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不过一个下午,便接连被欺辱冤枉,要是寻常这个年龄的孩子,早该跑到娘亲那里大声哭诉了,可是陵墨渊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平静的带着自己的物件,去了方所。

    是的,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可是没娘的孩子,又哪里来的奶呢?

    他可能还该庆幸自己这次仅仅是被发落到冷宫闭门思过,没有像往常那样吃一顿竹板藤条,这自然是因为皇后要在其他妃嫔面前彰显自己母仪天下,宽厚的对待每一个皇子的缘故罢了。

    一跨进方所那道门槛,小孩那根紧绷的弦啪的一下子断掉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身体昏昏沉沉,一阵发热,后来的事,便全然记不得了。

    *

    小孩坐在床头,看向床尾处那个陌生的女人,她是皇后派来的奸细吗?是要来送他上路之人么?

    他的心里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张瞳是来救他的“好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还天真的期待着有人能真心对自己好,即使是宫女见他可怜,随手为之的一块饼,也能让幼崽般的自己不禁想去依赖,可那些看似善意的手都淬着毒,吃了那饼以后,他连着拉了三天。

    这种“善良的手”经历的多了,便叫他再也不敢去相信任何人。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没有人敢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子触怒皇权。正常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

    在这深宫之中更是如此,无一例外。

    于是他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

    张瞳迷迷糊糊的醒来,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小兽般的眸子,床上的小人正在警惕的观察她。

    “你醒了啊。”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嘴唇苍白干裂,连忙伸个懒腰,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

    水递到他的唇边,小孩却把头别向了另一边,他根本就不信任她,更不愿意喝这杯水。

    这孩子警惕性还真是强,怀疑自己会下毒么?

    “没有毒,放心喝吧。”她沿着杯壁,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他。

    陵墨渊警惕的看着她,他确实已经渴的不行了,他对准她喝过的地方,然后将杯子里的水一仰而尽。张瞳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长很纤细,可上面却遍布干裂和老茧,即便皇后宫中的宫女手也没有这样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双手。

    张瞳的视线触及,心生怜悯,动了动唇,却也没说什么。

    “我是浣衣局的掌事姑姑,你可以叫我瞳姑姑,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你放心,我不是任何人指使来害你的。”

    “以后,慢慢你就会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陵墨渊显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身上那股警觉的气息仍旧十分浓烈。

    “快到我当值的时间了,小孩我先走了,等中午带吃的给你。”

    张瞳原本是个军营里出来的女人,什么时候哄过半大的孩子,因此这几乎算是她最耐心,温柔的时刻了。

    但即便这样,除了陵墨渊麻木的眼神外,她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跟陵墨渊做完了自我介绍,已经过了掌事姑姑原本应该的当值的时间,张瞳步履匆匆的走进浣衣局,迎面撞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脸上青涩稚嫩极了。

    “瞳姑姑,哎呦你可算来了。”

    【小艾】提示提示:小宫女名为绿萝,平时勤劳机灵,是瞳姑姑的得力干将。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张瞳回答道。

    “锦夕和玲珑因为慎刑司新送过来的衣物究竟应该分配给谁洗打起来了,姑姑您快去劝劝吧。”绿萝一脸焦急的看着瞳姑姑。

    张瞳还没走到浣衣局内里的院子里,就听见里面吵闹不堪,两个尖锐的女声互相对骂,不堪入耳。

    “都给我住手!”张瞳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让人折服的气势。这一嗓子场面很快就被镇住了,很显然原本这个角色的余威很厉害。

    “都当这是什么地方,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瞳姑姑这样一说,下面的宫女们无人敢造次,都规规矩矩的自动站了两排,低头不说话了。

    “你先说,因何事喧哗。”瞳姑姑的目光犀利的将所有人扫视了一遍,这才看向玲珑。

    锦夕和玲珑一时面面相觑。

    “回姑姑的话,负责浣洗慎刑司衣物的本是翠珠,但因为前阵子洗坏了慎刑司李主事的重要衣物而被杖责,因此至今不能当值。”

    “慎刑司的衣物原本是翠珠和锦夕一起负责浣洗的,翠珠不在,自然要由锦夕负责。”玲珑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对着锦夕翻了白眼。

    “回姑姑的话,并非是我有意推托,慎刑司本就是掌管刑罚之地,所送来的衣物脏污不堪,大多需要费些功夫,原本我的那一半浣洗晾干的时间已是紧张至极,可玲珑她硬是要把另一半也给我,就算是我昼夜不分的洗到交差的日子,也很难干完啊。”

