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修真之人都知道，神州浩土，广瀚无边。但终究是鲜少有人真正想过，山的那头有什么，海的那边有什么，更远的地方又会有什么，甚至说，在这块大地上，有些古老隐秘的地方，都未曾被世人所窥探过。

    此处山峦便是如此。

    这几日碧瑶自十万大山往北而上，飞跃了几处群山与幽湖，逐渐深入到了一座很是潮湿茂密的丛林之中，里面瘴气弥漫，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但在这密林中，按照裴陵溪的指示来到一处约莫三丈的瀑布处，通过其后一条隐蔽小径，行了两三里，竟是豁然开朗。此处似乎比外面更温暖一点，村落人家竟与外界别无一二，而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那巨大的植物，足足是外界的数倍不止。

    碧瑶看着眼前的奇景，不由啧啧称奇。

    “这里便是你说的穹川泽？”

    裴陵溪化为一抹幽魂，打着一把碧瑶特别炼制过的伞，驻足在碧瑶身边，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裴陵溪已经把该说的都告知了碧瑶。裴陵溪所在的宗门名叫『天顾门』，而他便是这一任天顾上人的最后一名弟子。据裴陵溪所说，他以秘术连接鬼界，身躯仍留在那宗门禁地中。而若想进入禁地，只能拿到天顾门宗主的令牌。故而碧瑶便想先去拜访这位被裴陵溪称作是师父的宗主前辈。

    “走吧！去天顾门。”碧瑶微微一笑。

    又行了一日，越来越热闹，还有一座城市屹立在去天顾门的必经之路上，碧瑶观此地鱼龙混杂，有不少灵力外露的修真之人，衣着打扮比中原更为清凉，虽然没有南疆的异族风光奇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走在城中路上，却见前方人头攒动，甚为热闹。旁边有一个老年人与他身边的一个年青人轻轻道：“天顾门老宗主过世之后，还以为要守丧，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招新弟子了……”

    裴陵溪忽然转头，死死盯着那对似是爷孙的人。

    碧瑶见此，微微一惊，上前一步，打断了那老人的絮絮叨叨：“老先生，你刚刚说，谁过世了？”

    那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碧瑶，眼中似有警戒，但还是回道：“天顾上人好像前段时间仙逝了，听说，是被他那怪物徒弟害死的，这事儿之前传得那是满城风雨，小姑娘你居然不知道？”

    “怪物徒弟？”碧瑶心中一动，但很快便掩盖了那份诧异，讪讪一笑，“我家离这儿远，还未曾听说过。”

    那老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那年轻人走到一边，低低道：“孩子啊，天顾门平时都是挑选有仙缘的孩子，没想到这次不限制年龄、功法门派，若是你能选上，以后继承天顾门衣钵，说不定还有望学习那『天机之术』……”

    碧瑶动用神念，自然将那老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看向一旁一动不动的裴陵溪，他的脸色不知道是因为鬼魂天生如此，还是听闻了这个消息，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你……那老人说的怪物徒弟是？”碧瑶有些犹豫，但忍不住问道。

    裴陵溪的目光依旧如往常一般平淡，但碧瑶却觉得他的眼底有股说不出的悲意：“是我。”

    碧瑶的秀眉蹙起，顿了顿道：“前段时间，那不应该是你去鬼界的时候吗？怎么可能是你做的，定有蹊跷。”

    裴陵溪眸光冷了下来，那股子阴鸷凌厉，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不由让碧瑶心头一跳，避开了看他的眼睛。

    “那老头子不可能会死，怎么会死。”裴陵溪的喉头滚动，有些嘶哑。

    碧瑶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转移话题道：“看来是有人存心嫁祸于你了。既然如今天顾门正在招弟子，我们不妨便去参加一番，混入其中，查清情况。”

    “裴陵溪，你把你去鬼界之前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告知于我。”碧瑶走了两步，见裴陵溪没有跟上来，有些惊讶。

    裴陵溪垂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几息才跟了过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对老头子说我要去找一人，他说一定要去吗，我说是的，他便再也没说过什么了。”

