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散了村民们淡薄的脚印，太阳快要落山了，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剪影。在这暮光绰绰中，显得有些迷离。

    这是碧瑶回到人世间第一次听故人提起他，她的心中一热，眸光闪动：“他，他怎么样了？”

    周一仙还没说什么，周小环倒是颇为忧虑：“大哥哥看着很不好，在那酒馆里喝的烂醉如泥，不是喝酒就是沉沉睡去，听老板说已经有大半个月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只有那只小灰口中“吱吱”乱叫，不知道比划着什么。我们把他带走，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前几天，他忽然离开了我们。”

    碧瑶微微一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对鬼厉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但她却也没有多想，只是问道：“小姑娘，能麻烦你多说一些吗？”

    “好……”

    一旁的野狗目光闪烁，神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得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小环终于把这几个月她知道的事情说的七七八八，碧瑶何等聪慧，便猜出了大概。想必是招魂引失败之后，对鬼厉的打击太大，他才一路漂泊买醉，恰好巧遇小环周一仙他们，但又离开了，不知去往何方。

    碧瑶叹了口气，周一仙似乎也不想小环多接触些什么，一顿寒暄之后，便要离开。

    碧瑶点了点头：“那就再会了。”

    野狗犹豫了一下，看着碧瑶远去的身影，对小环说：“我，我有事跟碧瑶小姐说，去去就回。”

    周小环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很快，野狗便追上了碧瑶：“碧瑶小姐请你等一等！”

    碧瑶微微侧头：“怎么了？”

    野狗道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小姐还记不记得昔年流波山年老大？”

    碧瑶的思绪飘回昔年，有些感慨：“炼血堂，我自然是记得的。”

    野狗道人抿了抿唇，真诚道：“那时候，我们被青云门弟子陆雪琪等人追杀，还是碧瑶小姐出手相助。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只是当年那场围剿青云门的大战，我没有参加，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发现那一战后，碧瑶小姐忽然音讯全无，也，也再没见过碧瑶小姐了……”

    碧瑶白皙的容颜泛起一丝笑容：“只不过是顺手罢了，你用不着这么记在心上。”

    野狗道人的脸色变了变，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坚定道：“我知道那鬼厉……张小凡，是碧瑶小姐的爱人，但我却有杀他之心，只能对不起碧瑶小姐的救命之恩了！”

    碧瑶一凛，脸色微沉，但见他说的情真意切，问道：“发生了什么？”

    野狗道人露出激愤之色：“鬼厉他带着鬼王宗弟子灭了我们炼血堂，让我派百年传承尽数断绝，天下再无炼血堂！碧瑶小姐，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不可能！”碧瑶失声道，“我圣教弟子虽互有摩擦，派系不同，但我们都在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座前立过重誓，再兴圣教，渡化众生，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怎会做出如此有违教义之事？”

    野狗道人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嘶嘶”声，像是要吃人一般：“那鬼厉不知道为何将我带在自己身边，却不杀我，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便在前几日，他喝得烂醉如泥之时，我想偷偷杀了他！”

    野狗面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像是陷入了回忆。

    “当我正准备动手时，却被那猴子拦住了，接着我发现鬼厉也向他望了过来，然后便听到他说‘你要杀我么’。我一咬牙回怼他‘你要杀就杀，看什么看’！”

    野狗哼了一声说：“只是我这么说了，他似乎又不杀我了，只是好像有些伤心，说着什么‘我杀你做什么，若是杀人能救她，便是要杀天下人，我也早去杀了’什么的，接着便自顾自离去。”

    碧瑶心中酸痛，长叹一声。

    “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成功。”野狗犹豫道，“本来我是想杀他，可是看到碧瑶小姐之后，我，我……”

    碧瑶微微思索，忽然道：“据你所说，鬼王宗灭了炼血堂，鬼王宗也是你的仇人才是。你对我说这些，还有何目的？”