    锦夕的声音柔弱,眼睛也只盯着地面,似乎说那长长的一串话耗费掉了她全部的勇气。显然她并不是个多擅言辞的宫女。可是话语中的逻辑,条理却十分清晰,不像是个愿意惹事的家伙。

    瞳姑姑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是同伴抱病,所遗留的事情本应大家一同分担,但你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滋事,就罚你二人共同浣洗这些衣物。”

    裁决很公平,不偏不颇,没人能说得出什么。

    玲珑嘟个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显然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以前瞳姑姑都是向着自己的,倒是锦夕姑娘显得很平静,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解决了,人群马上四散开来,宫女们都去干各自的活儿去了。

    忙活了一中午,眼看着快到晌午,张瞳提早交了差,去了御膳房。

    原本御膳房单单提供皇族的膳食,宫女太监们都要在集体的小厨房吃饭,可是如果各宫掌事的姑姑或者太监头头愿意给御膳房的大厨额外的份例银子,他就会做一份单独的餐食,让小太监给送去,这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有钱的便是大爷,可以偷偷吃点好的。

    张瞳刚走刚到后门门口,就撞见了德顺这个小太监。

    “哟,什么风把瞳姑姑您给吹过来了。”德顺笑的谄媚,拍着马屁问。

    “这是孝敬你们掌勺的,烦劳转告,做些清淡养胃的小菜和粥,待会儿给我送过来。”张瞳的态度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倒是很符合原本这位姑姑应有的人设。

    “得嘞,您就等着吧。”德顺谄媚的笑了笑。

    给了银子,饭很快就做好了,张瞳就提着食盒,挑了一条僻静不引人注意的小路到了方所。

    一进门就看见陵墨渊还是她走时候的那个姿势倚靠在床头,安安静静,显得乖巧极了。

    “给你带了些吃的,是要我喂你还是自己吃?”张瞳调侃他,这个小木头。

    陵墨渊听到这话终于不再呆呆的低头,有了些反应,抬头呆呆的看着她。

    她笑眯眯的找了一个单独的勺子,在他的注视下把所有的食物都吃了一口。“没毒,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自己来?”她把饭盒端上了床,考虑到他还不是很信任自己,她决定不要轻举妄动。

    陵墨渊什么也没说,他的头垂的很低,即便被饿的狠了,他进食的也很斯文,以前因为几天没吃的,狼吞虎咽的样子被皇后厌恶,抓去用了刑,因此他即便再饿,也不敢吃的很快。

    等他吃好后,瞳姑姑收拾了食盒,就安静的出了方所。

    *

    自此之后,瞳姑姑每天的中午和晚上都会来给他送饭,顺便“处理”掉皇后让人送来的剩饭剩菜,不让那边发现有什么异常。

    碰到自己休息的那几天她就将这一片小小的庭院打扫整齐,给植物剪枝浇水,把陵墨渊的被子拿出来晾晒干净。

    这个孩子虽然还是日日不肯说话,但却冷冷观察着自己,逐渐的,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防备已经渐渐卸下。

    要和皇子成为朋友,乃是需要下上一番苦功的。

    大概过了一月有余的一天下午,张瞳正在院子里晾床单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可以...可以相信你么?”陵墨渊开口的毫无征兆,因为很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还显得有些沙哑,甚至吐出的字音也显得诡异生涩。

    没人能在自己的身边成功的呆这么长时间,以前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总归是完成任务就会头也不回的甩开自己,偶尔一两个真心的,也都听了别人的劝告,再也不向他释放善意。

    而瞳姑姑,是第一个坚持了一个月有余的人。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张瞳回身微微笑道。

    “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啊。”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猝不及防的错愕,从未有人与他这样说过。

    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从来没有。

    陵墨渊从来只有麻木不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裂痕,他不懂眼前这位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觉得这话莫名的温暖,像一张饼,一个馒头那样甜。

    “真是个小傻子。”张瞳笑了笑,接着干自己手里的活了。

    从那件事开始,陵墨渊就像个影子一样,跟着瞳姑姑,看她干活成了这位发呆皇子每天全部的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投喂后,他身上的伤也恢复的七七八八,脸上也长出了一些软肉。可是这样干呆着靠时间也不是办法,皇宫之中,不被天家宠爱,又被皇后所妒忌,小孩的处境十分危险。

    于是,瞳姑姑决定教他武功。

    “阿渊你过来。”脑袋里这样想着,她把手里没晾完的衣服放到木桶里,坐在院中的台阶上。

    陵墨渊乖巧的不像话,听到她叫自己,就直接走到她身旁,一刻也没有迟疑。

    “阿渊,习过武么?”她问他。

    “御...林军的师傅教...过骑射。”他说话的声音仍然十分别扭生疏。

    往常御林军的师傅是教过骑射,只不过他还没学上几天便被皇后寻了个由头,毒打了一顿,赶出了教营。

    “想跟我学武么?”

