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浮世种种,她只需要也只应当做她认为对的事,无关紧要者的置喙,有什么好在乎的?

    江城万民尚处在危机之中,她没有心思在禺谷耽搁时间,丢下那句算作点拨劝诫的话,不去管旁人会如何看待,晏兮抽身即走,那些个吵嚷叫闹,被她全然抛在了身后。

    禺谷所在,远离人烟,深谷幽邃,唯一的进出口有石林遮挡,石林所拦出的道路曲折,是称一句“九曲十八弯”也不未过的。

    晏兮入了石林没多久,便就察觉到了,妖神殿的那两位没跟上来。

    妖神所指派之事,还没能下定论,晏兮不由顿步,犹豫是否要再耽搁时间寻回去。

    而凌泉同另外一位墨衫神君,恰是这时候狭路相逢般,自前方走进她眼帘的。

    “我就说了,少境主在这儿嘛!”走在前方的凌泉,主动引荐起了他身侧的神君,“这位是臧该上神,五行神他里属金,任职于白玉京掌刑司,主管刑罚之事。”

    金神亦是天之刑神,凌泉身侧墨色衣衫的神君,一张脸棱角分明,冷厉至极的气场,不似金玉,更若寒石。

    臧该其人,晏兮有所耳闻,白玉京最冷酷无情的神官,他对犯忌行恶之人,憎恶到极点,因而执法时从不存在法外容情的情况,哪怕是犯了小错,只要行差踏错落到他手上,便会拔掉人一层皮。

    因此九重天上诸仙笑称,在臧该的神殿中,哪怕是蚂蚁都只能踏正步走,往日九嶷讨债时,也总喜欢拿他的名号出来吓人。

    没想到禺谷还有能耐,把这位祖宗招来,晏兮颔首算作招呼。

    辛夷打量了来人几眼,她显然没把臧该同平日里九嶷要债时,惯用的凶神恶煞挡箭牌刑神对上号。

    因而她在打量了一番来人后,还敢探头同晏兮咬耳朵:“管刑罚?我记得言憺上神也是管刑罚的,他们九重天管刑罚的这么多,还要让我们九嶷去江城抓有苏斐,他们也太没用了!”

    诚然辛夷声线压得低,可压得再低,对于在场的三位神仙而言,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墨色衣衫刑神面色的变化,晏兮看得分明,但他面露锋芒,横眉张口所反驳的内容,却是晏兮没想到的:“别把我和那等祸害相提并论。”

    “祸害?”晏兮闻言缓缓启唇,蹙眉重复了一遍臧该所言。

    耳观鼻鼻观心的凌泉,见状摸摸鼻子,打了个圆场笑道:“虽然同为九重天仙僚,但妖神殿和白玉京,不是一处啊,不是一处。”

    凌泉打圆场的技术,从来不算拙劣,可落在不给面子的人身上,他再如何舌灿莲花,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臧该冷面瞥了一眼凌泉,似是对他转移话题的态度感到不快:“哼,生来便是灾厄,搅得九重天不得安宁,他不是祸害谁是祸害,这般不该存于世的祸害,有什么说不得的?”

    言憺在九重天上不受人待见的境况,晏兮知道个一二,可头一遭直面,她却也是愣神了片刻。

    神女蹙起的眉未落,却见臧该转过头来,厉声开门见山接着道:“那祸害在何处?!”

    晏兮毕竟不是他的手下仙官,更没有听他号令的义务,因而见神女好几息未启唇,臧该和缓稍许又出言解释道:“还要多亏少境主,心细如尘,发现了此子的异动,今日本君便是来带他回白玉京面见仙尊的,本君倒是想看看,妖神殿还能拿出什么说辞来护下他!”

    晏兮的神思,在臧该的言语下,再添了一份纷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玉京的处置,俨然与妖神殿不同。

    这两方的争端,晏兮并不上心,可堕神血脉的处置事关三界,非同小可,所以纵然她对臧该没什么好感,却也须得依他所言,同他去寻人。

    所幸妖神殿来人还未走,此事该当如何,尚可交由他们两方再断,

    待晏兮思罢其中关窍,她这才扭身冷淡道:“神君随我来吧。”

    未来可能发生的灾祸归灾祸,但只要一日未发生,那便一日未成定局,即便神谕如山,却也不该早早给他人的命运下论断,许是因为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因而她对臧该的态度着实是好不起来。

    不过碰面简短几句话,辛夷这个小妖兽仍在懵懂中,她亦步亦趋跟在晏兮身旁,问得直白:“要捉言憺神君回去?喜喜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个神君虽然平常话少,可是就他给功德钱大方呢!”