    野狗抿了抿嘴：“是。但我觉得碧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如今炼血堂尽数归于鬼王宗门下，野狗想祈求碧瑶小姐他日若有法子，请，请允许我重复炼血堂，哪怕只是退居一隅，做一个小门派便好。”

    话说到后面，野狗已是满脸哀求之色了，连眼眶都微微湿润。

    碧瑶心道：这野狗倒也忠心……

    野狗见碧瑶没有反应，忽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嘴中不停祈求：“求求碧瑶小姐，看在圣教同门的份上，求求小姐……”

    碧瑶伸手施法将他托起：“我知道了，此事我会记在心上。”

    野狗喜出望外，恭恭敬敬地又施了个礼：“多谢碧瑶小姐！”

    “小姐似乎对着十多年的变迁一无所知。”野狗奇道，“小姐这么多年都在哪里？”

    碧瑶没有回答，只是道：“野狗，把这十年你知道的大事都告诉我。”

    野狗点点头，开始讲述他知道的事情。

    “数月之前鬼王宗、万毒门、合欢派，三派在死亡沼泽围剿长生堂，长生堂堂主玉阳子被绞杀，圣教再无长生堂。”野狗娓娓道来。

    碧瑶倒抽一口凉气，只听野狗道人继续道：“还有听说那十万大山出了个厉害怪物，叫做兽神，已经将南疆折磨地不成样子，据说他带领的兽妖大军，已经向北方推进而来。不过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有那什么劳子的正道定着就是了……姓周那老头儿说，焚香谷云易岚等人已经在青云门与那掌门道玄老儿商议，不过多时，天音寺也会到来！”

    “多谢。”碧瑶听完了这些事情，对如今的形式有了更多的了解，只是在她心头，总觉得这兽神或许与那修罗脱不开干系。

    野狗道人道：“那，我先走了？”

    碧瑶有些疲惫，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野狗道人祭起法宝，冲天而去。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夜晚已经降临了，月亮悄然爬起，这树下的少女身影被月光映照着，显得如此单薄。

    ◆◆◆

    小竹峰，望月台。有两个人影对站着，不知道是何等心绪。

    鬼厉，这个刚刚因为招魂引失败而颓废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男子，神色显得如此沧桑可悲。

    陆雪琪依旧微笑着，眼光轻柔如缠绵的水波。

    有一段对话，在这深夜之中响起。

    “焚香谷的人向你提亲了？”鬼厉道。

    陆雪琪：“是，师父和掌门师伯都答应了。”

    鬼厉：“我来的路上，听到你那几位师姐说话，听说你不愿意？”

    陆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愿。”

    “……你跟我走吧！”

    陆雪琪身子一颤，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却隐隐有晶莹波光闪动，彷彿是犹豫什么，可是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轻轻道：“那碧瑶呢？……”

    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鬼厉全身皆冷，从深心最深处透出来的寒冷转眼似乎将他冻作做了寒冰。水绿色的身影，安详的笑意，那个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美丽身影，转眼间将他完全击倒。

    他默默低头，沉默许久。

    “下一次，”鬼厉转过身，准备慢慢离去，“我们再见面时候，你用剑吧！”

    忽然，竹林深处，传来了一声铃响，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笑声，悠悠地传来。

    鬼厉仿佛灵魂都在颤抖，不可置信地停下了脚步，接着转头看去，眼中尽是不可思议。陆雪琪身子一抖，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人的脚步声，踩着落下的竹叶沙沙作响，越来越近了，鬼厉死死盯着来人，血液似冰似火，深心之中，是期待？还是恐惧？他不敢去想。

    就在这诡异至极的气氛之中，有一个美丽的绿衣身影，就这样走了出来，她依然身着那一套心爱的水绿衣裳，在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她苍白的脸上若有似无的冷漠笑意，更增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们的衣衫飘动，寂静之中，彷彿时光也静止不动。

