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被打回原形的夏邻学跌在床前倒在她身边,心沉得不能跳动似的随着他一同狠狠下坠。

    手掌想绝情又不忍心般在为她擦眼泪:“我知道。”他的嗓子也撕裂般疼。

    肖莎在他臂弯里抓紧他的衣裳已泪流满面:“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

    如果她不是她自己,没有那么在乎,他们或许可以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像她听过的所有终成眷属的故事,甚至像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绘本,最终都企图教会她一些人生道理教会她放下。

    一个对她真心实意的人,一个深爱她,她也爱过的人,这样的人她知是凤毛麟角,可能此生不会再遇见。

    夏邻学对她很好也用了真心,肖莎不是眼盲心盲看不见,她捕捉到了很多很多他令自己心动的瞬间,无数微小的心动重叠交错,令她误以为自己还有重头来过的勇气。

    可她试过了还是不能在这一刻再爱上他。

    兜兜转转看似回到的原点,但他们已经找不回最初的原点,只能站在一个无限近似原点的坐标。

    肉眼看上去好似可以完美替代,但心底里明白分毫的差距也是天差地别。

    镜子破碎前那一刻美得惊心动魄,后来再无此般惊艳。

    如果,如果,她也想过和夏邻学的很多个如果。

    安抚着哭泣的肖莎,夏邻学喉管堵塞:“不是你的错。”

    只是错过就错过。

    我爱你,回应的不再是同等的我也爱你,而是一句诚恳的谢谢,和一句紧随其后的对不起。

    酒醒时漆黑一片。

    窗外如勾月闪着泪花似的微光,流淌在肖莎眼角,仿佛将她淹没了似的。

    肖莎抹了抹眼尾一尾结痂的泪痕发现自己躺在夏邻学怀里,她才一动夏邻学便把她抱的更紧,如同一把锁头把她密不透风地锁在怀里。

    “别动,”夏邻学的呼吸很沉,在凉亭时他也是这样假寐:“醉了真好,可以随时随地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事儿,说过什么话。你都忘了吧?”

    感受到臂弯里肖莎有微不可闻地颤栗,两套小院的布局相差无几,夏邻学指着对面的衣柜。

    “你睡着前咱们就是从那儿吻到床上,每一寸都吻透了,才变成现在这样一片狼籍。而且你说要和我重新在一起。”

    他双眼充血泛红,扶起肖莎软若无骨的手掌,被捂热的戒指摩擦着手掌边缘,露出丹朱似也的麦穗状戒指。

    他把戒指套在肖莎右手无名指,戒指很紧,像她被牢牢箍住。

    *

    刘阿姨的婚讯传遍了她老家还上了当地新闻,点开手机有一段文英奇发给她的新闻录像。

    报道上刘阿姨和她结婚二十余年的丈夫质朴含蓄,在本地一家婚纱店补拍迟来二十年的婚纱照。

    他们诉说着当年的种种,当初物质条件不足加上不大在乎这种仪式性的东西就没办。

    直至人到中年才发觉遗憾,思想转变,还是想要拥有一场婚礼,算是在此时此刻弥补了彼时彼刻的遗憾。

    录像长达三分钟,还讲到他们即将在本市重新举办婚礼届时将会邀请亲朋好友参加。

    “就是你要去的那个?”

    夏邻学在她身后神出鬼没,背后一片苍茫沙色,身上裹着一件抗风的白色外套,头发散下瞬间年轻了许多岁。

    “是,订了过几天回家的票刚好能赶得上婚礼。这几年我都没参加过几场,以往小时候我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婚纱漂亮,最重要的是吃的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有次我刚提起筷子才夹了块肉,就叫亲戚找过去给新人唱歌,现在想想,不光我尴尬,新郎新娘也尴尬,唱的五音不全唱半段我就跑回去了。等我再回桌,满桌子菜都快被扫空了。”

    肖莎可惜地回想荟宴楼大师傅的绝唱。

    也不知道大师傅退了休后在哪里养老,还下不下厨?他们家人真有口福。

    夏邻学同情地响应:“看来小孩儿都差不多。去哪儿都抢不上口吃的,我也是,没等上桌就得去给人表演才艺去,不过我不是唱歌,我是给人诗朗诵——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两个人说说笑笑也就徒步走到了索道附近,分享着还能记起的回忆,他们过着迥乎不同的生活却对对方的生活倍感亲切。