    还不等晏兮出声回答,臧该就抢白道:“掌刑司处事,自然是因为他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此时不是同他争论的好时机,晏兮步子顿了顿,蹙眉没应声。

    辛夷半信半疑探头:“真的吗喜喜?我以为他只是话少呢,那么大方的人,能犯什么罪啊?!”

    又是不等晏兮出声,臧该就越俎代庖道:“呵,此子惯会伪装,像他那般人面兽心口蜜腹剑者,恶迹累累,又怎会让外人知晓?”

    晏兮眉梢蹙得更紧,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忍忍。

    “往日被他那张好面皮蒙蔽的神女仙娥不少,若她们能有少境主这般明辨是非的能力……”臧该声线未断,如蚊蝇嗡嗡,附在身后,晏兮不耐地闭了闭目。

    “那祸害……”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忍不了了。

    “敢问他曾犯了什么罪过?”晏兮凝步寒声质问出口,“实际罪论神君说不出来,只因一身血脉,便就论了他的罪,是否有失偏颇?!”

    晏兮话毕便继续行,身后遥遥似传来了臧该冷戾的叹声:“不想少境主竟也被此子蒙蔽了。”

    晏兮冷嗤一声,头也没回:“是非曲直,小神有自己的判断,至少在我看来,言憺神君与神君所言的那类恶迹累累者,现下并不相同。”

    本就没有离开谷口多远,向后折返的路,几乎在言谈间便就到了。

    晏兮前一句的话音坠地时,石林的最后一道屏障也走到了尽头。

    “若神君非要现下就给他扣上为非作歹的帽子,就不怕辱了掌刑司……”而还不待她后一句说完,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口中还未道完的话,旋即卡在了喉间。

    振振有词的晏兮哑然了。

    因为她口中所言,并未为非作歹的神君,此刻一人立在谷口神力溢散,而他身前躺了一地的哀嚎精怪。

    不仅如此,晏兮自问她们这一来一回不过一刻钟,可她们走时还活蹦乱跳的穆无恙,现下也面色苍白躺在恒夫人怀中,望向言憺的眸中尽是恐惧。

    若说言憺没有做什么,还不若说天下红雨、禺谷黑天了更妙。

    窒息,太窒息了,想了数十种他们二人没能跟上来的缘由,谁能想到言憺会和无仇无怨的禺谷之人发生摩擦?!

    晏兮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谷口地势崎岖,她们所站的位置恰是高处,因而率先发现她们的,唯独近处立在谷口石柱上晒太阳的三足金乌,但他只轻描淡写瞟了一眼,并没有提醒在场远处诸人的意图。

    “道歉。”背身而立的神君,这样冷僻开口道。

    恒夫人面色寒凉,她似乎也是刚来没多久,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但她严丝合缝护卫穆无恙的姿态,却是做不得半点假的:“若小女做错了什么,不必神君说,我也是会让她道歉的,可神君总该告诉我小女的错处吧,否则不做解释不听裁决便就以神力相逼,敢问九重天还有法度可言吗?”

    记忆中事事不放在心上的女仙,原来也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耳畔响起了一道嘲弄之意十足的嗤声,随后而来的臧该,低声递了句嘲讽的话来:“这便是少境主所说的,并未为非作歹,不是恶迹累累者?看来少境主自己的判断,并不准。”

    晏兮最初看到两方对峙的诧颜惊色已隐下了,出于对穆无恙的了解,若说她不知言憺身份,惹了他也并不稀奇,因而她并未侧首去瞧身侧的人,冷静下来压下心头那一丝不安,只淡淡道:“准与不准,不是管中窥豹能断言的。”

    本打算往谷口平台而去的臧该,闻言定住了脚步,他一脸要让晏兮自己见到棺材掉泪的笃定憎恶,站在晏兮身侧也不动了。

    “道歉。”对峙之中的白衣神君无悲无喜,他并未回恒夫人的话,只定定看着恒夫人所揽着的穆无恙,又重复了一遍他先前所说的话。

    见从言憺那处掏不出话来,恒夫人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女儿:“无恙,究竟怎么了?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穆无恙面上的委屈是纯然真实的,暴戾凶悍的神力恰如剑芒直冲着她,她的仙魂持不住,只得以仙力做抵,仙力透支之下,她的面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母亲,我并未招惹这位神君,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要跟他道歉的!”

