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种种，譬如朝露，如同大梦一场，不过，他有多少年，没有做过梦了？
弗及走在这梦境之中，远处，一个老者缓步走了过来。弗及似乎早就知道是谁，并不意外。
四周的场景倏然变化，逐渐地消散，这须臾十数年的光影便这样了无踪迹了。
周一仙悠然道：“鬼厉那小子，终究没过心中那劫，被修罗诱惑。”
弗及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看来，此事，便是你那小徒儿的前世羁绊了。”周一仙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弗及，突然岔开了话题：“上仙刚刚可听到了『满月井』的故事？”
弗及颔首：“那张小凡说，满月井可显现人心中所思、所愿、所爱。”
“嗯，这井，乃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遗之迹。其神奇，怕是尔等天仙，也未能参透的。”周一仙笑笑。
弗及略有些讶然。
周一仙又道：“此井神力来源，或可追溯至三界九渊之前。我记得，天界也曾有个类似的东西吧……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
弗及眸光闪动：“多谢，我这就前往满月井。”
◆◆◆
耳边有隐隐的水声，细细碎碎的，漾在时光中。
等碧瑶醒来的时候，弗及已经到了一个叫满月井的地方，月色悠然，风光甚美．碧瑶心情大好，毕竟九幽待了这么久，那阴森森的氛围哪有这人间舒爽。
弗及感应到碧瑶醒了，问道：“要不要看看这井？”
碧瑶微一沉吟：”这是那口满月井？”
“是。”
碧瑶身影一动，从弗及的心海之中飞了出来，夜晚不似白日那般阳气极重，无法现身，故而碧瑶只是略微眩晕，便定住了神。接着，微微低头探了下去。忽然间，一些破碎而模糊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不知不觉，碧瑶的眼角有些湿了，一滴泪怔怔地从她眼角划过。
鬼当然是没有什么泪的，只不过是一滴白雾罢了。
弗及伸手，接住了那滴眼泪，有丝丝的凉意，让弗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
“传说，月圆之夜，若有人虔诚向这满月古井望去，便能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或者事物。”弗及的声音难得有些许的紧张，“瑶儿可看到了什么？”
碧瑶仰头看向那轮明月，今日好像正好也是月圆之日。她擦了擦眼泪，转身摇了摇头：“一团雾气，什么也看不见。”
风吹过弗及的发梢，显得他很是温柔。
“师父，这满月井的传说是真的吗？”碧瑶忽然问道。
师父缓缓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刚刚以神识沟通此井，感受到一股上古以前的力量，或许当真有些玄妙吧。”
见碧瑶有些迟疑。
弗及问道：“你，有困惑？”
碧瑶点头，犹豫了一番还是回答了：“我不明白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喜欢？爱？我好像在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
“也许，等你都想起来了，就会明白这份感情了吧。”弗及顿了顿，“人们称之为爱的这份感情。”
碧瑶点点头，坐在满月井边，用素手波动着那水面。弗及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与千万年前那个身影重叠，在无数魂牵梦萦的记忆里……
“师父你说，什么是爱呢？”碧瑶的一句话，打断了弗及的思绪，将他拉回了今夕。
弗及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难得地有了一些迷茫：“爱……为师也参不透。在我过去所在之地，爱是属『欲』的一种，若求超脱，必须去情绝欲。”
他美丽的眸子看向碧瑶：“所以，我并不懂，也参不透。”
碧瑶恰好转头对上师父清澈的眸子，心中没由来的一慌：“那师父，也会为爱所累吗？就像张小凡一样？”
弗及轻轻叹气：“我……也许是会的吧。”
碧瑶着实有些愣住了，在这么多年的相处里，她所见过的弗及一直清雅如烟，平淡而温和，除了被东岳大帝请去做一些事情，鲜少在人前出现，无求无索，简直可以用清心寡欲来形容。这样的师父，也会有所爱之人吗？
弗及深邃的目光落在碧瑶的脸庞上，喉结动了动，过了几息：“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碧瑶好奇极了：“故人？师父作为天仙，也会讲故人旧情的吗？”
弗及苦笑了一声：“天仙也只是人罢了。地界的人在望天，天上的人在望着苍穹。天外又是什么？天道是何？”
碧瑶看着师父那副样子，想安慰师父，却听弗及道：“我们已出来许久了，你需要重返九幽，集齐今生灯火，才能再次回到地上。”
碧瑶眼珠一转，看向那满月井，忽然心生一个有趣想法：“师父，你不看看这口奇井吗？看看自己想要什么？”
弗及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了井边：“我……也好。”
碧瑶带着几分笑意，站了起来，让开了一条路。
只是，看着他缓步走向满月井，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混轮中夹杂着柔媚的女声与少女紧张而急促的声音。
“在你心里，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小凡！不能看！”
碧瑶脸色一变，忽然攥紧了拳头。前世的自己，似乎也曾来过此地。甚至，眼前的画面竟与当年并无甚区别。
几缕青丝垂下，弗及深深望了下去，碧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师父，会看到什么呢？
◆◆◆
“天道........何为天......
