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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二)

    且说文初自留在益元斋后,在陈易玄的教导下读书习字,十分勤勉。文初从前当乞丐时由于吃不饱饭,时常便下河摸鱼上山打鸟,因此身手锻炼的十分矫健,二人便时常一同去郊外山上采药,陈易玄也很乐的有这个副手。但文初虽念书用功,学东西也很快,学医方面却是毫无天赋可言。无论陈易玄如何教她,她始终连药材都辨不全,基本的药理也是一窍不通,总能气得陈易玄连喝三盏茶都不够消火。长此以往,陈易玄甚至怀疑起来自己,想着是不是在医术这方面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高的造诣。但一来了病人,又能让他找回这份自信。

    陈易玄贪玩,偶尔出门游玩跟谁也不打声招呼,且一去便是三五日,多的时候甚至有半个月。但奇得很,每当有什么非常急于求医的病人来医斋时,他倒是都能很适时地出现。贪玩也就罢了,偏他性子还极为懒散,原先文初没来时,医馆里什么打扫的活计都是钱冲来的时候丢给钱冲做,又小气得很,总是只烧自己一个人的饭,往往是钱冲在一旁忙前忙后的打扫,他自己则抱着饭碗吃的愉快得很。偏他烧饭的手艺又很好,那香味每每惹得钱冲垂涎欲滴,但钱冲若是指责他,他便露出一副很是凄惨的神态:“这几日进山采药又扭伤了腰,也不知下次来病人还能不能…”钱冲只好认栽,给他当牛做马完,带着个空荡荡的肚子回家吃饭或去李叔那蹭一顿。文初来了后,陈易玄则更变本加厉,便是什么都丢给文初做了,偶尔来了病人,更是连药材都不亲自去取了。后来钱冲来拜访,看到的便是这幅奇景:陈易玄一个八尺男儿自己躺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昏昏欲睡,文初一个不到十岁又瘦的豆芽菜一般的小女娃在旁边忙前忙后。

    而文初平日里对谁都是怯生生的,唯有对着钱冲和陈易玄才活泼些。自那日二人收了她做小妹,她便依着年龄长次唤钱冲钱大哥,开始时也唤陈易玄作二哥,后来便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了。二人问她为什么,她便说:“钱大哥耿介,这才有个大哥的样子,陈易玄你日日只知道躲懒,什么活计都要推给我二人,又惯爱捉弄人,一肚子坏水,哪有个做哥哥的样子?”逗得钱冲哈哈大笑,而陈易玄则是冷笑着去提她的耳朵。

    转眼间一年多过去,钱冲也如愿娶到了柳家姑娘,后来钱冲再来,便是带着夫人一起了。文初很是喜欢这位漂亮的柳家姐姐,时常殷勤的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叫。而陈易玄脸皮也是真的厚的不行,钱冲夫妻俩一起来的时候,他便连饭都不自己做了,一时说自己手疼一时又说自己头疼,连做饭的差事也推脱给柳姑娘。气得钱冲和文初要去揍他,幸而柳姑娘也确实喜欢文初,很乐意给他们三个做饭。

    春去秋来,陈易玄见这一日天气不错,算算又正是采白茅根、芦根之类药材的时节了,便唤上文初一起出城,预备多采些备用。

    进了山里,文初便如脱了缰绳的马儿一般,东看看西看看,任谁也拉不住。而陈易玄则又懒鬼上身,走几步便要歇一会。每次都是文初跑出很远一段路,又折返回来拉在原地不动的陈易玄,他才肯接着动一动。

    行至山腰,陈易玄便不干了,找了棵树坐下,靠着闭目眼神去了。明明已是十月中旬,最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陈易玄却偏要说自己中暑了,便是死活也不肯起来。

    “陈易玄,你怎的懒到这个地步,你再如此我下次真不跟你出来了。”文初气得捡了颗石子砸他,陈易玄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侧了侧身子继续睡。文初见他没反应,便赌气似的自己一个人接着往山上走,边走边恨恨地想:“这个天杀的懒东西,又遣我一个人干活,居然还有姑娘说他丰神俊朗似谪仙,我看怕不是个猪妖投生的。日后待我练成些本事,定要他好看!”