    说到肖莎害怕的冬天结了冰的死老鼠,夏邻学感叹道:“你要是我小学同学,我准得追着逗你。”

    肖莎1撇撇嘴:“幸亏咱们俩不是小学同学,你要是拿死老鼠逗我,我这辈子都得躲着你走。”

    磅礴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将高高的索道缆车压得极地,坐上双人缆车前夏邻学扶了下肖莎,顺势攥紧了她因缆车晃悠着启动时随之颤动的手。

    无名指戒指清晰可见,呈着淡淡的红色流光。

    他玩笑道:“你可不能躲着我走,再躲咱们俩都得顺着缆车掉下去。”

    缆车两侧无遮挡,他们上来前还在说,要是刮风下雨那可遭了。

    怕什么来什么,全程20分钟的索道还未走到一半,天顶风云突变。

    山坳吹来的凛冽寒风呼啸砭骨,早春四月如初冬时节霎那间凉的酸爽。

    为应对天气变化肖莎提前罩上连帽卫衣,但兜帽随风飞,两条帽绳也像招手的充气人偶“啪——啪——”地刮在脸颊上留下几条红印。

    夏邻学替她拨帽绳,自个儿的手掌则被刀片似的骤雨割红了,等烈风稍稍稳定下来,肖莎的帽子才逐渐平息下来。

    正在替她挡风的夏邻学半侧着身子看清她吹得跟鸟窝似的头发,忽然爆发一连串爆笑。

    “吹成什么样儿啦?你别光笑,”肖莎拢着自个儿的头发:“我就不该穿带帽的,就应该学你穿个没领子的算了。”

    夏邻学畅快淋漓地笑了一通。

    风雨交加仿佛将衣裳里的棉花浇得膨胀起来,两人紧贴着肩并肩。

    他说:“那敢情好,情侣穿情侣装天经地义。”

    “虽然只当一天的情侣,但这一天咱们得算作在一起。”

    夏邻学玩笑的口吻中掺杂了一抹苍凉。

    远处烟雨蒙蒙难以看清雾气笼罩下另一个角度的玉龙雪山,真可惜,他们就是为了在离开前再看一看另一面的玉龙雪山。

    “你知道的吧?我爱你,这句话从来没掺一点儿假意。”

    顺着她当年的手作攻略重新走过这条他们已烂熟于心的路线,却已物是人非。

    夏邻学再次对她说的这句话,已缺乏过去那种笃定,而像是在为他们这段有始有终的爱情划上一句恰到好处的总结。

    沉闷的隆隆雾霭铺天盖地,在漫长的沉默中,肖莎散乱的黑发被雨滴打湿,逐渐柔顺地泛起亮光,贴着脸颊。

    她用右手想将碎发拢到耳后,可右手上冰凉被浸湿的戒指才一接触到肌肤,她便突兀地一怔。

    她当然知道,但她已无话可说。

    前夜夏邻学的拥抱和他留在她唇边的气息萦绕在肖莎每一寸肌肤之中。

    肖莎迅速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衫不整的身体,他的拥抱瞬间又紧了紧:“我不想听对不起,我要你兑现你说过的话。”

    除了“爱过”,肖莎对他也有过不曾加限定词的告白。

    听起来很是动听,她在暗夜的地下停车场对他说了很多个爱字,是她叫他别放弃。

    “我只要你一天。”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边,氤氲的热气滚烫入心。

    夏邻学大可以离开得更决绝,面对一个已不爱他的女人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保持一向的谦逊有礼。

    他可以洒脱地放过,但他偏不轻易分手。

    和肖莎一样,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再这样爱其他人。

    可以流眼泪发泄但绝不软弱,他爱她这股即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倔强。

    夏邻学早已品悟出其中的讽刺之处,令他爱的正是导致他们最后分离的,越是他在乎的越是他无法拥有的。

    “我有时候会想,重来一次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夏邻学的发梢也被打湿了,他的声音也像是湿淋淋的:“可扪心自问,即使再重来一次,重来多少次,当初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了解自己也了解你,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是死局是不是?”

    也许这种无从逆转的局面在另一个时空可以被改变,在一个没有胡庆安,华雍亦不存在的平行宇宙。

    小小的肖莎和小小的夏邻学青梅竹马,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对对方了若指掌,因了解而相爱,因相爱而情愿,情愿兑现年轻时肉麻许下的诸多诺言。

    其中最蔚为状阔的诺言关乎他们的下半生,不用复杂浪漫得令人眼花缭乱,只要他用了真心她动了真情……

    如果真的存在这个时空,是不是就能少一丝遗憾?