吾求通天道，吾求天外天.....吾求永生.....天究竟何！道究竟何！吾坐忘于九幽宫九万载，历七劫.......吾……天道无求，而吾甚有求！奈何奈何！何道之道？”
弗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好像越过了万年的光阴，看不出是什么心情。久久地，也不过发出了一声叹息。
“师父，你看到了什么？”碧瑶问道。
弗及转身看着碧瑶：“……如我所料。”
看来师父所见，便与他心中所念别无二致。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那个柔媚声音在碧瑶的耳边不停地旋转。好像失去了控制了般，甚至不像是碧瑶所为，她问道：“在师父心里，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
弗及的身体一僵，心中翻江倒海，看向碧瑶的目光中有震惊、有退怯、也有些许柔情。
碧瑶也呆住了：“师父我……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心事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弗及却心中了然，岔开了话题：“这古井，倒是很像我曾经见到过的一个东西。”
“什么？”
弗及摇摇头：“无事……”
碧瑶见师父没有追究什么，也放下心来：“师父，你怎么总是这样嘛！”
弗及有些无奈，走到碧瑶身边，似乎想触碰碧瑶，却又将手拢在了衣袍中：“瑶儿，你有你的劫数，而我也有我的劫数。如今修罗重现三界，我会尽力助你，摆脱这九幽之劫。”
碧瑶撇了撇嘴。
“走吧，回九幽。”说着就要将碧瑶召回他的心海之中。
碧瑶老大不情愿：“师父，你在那满月井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说嘛……”
“看到了什么呀？”
满月井旁，似乎响起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座玉像。”
◆◆◆
回到九幽，贪贪鬼已经等在不忘宫前，他已经找到顽劫主的踪迹，碧瑶告别师父，便和贪贪鬼往前世界赶去。
贪贪鬼边走边说他打探到的一些讯息，顽劫主名叫顽武，生前太过顽劣，爱开玩笑又天生擅武，无人可管束，因此铸成大错，还害了一镇之人，此事，便成了他一生遗憾。他死后魂归九幽，受东岳大帝点化，虽有觉悟但依旧改不了一些顽皮本性，这不，又与嗔劫主打成一片，只觉逗弄嗔劫主很是有趣。二人搞得这前世界鸡犬不宁。
碧瑶正皱眉苦思怎么才能拿到顽劫主的九幽灯火，突然贪贪鬼拽住了她的袖子，碧瑶一愣，扭头看他，发现他眼睛盯着前方一处卖麻糖的小摊，原来正巧路过鬼市，看来这嘴馋的小鬼没有两包麻糖是走不动路了。
碧瑶认命地带着他向卖麻糖的小摊走去，老板看有生意来了十分热情，“客官，我家的麻糖又香又甜，鬼界一绝，保证你吃了忘不了，回头再来……”
“给我来四包，碧瑶说完掏出幽钱，付了钱，她把两包递给贪贪鬼，两包收了起来，贪贪鬼见此，不禁问道：“瑶姐姐，你怎么不吃？那你多买两包干嘛？”
碧瑶望着他笑道：“给你苦娘姐姐啊，她生前吃了太多的苦，希望她以后吃到的都是甜的。”想到苦娘，碧瑶总有些心疼，她死前受尽苦楚，死后也孤苦伶仃，碧瑶打算忙完顽劫主的事就去看她。
一想到苦娘和顽劫主，碧瑶突然心头一动，她拉住贪贪鬼的衣袖问道：“小贪，顽劫主还有其它爱好吗？”
小贪嘴里还包着糖，口齿不清的说道：“他啊！爱喝酒。”