    “你会武功?”陵墨渊脸上诧异,咽了一口吐沫,毕竟她只是一个宫女姑姑。

    “信不信和我过几招便知。”

    “…”陵墨渊有些害怕,她是想要寻个借口揍自己么?看在这么多天她都给自己送饭的份上,给她打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瞳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小孩此刻大脑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有些害怕“别担心,不是真的打架,就是教你武功,强健体魄,你难道不想报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么?”

    “如果你不够强,就要一直受人欺辱,永远被人踩在脚下,难道你愿意?。”

    不,陵墨渊不愿意,他已经记不清被侮辱了多少次,被这宫廷之中那些肮脏的,大大小小的权贵。

    他想报仇,可他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愿意帮他。

    而现在,也许是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即便她真的只是戏耍自己,不过也就是被打一顿罢了,再被欺骗一次而已。

    他没有说话,眼神带刺,直直的向她冲去,只见张瞳犹如鬼魅般躲闪过他的进攻,化掌为拳,拍在他的小肚子上,就在他抵挡自己进攻的时候,她的右腿轻轻的勾住了他的下盘,抓住他的左手,反手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只是在他摔下来的时候,张瞳收了力道,并且用双手温柔的撑住了他。

    两招,这宫女只用两招就制住了他,她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你很灵活,根骨也极好,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但是速度太慢,力量也还不够。”

    “如果你不怕吃苦,以后每天照我说的练习,再泡上我熬的汤药补身,一年之后,定然有所小成。”

    “三年之后,你甚至会强过你的大部分皇兄。”

    “我不怕苦,也不怕疼。”陵墨渊的目光坚定如炬,他要变得强大,要让别人再也无法欺凌。

    *

    自此以后,小孩风雨无阻,日夜苦练。

    清冷的小院里总是会传出张瞳教导的声音,“不要拘泥于固定的形式,重点是灵活。将你的拳,脚,肘,膝都当做点来发力,然后将他们连成一条线,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看出破绽。”

    “力量,不要软绵绵的,用力气,早上的饭白吃了么?”

    “发力灵活,棍随手走,手折了,棍也不能掉,要记住,武器就是你的命。”瞳姑姑没有拿真正的兵器,而是先用一根木棍训练小孩的招式。

    现在他的身体还不够强壮,要用药酒日日入桶浸泡筋骨,每次那药酒入体,都像是扒皮抽筋,再塑人身一样疼痛,可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从喉咙里哼出过一声。

    每日得举铁,扎马步,挑水跑步,他从来都是按照自己所安排的训练量做足,没有一丝一毫的偷懒。

    瞳姑姑看着他每日肉眼可见的进步,总是微笑的点点头,是个可以塑造的好苗子,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可以把吃苦当成和呼吸一样自如的孩子了。

    张瞳记得当年自己很多次都在训练营里被打的爬不起来,体力到达极限,精神濒临崩溃。

    有时候那些训练甚至比死亡还要让人感到难受,曾经很多次哭着嚎着想要放弃,那些枯燥而又单调的生活,无休无止的训练会让正常人感到难以喘气般的窒息,并且变得逐渐从感性变得理智麻木,而她现在所用来训练阿渊的方法,正是当年师傅训练自己的办法。

    这孩子,比自己要狠。

    眼前这个孩子还太小,甚至思想都还没有成熟,可是他凭着狼一样的本能咬牙坚持着,从来不曾休息,这个孩子坚强的超乎年龄,让人震惊。如果有古代的武师来教他,一定会将他训练成死士。

    习武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淤青伤口,但他从来不会哭,不会喊,也几乎不会像寻常孩子那样撒娇着想要偷懒。总是自己沉默的爬起来,然后加倍的不要命一样的努力。

    他究竟因为什么才这样坚持着呢,因为恨意么?瞳姑姑看着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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