    只是，谁又能留住这多少年的光阴。

    “你是张小凡。”那绿衣少女巧笑嫣然。

    鬼厉几乎身子一软，眼眶瞬间湿润，谁又知道这十数年的满腹相思之意，谁又明白无数凄清冰冷的夜晚如何度过？鬼厉张了张嘴，本该是欣喜若狂的重逢，却因刚刚与陆雪琪的一番交谈如鲠在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绿衣少女背着手，歪头打量着鬼厉和陆雪琪，笑吟吟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鬼厉如坠冰窟，不敢回答。陆雪琪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稀松平常，甚至带着亲切的问题。

    绿衣少女撇了撇嘴，似乎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罢了，你们继续，我到别处去了。”

    这话说的很是随意，鬼厉一惊，连忙追上那绿衣少女，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碧瑶！”

    这绿衣少女，竟是碧瑶。

    碧瑶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随即就被鬼厉拥入怀中。陆雪琪见此情景，脸色更加苍白，竟似要无力握住天琊剑一般。

    鬼厉反复不会说话了一般，只是痴痴念叨着“碧瑶”“对不起”“碧瑶”等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碧瑶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几缕厌恶。

    “你干嘛！”碧瑶用力推开鬼厉，接着往后拉开了几步，“你不准过来！”

    她腰间的合欢铃轻响，发出一股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威压。鬼厉脸上愧疚之色愈发明显，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巴掌，见碧瑶如今如此防着自己，如同陌生人般的作态，更是心如刀割。

    “对不起碧瑶。我错了……我……”鬼厉嘴上支支吾吾，但手忍不住去拉碧瑶的手。

    碧瑶忽然化为一道金光，朝山脚下飞去。

    鬼厉大急，顾不得其他的，连忙追着那金光飞去，只是那金光不知为何，身法是如此诡异，不似正常人般。

    陆雪琪眼睁睁看着鬼厉头也不回的离去，如决绝的情人断了情思，月光在他身后跟随，似温柔的手无力的牵扯，却终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来路，也是他离去的方向！

    陆雪琪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飘舞在风中，在月光下，直到，她无声地流出第一滴泪。

    此刻青云门已经热闹了起来，不少弟子发现有外人入侵，都纷纷出来查看，青云门半山腰，树林之中，有个人影看着那追逐的两道光一脸无奈，若她所料没错，那金光一定便是她此行的目标，而那追过去的青光不知为何十分熟悉，但她不敢确认。

    “这铃铛，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碧瑶一声叹息，此刻她在半山腰骑虎难下，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追上那用了自己身体的合欢铃了。

    裴陵溪看着那道青光忽然冷哼了一声。

    碧瑶心下疑惑：“你怎么了？”

    裴陵溪摇摇头：“想到一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而已。”

    听得此话，碧瑶也没追问，只是道：“看来我们要在这青云门躲上一段时间再走了。”

    等到碧瑶从青云门离开之时，那铃铛和那青光已然遁走。碧瑶自不知道，她与张小凡竟如此相近，却又阴差阳错地没有遇见。

    鬼厉没有追上“碧瑶”，只得一路狂飞回鬼王宗，把看到碧瑶的消息告知了鬼王。

    鬼王大喜：“当真！前几日瑶儿失踪后有一封信告诉我她无恙，果然没有骗我。”

    鬼厉握紧拳头，脸上难掩盖兴奋欢喜之色：“她一定回来了。”

    这两个当今世上可谓修为、权利都足以睥睨天下的男子，竟都为了一个女子的消息而开心得像个孩子。

    鬼王开心地哈哈大笑，一拍鬼厉的肩膀：“你是在哪里见到瑶儿的？快把细节速速告诉我！”

    鬼厉的身子僵住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酸涩：“……青云门。”

    “青云门？”鬼王微微一愣，“瑶儿去哪儿做什么，你去做什么？”

    鬼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