    走了一段路,文初仿佛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但却不太真切,她犹豫了一番,又向前小跑了一段,那声音才清晰起来——是野兽的嘶吼声。她急急的又往回跑,偏那野兽极为敏锐,速度又极快,直接跳到了她眼前,竟引得脚下这片地都为之一震。她这才看清,眼前这头野兽身形似山羊,但头上却长着四只角,足足有一间屋子般大小,周身更是不断散出黑气,每向前一步便在地上踩出一个深坑。文初屏着气往后退去,心想:“难不成我刚从那富家公子哥手里逃脱,今日又要葬于这怪兽之口了吗。”正当她绝望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是陈易玄来了。

    陈易玄手里捏着一柄剑,文初定睛看去,这剑她曾见过好几次,陈易玄有时上山也会背上,但多数时候都是被陈易玄随手丢在屋子里或院子里,剑身覆满了灰尘,上面刻着“沧溟”二字,有一段都要生锈了。这剑很重,每次都是文初费力的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又细细的擦干净收进柜子里。但今日看去,不知怎的,这剑竟让人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文初被吓的又往后退了两步。

    “孽畜,你怎敢出现在这里!”陈青玄怒喝一声,提起那剑飞身向前,向那怪物右腿上重重刺去。那怪物被刺了一剑,痛的又嘶吼起来,周身的黑气更加妖异,暴躁地抬起左脚想要去碾陈易玄。

    陈易玄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又退了一段距离至文初身前,那怪物又低下头,仿佛在蓄力一般。果不其然,自它头上那角上散出阵阵黑雾,直冲陈易玄与文初,陈易玄拿剑挡了,又从袖子里拽出一张黄纸,咬破手指急急地写了张符,嘴里喃喃地念了句什么,便将那符向空中抛去,又提起剑轻轻跃起,剑尖正中那符心。他握紧那刺着符纸的剑,跃至空中,狠刺向那怪物眼球。这一剑不偏不倚,正中了怪物右眼,怪物痛苦万分的倒下,嘶吼声仍不竭,陈易玄又捏起剑,将那怪物头上四个角齐齐砍了下来。说也怪,这怪物角落下来那一刻,嘶吼声立即停了,身子也消散为一团黑气,随后无影无踪。

    文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她已吓的说不出话来了。陈易玄将剑收入背后的剑鞘,又将地上那四个巨大的角抱起来,朝着文初走来。

    “你…你…”文初吓得不轻,她想不通,平日里她这游手好闲的“二哥”,何时练得了如此身手,且刚刚看他画符念咒,熟稔得很,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易玄看出了她眼中的惊骇之色,微微一笑,解释道:“你二哥我年幼之时云游过一段时日,曾拜了那黄山老道为师,学了这些皮毛的降妖驱魔之术,没想到今日也派上用场了。”

    文初定了定心神,再也掩不住心中的崇拜之情,欣喜道:“陈易玄,你可以教我剑术么?就你刚刚用的那招式!”

    陈易玄挑了挑眉毛:“这…但练剑是一件极难之事,我看你…”

    文初拉住他袖子一摇一摇的,恳求道:“你就教我嘛,我的好二哥,你不教我,我就告诉乌石巷所有人你还是个道士!”说着还要哭出声来。

    陈易玄被她吵的实在是烦,便说:“行行行,那我便教你一些,先说好我只教你招式,其余你自己领悟,还有,今日山上发生之事,务必要替我保密,不然我把你舌头割下来。”边说他边亮了亮那柄剑,文初也似乎真被唬住了,用力的点了点头。陈易玄将怀里那四个角放进文初身后的背篓里,拍了拍她的头,道:“如此,我们便下山吧。”

    回到益仁斋后,文初便立马缠着陈易玄要学剑术。陈易玄闪身至庭院中央,将那剑捏在手里,挥舞出重重剑气,身姿轻盈,衣摆翻飞,每划出一剑,速度都快到生了重影,步伐忽急忽缓,出剑张弛有度。舞毕,陈易玄将那剑丢给文初,道:“剑法从心,可为杀器,亦可为护,万变不过参照持剑者本心。你想怎么学,怎么用,都看你自己。”文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想有样学样,也舞上一段,奈何这剑太重,要她单手提起实在困难。陈易玄无奈的揉揉额头,道:“这剑太重了,你先从基本功练起,明日我再带你去挑一把称手的。”文初便高高兴兴的扎马步去了。

