

    哪里敢啊!师爷欲哭无泪,他不敢再说话,只能频频向知县投去几个求助的眼神。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些年做的事情,想办法遮掩过去才对。

    他和知县合谋私吞银两,又欺压百姓,还常常为当地豪强撑腰,以此获得巨额银两,状师也不过是他们谋财的棋子而已。

    若要棋子一直为他们办事,需得让这些人不知自己是棋子,才是长久之计。

    可现如今的这个状师,分明不是他们可以拉拢的人。

    京城的人物,哪里看得上三原县这穷乡僻壤,哪像他们,如此便知足了。

    这么多年,三原县从未出过什么大案子,或许是天意,成了他们敛财的一大助力,可谁也不知道,为何三个月前,京城那头偏偏派了个钦差过来。

    八成是吃饱了撑的!

    除了这个,他们再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那帮天皇贵胄,就是闲的!

    吃喝嫖赌还满足不了,非得打着为国为民旗号坏他们好事。

    若不是如此,哪里用得着提前准备,足足一个月,一大帮人累得够呛。

    准备一个月就算了,哪里知道还是没将这人拦住。

    “不知程姑娘今日来,是要为谁辩护?”

    刘大用足足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师爷递过来的消息理解透彻,本以为程十鸢仅仅是个状师,仅此而已,哪里想到她居然是京城那头派来的钦差!

    “秀才苏明蒙冤一事,望大人周知。”

    刘大用顿时浑身一颤,抬眸看向一旁神色同样紧张的师爷,两人面面相觑,好几次眨眼却未商量出个结果。

    “程姑娘说的......是在省城考试,前几日被退回的考生苏明?”师爷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在没听到结果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希望只是误会。

    “正是。”程十鸢不急不忙道。

    糟了。

    顷刻间,师爷面如死灰,手脚无力地垂在身侧,好像只是个摆件。

    到底为何!

    他心中十分不甘。

    简直功亏一篑!早知道,他们就不该收那人的银子。

    一个秀才被盯上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为何会有人替他平反。

    如果那苏明真有此背景,为何不早早说出,偏要等到现在。

    一起赚钱不好么!

    读书就算有所成,当了官,最终也不过是成为有权有势之人的玩物罢了。

    他们这些读书人,在天皇贵胄、达官显贵眼中,什么也不是。

    说好听点,是手下,是门客,是心腹;可说难听些,那就是走狗。

    一旦哪日没了利用价值,就要立刻被抛弃掉。

    师爷眯了眯眼,像是在上下打量程十鸢,“姑娘可知苏明犯了何事?”

    “自然知道,”程十鸢直击要害,“烦请大人将人证物证一并带出。”

    按照往常县衙的流程,若是公开审案子,外头免不了有百姓围观,可因为近来发生之事,偌大的县衙,此刻却安静地如无人之境。

    看样子是个厉害人物。

    刘大用收回目光,用力拍了拍手中惊堂木,大喝一声:“传嫌犯!”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面容威严,不见方才的一丝惊慌失措,人声仿佛能够穿透层层壁垒,让人一听便无法忽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县衙外。

    街道上偶尔会出现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过路百姓,但也仅仅只是路过,并未有半分停留。

    不过有一个例外,仔细看,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始终站在原地,他旁边还有一个十分简朴的马车,看他神情和动作,像是在等什么人。

    因着是太阳没照射到的一面,从这一头往上看,天空并不十分明亮,但却有着一种明丽而又诱人的红色光晕。

    厚重的红木打造而成的衙门,庄严威武,其上镶嵌着金红装饰,熠熠生辉。

    衙门两侧矗立着一对高大的石狮子,就是不知,它们守护的是明辨是非的清官,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她还未出来么?”箫沉舟看着毫无人气的县衙大门,眸光渐深。

    “回殿下,”九应抬手作揖,眼神坚定,隐隐藏着杀气,“未曾。”

    八月静谧,微风吹拂,本该是个好时节,可身处此地,谁又能心无旁骛。

    不知过了多久,九应耳边听得一句低语,“你进去看看情况。”

    这话明明不带丝毫感情,可话语之中却又暗含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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