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息跟随师爷做完笔录时，天色已彻底亮起来。
一夜春雨，满地积水。
京兆府做事利落，很快驱散了围观人群，将尸体以及那身盔甲送去了停尸房。颜息望着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大门发愣。
直到巡兵长狄柯突然叫她：“你是个花农对不对？”
颜息回过神点点头，见狄柯手中拿着一种鲜花走了过来，他递到她面前：“看看这是什么花？”
手中这花被养得不错，花冠绽放呈蓝紫色，想来是个爱花之人。但花柄被硬生生折断，且有被用力捏过的痕迹。颜息心中猜测，花或许跟那具女尸案有关。
她并不多问，递还给狄柯：“此花名为蓝秸，上京并不多见。”
“为何？”
“此花有特殊的药用价值，所以价格高昂，且不好养活。而且在开花时会散发一种有毒气体，长期吸入会伤及肺腑，并不适宜养在家中。”
一株小花居然有此门道，狄柯稍拿远了些，问：“有什么药用价值？”
颜息耳垂稍红，凑近一步轻声道：“魅香。”
狄柯眉毛稍动，握着花的手也变得有些无措。他清咳一声，佯装镇定道：“知道了。”
他将花背到身后，开口赶人：“做完笔录，就赶紧走吧。别在京兆府停留！”
正巧，周府两个小厮也前后脚做完笔录出来，她随即跟上二人。
高个子先一步踏出衙门，活动两下筋骨：“哎哟，这一晚上可真够累的。”
说话间，还不忘往身后颜息翻了个白眼。
矮个子回头望眼衙门，低声讨论：“昨夜看不清楚，今天早上可看得真真切切，就是喻氏的盔甲！”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喻氏满门当年不是都死了吗？”
高个子也不敢高谈阔论，他见离府衙远了，才说道：“当初漠河一战，尸体都掉河里去冲走了，捞也捞不着，谁知道有没有活着的人。”
听到往事，颜息咬咬牙，将翻滚的眼眸藏于面具之下。
“是啊！当年那位喻家少爷武功可不得了，说不定就逃掉了。”矮个子说道。
高个子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尸体可是第一个找到的，听说身重数箭，被射成了彙，惨不忍睹。”
一路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周府。
颜息刚从侧门而进，几个强壮的婢女便一拥而上，把她如木偶一般架着往前走。一路途径花园，红月的花苞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满目疮痍。
想来是当家主母见花都折了，要拿她是问呢。她脚扑腾两下，有商有量道：“几位嬷嬷，我自己能走，你们放我下来吧。”
带头的嬷嬷乃周夫人身边的老奴，她脚步未停，回头提醒道：“对不住了颜娘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夫人发了好大的火，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如何应对…颜息叹了口气，心想：这花折了又不能拼回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绕过长廊，颜息被架进左偏院的主屋。一嬷嬷脚下一踹，她双膝一弯，狠狠栽在地上，手肘、膝盖阵痛。
上座的周夫人面色阴沉，一拍曲柳木桌，怒道：“你这不要脸的蠢货，当初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能种出什么…”
周夫人一时气急，话到嘴边却忘了。颜息温声提醒：“叫红月。”
“对！就是那什么狗屁红月，一年只在子时开一次花。我信了你的邪，广下请帖。现在好了…”
周夫人喘了口气，自嘲一笑：“如今全上京都知道我周府要种出什么奇花，结果呢！结果花死了！我周府…我周夫人要变成个笑话了！”
她恶狠狠瞪了颜息一眼，抬腿便踢了她一脚：“都是因为你！”
盛怒之下，颜息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小声安抚道：“夫人息怒…”
“息怒？”她这话适得其反，又触怒了周夫人：“都怪我听信谗言，要是照往年一样，找湘菲花坊准备鲜花，也不会出这档子笑话。”
自责完，周夫人又将“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这个小人，将你剥皮抽筋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有踹了颜息的肩膀一脚。然后看向嬷嬷：“你们把她架出去，即刻找个伢子把她给买了，买到最苦最偏远的地方去！”
眼看着身后的嬷嬷又要架上来，颜息挪动膝盖往前跪了两步，抬头道：“不可不可。周夫人若将我卖了，谁来帮您种红月啊！”
“切～”周夫人睨了她一眼：“还种！离生辰宴还有五日，你怎么种！”
颜息余光瞥一眼身后嬷嬷，又往前跪几步：“五日自然是种不出来新花的，但是我也没说救不活那些折了的花呀。”
周夫人眉心一簇，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莫不是又要诓我！这折了的花怎么救？”
颜息灵机一动，认认真真地看着周夫人的眼睛，说道：“折了把它拼回去不就好了。”
“拼回去？拼回去就能活？”旁边一个婢女突然开口，诧异道。
“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颜息看一眼那个青衣白面的婢女，仔细说来：“拼起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要找一种名为“时来运转观音玉露”。”