“酒……酒？”碧瑶心念一动，这九幽最好的酒，可不就在那大奸商鬼手上？可是要找大奸商买酒，还得回不忘宫处，自己可舍不得再用一次师父给的九幽灯力量了。
碧瑶目光扫来扫去，心下盘算间，忽然眼睛一亮。在这鬼街不远处的一个头戴铜钱帽子，浓眉大眼，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摆着摊儿推销他那些卖不出的祖传家宝，不是那商大奸商是谁？
碧瑶大喜，拉着小贪直奔而去，来至大奸商面前，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大奸商自然不叫大奸商，这只不过是碧瑶给他的称呼罢了。他本姓商，是个吝啬、视财如命的贪财鬼。
只见商掌柜嘿嘿一笑：“姑奶奶，我上次可是把坑你的钱都换你了啊！你可千万不能再不依不饶。”
碧瑶呸呸呸了几声：“我是这种人……这种鬼吗？”
说罢拿出身上所有幽钱，对商掌柜道：“大奸商，给我拿两坛血枫酿。”
商掌柜伸手接了钱，立刻施法丢出来一排，笑哈哈弯腰去拿酒。碧瑶看他手向右边那一排酒伸去，一把握住了，笑道：“我要左边的！”
商掌柜手一顿，兀自嘴硬说着：“两边都一样！”
碧瑶笑眯眯回道：“是吗？只不过我喜欢左边坛上那花纹！”
两边花纹自然都一样，商掌柜不是傻子，自己这点酒里掺水的小动作可瞒不了眼前这个小丫头。但见这丫头没有发难，嘿嘿笑着递给碧瑶：“怕了你了！怎么一次比一次精明！姑娘慢走。”
嘴上虽然说着让碧瑶慢走，但其实巴不得她快走，碧瑶满意地收入了囊中。刚要走却与身后一个着急冲过来的客人迎头撞上，那客人大声道：“老商！等等！等等我！”
商掌柜见状，低声啐了一声：“这酒鬼！又想诈我的酒。算了我任务也完成了，溜了溜了！”
说罢，商掌柜与那一坛坛的酒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碧瑶和那人俱是一愣。那人愁眉苦脸，而碧瑶摸不着头脑，甚至觉得这商掌柜简直就是在这里特意等自己一样。
“顽劫主？”贪贪鬼喊了出来。
顽劫主睁大双眼：“诶，你……”
贪贪鬼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这下，碧瑶更疑惑了。
远处鬼街的一个小巷子里，有个白衣身影抱臂着倚靠墙壁，而他的眼前正是那头戴铜钱帽的贪财鬼商老板，此刻的商老板却没有任何诙谐圆滑样儿，反而一本正经地朝那白衣人施礼。
“辛苦了。”清朗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商老板微微一笑：“大人吩咐之事，属下一定办到。只不过，这两坛血枫酿虽然珍贵，但似乎也不足以让顽劫主拿出那东西吧？需不需要我再去给碧瑶姑娘送几坛？”
那白衣人影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笑意：“你若是去献殷勤，她只怕会怀疑你又要坑她。”
商老板嘿嘿一笑：“咋这不也是教会碧瑶姑娘要谨慎嘛！你看她现在多精明，鬼丫头一个！”
白衣人影没有说什么，显然很满意。
商老板犹豫了一下：“大人，你千里迢迢把我带过来，就为了做这点小事吗？属下不明白，若是你下令让顽劫主那家伙交出……嗯，他想必也会同意的。”
“这件事情我不方便替她完成。一切，到底是要靠她自己。”
白衣青年走了几步，衣裙洁白，带有几尾山蓝，光影游离，从阴影里露出半张脸，那张脸俊美无比，宛如谪仙，正是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