    文初果真是极为吃苦耐劳的个性,竟真就生生扎了一下午马步,除了中间陈易玄见她累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实在可怜,几次唤她歇息了片刻,其余时间她几乎是从未间断。太阳下山时,陈易玄唤她去烧水洗澡,早些歇息,她才扶着发抖的双腿起了身。

    夜里,文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白日里陈易玄那段精妙绝伦的剑舞,便起身下床,轻轻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想着自己也要一试。然而,她又听到陈易玄房间里传来阵阵交谈的声音,心下一惊,毕竟陈易玄是极喜安静的性子,不可能允许旁人这么晚还进他房间的。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陈易玄房间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的听着——果真是陈易玄在同旁人说话。

    “今日在那京城西郊山上,居然碰见了一头土蝼,这种异兽本不应出现在这附近,且那畜生周身邪气极重,我如今肉体凡胎,与它相斗也颇费了我些力气,想来是那位搞的鬼,在这凡间也探寻了许久,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最是多,但也未曾有过什么消息。看来我得早日归位了。”这正是陈易玄的声音。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您离劫满之日已经不远了,彼时再做打算也可。”

    听到这里,文初感到自己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此时她也无心再想什么练剑的事情了,轻手轻脚的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回了床上。归位?他要归到哪里?劫满又是什么?她这位二哥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但很快她便将这桩疑虑打消了,因为此后的时间里,陈易玄都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异样。她每日还是照常为陈易玄当小苦力,闲下来便认认真真的练剑读书,偶尔钱冲夫妇来了一同与陈易玄斗嘴。

    这样的日子过的极快,转眼间十年便过去了。

    文初已长成亭亭玉立,朱唇粉面的少女。如今不止有些少女会打着求医的名号来偷偷地看陈易玄,也有了些春心萌动的少男对文初种下了情根。但文初都已19,竟也没有一点许亲的想法,柳姐姐和对门的王大娘倒是比她本人更着急,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都被她给拒了。

    这一日,钱冲夫妇又领着儿子小宝来串门了。文初忙出来迎接,看到小宝更是欢喜的不得了,伸出手便要去捏他脸,小宝抗拒不已,一个劲往柳姐姐身后躲。钱冲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没见陈易玄人,问道:“他人呢?又跑哪去躲懒了?”

    文初闻言有些忧愁,蹙着眉道:“他自去年入冬身体一直不好,今天一早说要给自己配药,还缺几味药材,自己上山去寻了。我说让我去,他还不依。”

    钱冲叹道:“你又不可能一辈子锁在他身边。以后你出嫁了,他可如何是好。”

    柳姐姐也表示赞许,打趣道:“是呀小初,你也早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对门的瑶瑶前年都出嫁了,之前为你说的那几门亲你都不满意,可是已有心上人了?真想知道什么人才能入我们小初的眼。”

    文初愣愣地出着神,喃喃道:“我喜欢的人,武功盖世,容颜无双…”

    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了,是陈易玄回来了。他披着一袭白色的袍子,衬得本就无血色的脸更显苍白,此时他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文初忙起身帮他取了背篓,扶着他坐下。见着众人,陈易玄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怎么今天都来了,我这副样子怎好意思…”

    见他这幅模样,文初责怪道:“不是跟你说了让我去采吗?去了一趟,药还没配出来,人倒快要死了。”说着竟要落下泪来。见文初这幅模样,钱冲夫妇才意识到,陈易玄这病恐是不轻。

    陈易玄摸了摸文初的头,安抚道:“我这还没死,你为何要天天咒我?我的医术你和你钱大哥大嫂哪个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好好医我自己不成?”见他这幅强撑的模样,三人俱是焦心不已,只有小宝年纪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在一旁拉着陈易玄的衣角自顾自的玩。

    陈易玄揉了揉眉心,又疲惫地道:“我这最近怎么老是犯困,钱冲,你扶我进去睡会吧。”钱冲点点头,沉默的站起身,将他扶起,送入房中睡下。

    文初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柳姐姐将她圈入怀里,也被感染的要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我原知道他病了,却不想竟已病成这幅模样,自我们上次来也不过过了半月多,怎会…”顿了顿又道:“你此时无心婚嫁,也属正常,这些时日你便好好照顾他,看诊就先停一停,我和你钱大哥都会多来帮衬你们的。”