    碧瑶见他虽然说得淡薄，却觉得他和他师父的感情，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于是走上前去，伸手拉住了裴陵溪的手：“走吧，总要把你师父的死查清楚再说。”

    裴陵溪的目光落在碧瑶纤细的手掌上，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回扣。

    旁边的人见不到裴陵溪的鬼魂之身，只见碧瑶伸出手在拉空气，那场面着实有点滑稽，不由各个露出奇怪的神色，眼神上下打量，大有“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是个傻子”的惋惜感觉。

    二人找了个方向，向天顾门走去。一路上，裴陵溪把所知道的天顾门情况都告诉了碧瑶。

    天顾门以术式出名，很多修真之人都对其传承的天机之术垂涎三尺。据说以前曾经飘零过，后面渐渐地好了起来，却在百年之前又经历一场骇人听闻的内乱，也算得上是命途多舛了。虽然规模远不如外面鬼王宗、青云门等大派庞大，但也凭借着上古宝术，在此间却也算是颇具名气。

    天顾门的每一代门主，都被称为“天顾上人”，这一代天顾上人共有七个正式弟子，其中老二和老六早已死于当年当场内乱，只是裴陵溪却不在这七人之内，可以说得上是天顾上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这些弟子与门主一样，所要做的就是观星算数，推衍天机。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听说是为了苍生，但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连自己的弟子也不知道了。

    方寸山谷烟雾缭绕，四周环山，进入那被烟雾笼罩的山谷，没过多久，便找到了天顾门的位置。

    碧瑶仰头，眼中却是闪过异色，入目所见，确实惊人。只见前方一座“小岛屿”悬浮在百丈上空，岛屿之上绿林环翠，十分出尘。碧瑶去过不少宗门，大多是建在群山之上，而这样将一块山头直接升入云霄的手段，确实是未曾见过。

    “这天顾山宗门，据说是昔年一位惊才绝艳的女祖师用了大手段一手建造起来的，确实是让人心驰神往啊。”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懒懒散散地从旁边传来。

    碧瑶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少年，一身破破烂烂的，脸上还有没有擦去的几抹灰尘，生得却是好看。他走了过来，腰间的酒壶晃动着，给人一种不羁之感。

    “阁下是在跟我说话？”碧瑶扫了一眼四周，来参加入门考核的人或三五成群讨论，或独自一人闭目养神准备，气氛很是古怪，故而倒没有什么人在碧瑶附近。

    那脏兮兮的少年嘿嘿一笑：“小姑娘也是来参加入门考核的？”

    碧瑶眉头微挑，看他年纪不大，说话却有些老气横秋的，但她也不想多事，于是点头：“不错。”

    “听说这次天顾门的入门考核可是很有意思呢！”那少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靠了过来，“不如我们一起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碧瑶想到这古怪的氛围，略一思量，倒也没有拒绝，一拱手：“如此甚好，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那少年挂起笑容：“在下，祖师夜。”

    “祖师夜……”

    碧瑶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不由失笑，虽然万分不信这个是他的真名，但还是不动声色：“祖兄好，在下名叫碧瑶。”

    祖师夜眼中划过精光，笑道：“碧瑶，碧色美玉，真是好听的名字。嗯，指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是师兄妹呢！”

    碧瑶敷衍地微笑，不予置否地点点头，便不愿再多说什么了，未曾发现那叫祖师夜的少年忽然眯了眯眼睛，似乎对碧瑶很兴趣。

    “当……”钟声自迷雾朦胧中响起，召引数百人侧耳倾听。

    考核即将开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岛屿下方。

    “请各位参加考核的弟子，向前进入这‘千重雾’中。前十名踏入天顾广场之人，才有机会继续参与试炼！”

    “什么，几百人里才收十个人？”

    “快快进去吧，别被别人抢了先。”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不少人急急忙忙地便冲入了那千重雾中，生怕自己慢了，便错失良机。

    碧瑶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泛起淡淡的红光。

    她用离娄术看去，只见这迷雾之中甚有玄妙：“裴陵溪，你参加过吗？”