周夫人同身旁老奴对视一眼，问：“什么露？”
“时来运转观音玉露。”颜息解释：“也叫清折露。只要浇了这种露水，不出三个小时，折了的花便会接连回去，重新焕发生机了。”
周夫人迟疑：“这么神奇的东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此露水只对鲜花嫩草有用，加上极难获得，自然鲜少有人知晓。”
“难获得？”
颜息点头，见周夫人怒气已被分散，慢慢站起身，说：“要用百年松树的新叶，刚出生的狐崽眼泪，配以甘州之雪，加以配置才可制成。”
周夫人抱臂转身坐回去，分析道：“这百年松树的新叶倒是可以找，狐崽也可叫人去捕回来，可甘州之雪怎么可能有？”
她抬头看一眼天空：“现在甘州早已入春，怎么可能下雪。”
“说来也巧。”颜息淡淡一笑：“我前两年路过甘州时，正巧是冬日，便取了一壶雪水埋在地里。”
“竟有如此巧之事。”周夫人转忧为笑，大手一挥召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奴：“召集人手，去寻两样东西。”
她安排得迅速妥当，最后看向颜息：“你现在就去把那雪水取来。”
颜息拍拍跪脏的衣摆，笑道：“夫人莫着急。这甘州之雪啊需要埋入地下两年才能见奇效，算起来正好还有五日刚满两年。眼下我得先去将红月的残花断枝好好包起来，才能不误了五日后的生辰宴。”
周夫人连连点头，抬手间已有轻松之态，但面上依旧严肃道：“那你赶紧去吧，一定把花给我照顾好了。如果生辰宴再出岔子，你就别想活着从周府出去！”
颜息识相地行礼以示感谢，刚退到门口，忽然又折返回来：“夫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我想请您安排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每日守在暖房里看着红月。”她凑近了些：“花乃阴柔之物，需吸取阳刚之气才能防止过快凋零腐烂。”
周夫人抬眼看着颜息，心想：没想到这种花也讲阴阳两极。为了生辰宴，马虎不得。
她立刻点了两个最为身强力壮的：“跟着颜娘子去。”
花园难熬一夜风吹雨打，尽显疲态。颜息蹲下身，减起一截掉落在地上的花苞，叹了口气。
红月罕见，本就极难养成。她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每日浇水施肥剪枝，好不容易就要养成了。
真是天不怜见，要我下苦海啊！她无奈地站起身，指挥家中奴仆将花小心收进暖房中。
“吴娘子呢？”颜息找了个同吴娘子交好的婢女，问：“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小婢女摇摇头。
她继续问：“她临走时没有说什么吗？”
“不知道。吴娘子走得急，我们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看来要么是这吴娘子有问题，要么是有人故意支走了吴娘子，总之是冲着她随意花坊来的。她看向两个跟随自己而来的侍卫，心想：但愿能顺利办好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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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颜息坐在周府暖房里，仔细给每一朵折了的花苞浇水。水流过蔫了的花骨朵儿，不能唤醒一丝生机。
一旁两个尽职尽责的侍卫，好奇问：“颜娘子，我瞧这花都快枯了，真能救回来吗？”
“能。”颜息斩钉截铁，心里却叫苦：不能也得能啊。
暖房外，周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带着两个小女婢走进来。
颜息搁下浇花壶，起身行礼：“嬷嬷。”
“颜娘子不必客气。”她笑容和蔼，说起来意：“周夫人正在宴厅招待两位夫人，这两位夫人都是极爱鲜花之人，听闻娘子美名，都想亲自来花园一瞧。但…”
她指着半死不活的红月，为难道：“虽然知道娘子妙手回春，但这花如今将死未死，叫人看了非议，也坏娘子名声。夫人的意思是希望你能遮起来，到时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又不能叫二位夫人恼怒。”
颜息眨下眼睛，点头应下：“自然。”
二位夫人很快随周夫人到了花园，颜息远远望去，一位金簪红裳十分华贵，一位青衫珠翠清淡雅致。二位看着年纪也都与周夫人相仿，想来也是达官贵人的家眷。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暖房。目光一起落过来，颜息赶忙欠欠身。
“百闻不如一见，这就是随意花坊的主人？”红裳妇人声音响亮，字中带笑。
“夫人过奖了。”
“别谦虚了。”青衫妇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周夫人这园子里的花呀，养得真是极好。不像我家花圃里，前些天那场大雨，弄得一片狼藉。”
红裳女点头附和：“我家也是。”
二人环顾一圈，红裳妇人先开口，颇为好奇地问：“听闻你要种出红月，我二人好奇，想先来瞧瞧。”
“是啊。”青衫妇人掩扇笑道：“这花我闻所未闻，实在是好奇。想来这几日已经成型，只待开花了吧！”
周夫人在一旁陪笑：“是啊是啊，其实此花，我也还从未见过呢。”
“哦？”红裳妇人好奇心越发重了：“怎么连你都没有见过？”
周夫人笑着看向颜息，眼风一扫，似乎是在示意：你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