    文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道:“他…他这病去年冬天…才开始…也不知是何缘由…问他他也不说…我偷偷请过…别的大夫看…也不知道是何…”

    钱冲夫妻俩见她这样,更加心疼,一齐哄了她好一会,方才离去。

    夜里,文初按着陈易玄给的方子给他煎好了药,端入他房中。看着陈易玄睡的正熟的脸,她心下涌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她犹记得从前她刚来时,陈易玄问她有何愿望,彼时她说:“想要活着。”如今她最想要的却不是这个了,在她无数次的梦寐中,每每闪过的都是那道一袭青衣执剑的身影。她方才明白,她现下最想要的,只是他活着。

    从前对他或许确为敬仰与依靠之心。可不知从何时起,他躺在那院子里的摇椅上昏昏欲睡时,她想的不再是祈祷天降大雨淋他一身,而是想静静的看着这人,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陈易玄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沉默的与她对视。他生了一双全天下最好看的眼睛,那双眸子淡淡的,却仿佛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可每每被这双眸子盯着时,她感觉到的却不是被看穿的难堪,而是仿佛在被这世间最尊贵的神明祝福。她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又落下了一滴泪,陈易玄抬起手帮她拭了,轻声道:“就这么怕我死吗。”

    文初鼓足了勇气,将他那只手握住,对他说:“陈易玄……我……”她在心中排练过千万遍,且如珠似宝珍藏着的那句话,此时此刻却哽在喉咙里。陈易玄抽出那只手,却将她反握住,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日日对着我这张脸,当然免不了生出点想法了。”

    文初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发烫的厉害,心却又更加疼得不行,她哽咽着道:“可你是不是要死了…”

    陈易玄坐起身来,将她揽进怀里,问她:“你且感觉我身上还暖不暖和?”又将她的手指按到自己的手腕上:“这脉是不是也还在跳?我不是还活着吗?”文初只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再哭了,就这样闻着他怀里的药草香,沉沉睡去。

    见她睡的正沉,陈易玄将那药碗里的药饮尽,又下床翻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胳膊,滴了小半碗血到那药碗里,又自己翻出布来止住血,心道:“我虽此时是肉体凡胎,但如今元神俱在,这血也能使凡人驻颜长生。我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次日一早,文初见陈易玄不在房内,急的边唤他名字边起床寻他,走到院子里,却见已摆了一桌的菜,陈易玄正端着盘子走出来。文初道:“你平日是最懒的了,这多年来下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莫不是真要死了,才做这么多菜来哄我开心。”说着眼眶又要红了,陈易玄忙放下盘子走到她面前给她拭泪,哄道:“今天不死,今天来试试我手艺有没有退步。”说着便给她盛了一碗鱼汤,文初喝着那汤,却是腥的,但看着陈易玄期许的眼神,仍是一饮而尽,末了擦了擦嘴,冲他扬起一个微笑:“比我做的好吃多了。”说着扑进他怀里:“陈易玄,以后我要天天吃你做的饭。”陈易玄给她理了理发尾,轻轻地道:“好。”

    可这念想终究没有实现,一月后,陈易玄便病得起不来身了。文初日日衣不解带的守着他,钱冲夫妇及王大娘等乌石巷的其他人也都时时轮换着来照料着他,但仍不见一点好转。众人皆是惋惜不已,都道这陈家小子自小孤苦伶仃,如今更是而立之年便要撒手人寰,一手精湛的医术救了不少人,却独独治不好自己的病,真是令人唏嘘。

    这一日陈易玄却能下床正常行走了,精神看来也恢复了不少,文初驱散了众人。陈易玄拉着她走到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突然道:“能不能陪我去西郊走走,我这病来的汹涌,已有许多时日没有出去走走了。”文初笑着道:“好。”说着去给他取来袍子,已是四月末了,暖和得很,但陈易玄得了这病十分娇气,不披件暖和些的袍子是出不了门的。

    二人行至西郊山脚下,陈易玄道:“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气力上去。”文初应道:“你如今怕是比我还轻,这般娇弱,不如让我这个日日练剑的人将你背上去。”陈易玄看着她笑了笑,又摇摇头,两人便一齐向那山上走去。

    文初想着从前,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两人一齐到这西郊上山来采药,陈易玄是最喜欢犯懒的人,犯起懒来无论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每每总是她吃亏,采了一堆药草回去还要被嫌弃没找对。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日子很长很长,不想如今这样的日子也竟到了尽头。