    “没有。”裴陵溪轻轻道，“不过，让我觉得似乎有些危险。”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碧瑶觉得裴陵溪靠着九幽灯能幻化出人形之后，却逐渐虚弱起来。

    念及于此，碧瑶朝裴陵溪传音道：“你魂魄尚且不稳，不宜参加这种试炼，便在我心海之内好好歇息吧。”

    “好。”裴陵溪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明白此刻自己并不能帮到碧瑶什么。他的身形逐渐散开，直至虚无。

    做好一切准备，碧瑶踏入了那雾之中。紧接着，祖师夜也跟着碧瑶走了进去。

    迷雾之中，除了碧瑶和祖师夜，还有一些零散的散修，还有几个古怪修真之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瞥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接着，竟一步一步向碧瑶和祖师夜逼了过来。

    为首的棕衣男子沉着个脸：“小家伙们，这试炼你们还是自己滚吧，别逼爷出手。”

    碧瑶倒也着实没想到，这才不过刚刚开始，便有人迫不及待想处理掉别人以求进入前十。看着样子，大概是看自己与祖师夜势单力薄，便想先解决了。

    祖师夜挠了挠脑袋：“几位爷，你们这也太霸道了吧。”

    话音未落，棕衣男子身形一闪，几乎是一呼一吸间便飞到了祖师夜的面前，抬手便往祖师夜的天灵盖上拍去。

    “啊！”周围散修惊叫出声，眼睁睁看着祖师夜这个小家伙便要丧生在这一掌之下。

    一掌拍下，尘土飞扬，余波把周围的人都震退了一步。在一片寂静里，好几个机灵的散修转身就跑，不敢再做停留。

    与棕衣男子一道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朝着那几个散修急追而去。

    裴陵溪有些惊奇：“我以为你会救他。”

    碧瑶看着那渐渐散开的尘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忽然一笑，轻轻道：“那少年可不弱呢。”

    原先祖师夜站着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棕衣男子看了看自己拳头，有些一愣。这一出手便是他六成功力，想着就地击杀这小子毫无问题，但眼前空无一人，甚是奇怪。

    祖师夜神出鬼没的，在那棕衣男子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棕衣男子一惊，一跃而开，警惕地看着眼前有些落魄的少年，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子寒意。

    祖师夜扬起一抹笑容：“大块头，你也是因为那样东西来的吧，其实来的很多人都心照不宣，何必呢。”

    棕衣男子“哼”了一声，快速地腾空飞起，没入雾中消失了。

    场中只剩下了碧瑶与祖师夜二人。

    “祖兄说的是，什么东西？”

    祖师夜朝碧瑶温和笑了笑：“碧瑶姑娘，也有兴趣？”

    碧瑶直视着祖师夜：“毕竟一上来就要如此生死相斗，着实让人有些好奇了。”

    祖师夜却根本没有想隐瞒的意思：“我想他们这群人，也是为了天机之术来的。”

    “天机之术？”碧瑶佯装不知，奇道。

    祖师夜侃侃而谈：“天机之术玄妙无比，是一种上古术式，共有九层，天顾门流传下来的便是前八层，但据说这第九层才是洞穿天地的大神通，这第九层只有每一代的掌门才能开启禁地修习此术。而天顾门数百年前，经历了一场内乱，上一代几乎死绝，本身就只有天顾掌门支撑了。如今他已死，也就是说……”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碧瑶：“天顾门自然成了大家眼里的香饽饽。”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碧瑶道。

    “所以，来这里的其实基本上都不是些什么正经拜师的。”祖师夜摇了摇酒壶，“大部分都是些来碰碰运气，或者有备而来的。”

    碧瑶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走了几步路探查雾气的奥妙。

    祖师夜看着碧瑶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呢？你是为了此术来的吗？”

    “不是！”碧瑶没有回头，嘴上也是回答得毫无隐瞒。

    祖师夜似异色，但随即有些欣赏：“那为了什么？”

    碧瑶走到了一处松动的泥土，伸出脚尖踩了踩。

    祖师夜看着她的动作，那鞋是月白的，绣着几朵淡黄色的花朵，随着她的动作竟然生动了起来，显得很是可爱。

    “为了一个人。”碧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