    “究竟怎么了?你们说!”恒夫人环顾四周,只得又偏头看向了禺谷精怪们。

    一地哀嚎的精怪,早已爬了起来,他们在恒夫人迫人的眸光下嗫嚅收声,互相对视踌躇不前了好一阵。

    静默了许久,其中一个被推出来的领头精怪,终于这样结结巴巴道:“九嶷少境主毁坏了无恙的法器,无恙气不过,让我们一报还一报,冲少境主的仙舟点火,不过……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这位神君就把我们拦下了。”

    恒夫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糟糕面色:“九嶷少境主也来禺谷了?无恙,先不论九嶷少境主为何毁了你的法器,但你怎么能……”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们对少境主的仙舟动手,行了吧!少境主的仙舟是无价之宝,我的法器便就一文不值,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不等恒夫人说完,穆无恙便强撑着身子,退到恒夫人身后冷笑出声道。

    她口口声声说着歉词,眼底却丝毫歉色都没有。

    晏兮心上的那一丝不安,在禺谷精怪开口时,便就尽数消解了,忆起方才看到对峙时的她的动摇,晏兮眼底浮出了些许惭色。

    此事因她而起,她却心存怀疑,顾及不得身侧的臧该,晏兮当即便就抬步往众人所在走,欲要了结这段荒唐的插曲。

    言憺身上的神力便是在这个时刻陡然汹涌的,风卷残云,几乎是在眨眼间,白衣神君便就越过了恒夫人,直逼到了穆无恙眼前。

    耳鼻溢出血来。

    “为你的话,道歉。”言憺这一次几乎像是在下最后通牒一般发声,伴着他的声线,尸山血海的灰败颓唐铺天盖地般涌向四野,神力磅礴,直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晏兮只觉得远处的言憺,似神非神,似魔非魔。

    即便隔着遥遥的距离,在场众人也都感知到了这份压力,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承受者穆无恙了。

    没有仙魂的半仙,霎时间口唇耳鼻一齐溢出血来。

    若说原本的恐惧不过止于眼眸,现在这一刻便成了深入骨髓,穆无恙的瞳孔不可自控地缩放了一刹。

    九重天的神君不会轻易动手杀人,譬如楚晏兮,她从没担心过,楚晏兮随便对她下重手,但眼前的人,却真的给了她一种,他可能会杀了她的感觉。

    再没有其他的托辞和借口,穆无恙心里心知肚明,她知道本欲扭身离开的神君,是在听到她所说的哪一句话后,重又转过身来的。

    恐惧盖过一切,她几乎是颤抖着哭出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楚晏兮,有娘生,没爹教。”

    此言一出,本打算兴师问罪护卫女儿的恒夫人,和抬步前来了结此事的晏兮,一齐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可言憺没停,穆无恙的眼泪,似乎丝毫都没有勾动他的怜悯之心,他只定定望着穆无恙,周身神力毫无收敛,淡漠吐出这样两个字:“还有。”

    “还有?”站不住身子的半仙,毫无头绪一脸茫然地俯跪在地上,喃喃重复了一遍言憺的话。

    半点情绪都望不见的神君,终于露出了一丝暗色来,他垂下眼睑望着穆无恙,冷漠的声线里透出了一丝狠戾:“她不在乎,不代表你可以污她名誉。”

    言憺的这句话,好似是被风裹挟着递到晏兮耳畔中的,放得无端大,四野苍茫里,只说给她听。

    暮色如血,天际赤红一片,赭白崖壁之下,有一人执拗将场面闹成这样,竟只是为了帮她讨个公道替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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