    陈易玄今天走的比她还快,完全不似往日走几步便要休息片刻。她在后面遥遥地望着那人,削瘦了不少,但仍然是那样举世无双的风姿。他们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直到他突然说:“我如果这样走了,日后又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怨我么。”

    文初道:“我只会揍你一顿,为什么让我寻不到你。”陈易玄没再答,找到从前他最爱在底下休憩的那棵树坐下,还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文初也坐下。

    两人就这样互相靠着,陈易玄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话,他平日里是最爱安静的,话也不多,但今日好像要把所有话一口气讲完似的。他道:“小初,我头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乞丐,只有那么大一点,胆子也小,被那个什么狗太守的儿子欺负的不成人样。如今你剑术学的不错,日后遇着那孙子,一定要给他点教训。”叹了口气又道:“本来我想替你去报这个仇的,可如今看来不行了。”

    文初笑笑:“那人长什么模样我都忘记了。”

    他点点头:“是啊,你向来记性不好,等我走后,你也要忘记我长什么模样的。”

    文初反驳道:“怎么会呢?你这般的模样,谁见了你,这辈子便都忘不掉了。“

    陈易玄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搭话,似乎睡去了。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文初感到背后那人的身体开始变冷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流不出一滴泪,只是沉默的转过身,将那人圈进怀里,仿佛要将这个拥抱持续到地老天荒。

    陈易玄死后被葬在西郊山上,那棵他最喜欢的树下。乌石巷的人以及从前他救过的那些病人都来送他,这场丧事办的也算风风光光。可众人都好奇,为何到场所有人都显得悲伤不已,唯独一直与陈易玄相依为命的那位义妹却看不出一丝悲伤的情绪。这位长相艳若桃李的少女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平静冷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只有钱冲夫妇清楚,她是从那日起,便被抽走了所有心气,不知自己为何活,也不知自己该往哪去了。

    丧礼结束七天后,文初独自推门进了陈易玄的那间房,给他收拾着遗物。她坐在床沿上,将他那些仍带着草药香的衣物都叠放整齐,预备拿去烧掉。摸了摸那件青色的长衫,却又有些不忍了。她站起来,来来回回的在这房间里踱步,仿佛要把这每一件物什都牢牢的刻进脑海里似的。近日来她确是有些记性不好了,脑海中这人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这几日,每当她拼命的想要回想那人温柔逗她时的神情和那个轻松慵懒的声音时,却总是不甚清晰。唯一深刻的便是那人一身青衣的背影。说来也怪,倒不止她这样,葬礼那一日,钱家嫂嫂便忧心忡忡地对她提过了,说自己怎就想不起陈易玄的样子了,还问她是不是易玄走了,自己也忧思过度导致的,彼时她什么都听不进,只敷衍的应了几声。她想,许是上苍也在逼他离开。

    她在角落里又发现了那柄叫沧溟的剑,就像从前他还在的时候,总是将这剑随意的乱丢,每次都是被她无奈的捡起来。鬼使神差地,她将那剑自剑鞘拔出,反复地擦,擦得那剑身锃亮到反光。突然,那剑身周身竟开始有金光流转,并且这光愈来愈刺眼,将她眼睛刺的生疼,她不得不腾出手挡住眼睛,这剑也随之掉落在地上。奇异的是,就此一瞬间,那光便消失了。文初怔怔地看着那剑,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她偷听到陈易玄好似在同人说话……还有那最后一日,他在山上对她说的话……她想到他这么多年,总有些时日莫名其妙的的出走,一走便是好几日,谁都联系不上;她又想到那日在西郊山上,他熟稔地画出那张符的动作……她突然感觉一阵清明,是了!他一定还活着!他只是同以前一样又出走了,他肯定不是凡人。

    感到自己发现了这惊人的秘密,她欣喜若狂的将那剑收好,收拾好衣物,她努力回想着陈易玄跟自己曾提过的一个地名——黄山。她要去黄山,去那里,她一定能找到陈易玄。二日后,她便打点好行李,她本也无父无母,如今只是拜别了乌石巷里的邻居们以及钱冲一家,便无牵无挂的动身了。她讷讷地想,此番若找不到他,也不要再牵绊在这尘世中了,日日守着从前的记忆过活,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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