    “其实我也想过,”肖莎的声音在冷雨中响起,像是给夏邻学回应又像是在自顾自地缅怀过去:“回到当初到底怎么做咱们才能在一起。我和你想的一样——什么办法都没用。说爱要字斟句酌,说不爱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像微不足道似的,听起来不痛不痒……但这不是小事,我知道会很难受,但咱们都无能为力……邻学,”这声音逐渐变得颤抖,像是鼓足了勇气,肖莎没有烂醉如泥,而是清醒到令她自己都窒息的地步:“你忘了我吧。”

    再缅怀总还是要回到现在。

    现在、未来,她希望他一切都好。

    对视一眼,夏邻学的目光里还看不到释然,唯有眼底深埋的心如死灰,缓缓下落的目光移到了她骨节鲜红的手。

    手指因剧烈温差而肿胀,原本箍紧的戒指此刻勒在她中指上,要把她的手指拦腰截断似的,圆环上下两圈裸露的肌肤白的可怖。

    她会很疼的。

    夏邻学机械性地俯下身去,肖莎的手指冰凉,唯有戒指附近烙铁般热,拔不掉就用牙齿,戒指不过是麦穗状的红线围起的一个闭环,在缺口出现后很快便溃不成军。

    他咬断紧紧缚着肖莎的线,咬断了属于他们两个的戒指,却许久也不见起身。

    滚落在肖莎手臂上的泪珠剔透得像一颗波光粼粼的碎钻,很快便被袭来的烟雨席卷并掩埋,肖莎将手背一转手心向上,便碰到了他被打湿的下巴。

    还来不得她心疼,写有夏邻学姓名的戒指便应声而落,这曾是他留在心底的秘密,现在说与不说已无关紧要。

    他们之间的红线已被他亲手斩断了。

    我爱你,死局也爱,但一切已面目全非。

    肖莎发现他的手很冷,在夏邻学再次仰起头后,她握住他冰冷的手为他呵气暖手。

    夏邻学闭着眼睛,眼泪顺着阂紧的一条细缝汩汩流淌,随后泪痕风干,夏邻学再度睁开双眼。

    肖莎刚好暖过了他的手抬头看了看阴云散去的天空。

    想笑却哭笑不得,她眼眶发红:“20分钟过的好快啊,快结束了。”

    脸颊上沾染着相似的已风干的泪痕。

    “替我和新郎新娘说句新婚快乐。”夏邻学也竭尽所能,咧开了个生涩的笑容。

    *

    人烟稀少的牦牛坪与白塔巍峨的雪花寺相接。

    宝刹庄严的寺庙里有肖莎和夏邻学都爱的肃穆壁画,是百闻不如一见的静心之地,时间原因未能一见,成为他们之间留下的又一个遗憾。

    华雍公务缠身,夏邻学临时接到通知要回城处理,肖莎的旅行也即将终结,老家紧闭的门扉里她又养了一株忘忧草。

    “该回去浇水啦。”

    在小院外,肖莎尽量将口吻放轻松,夏邻学被大门隔开站在台阶下心领神会。

    “忘忧草养在院子里会很好看。等到你真的有了个小院,可以多种几株。”

    “嗯,”肖莎表示赞同,在门口再次轻声道:“我还要收拾行李,明天一早的飞机,就不送你了。”

    清幽静谧的院落藏着岁月流转留下的累世缠绵,他想过和她共度余生,但他明白那不是她推脱的借口。

    是他们确实无能为力,无法从最初的最初就脱皮换骨,使得他们的“后来”化为了彻头彻尾的虚妄。

    最后再看一眼花叶繁茂勃勃静立的凉亭和她偶尔独坐其上的小楼,夏邻学胸口中涌现一股冲动。

    在分别前夕思忖片刻,他迈上台阶拥她入怀,温馨得令人心颤的一个拥抱来的漫长又短暂。

    过了半晌夏邻学再次松开肖莎,用柔情的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脸。

    尽管肖莎希望他忘记,但他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的面孔刻在心底:“让我再看看你。”

    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并非从此再无交汇形同孤岛。不是将来再见不到,只是今天过后他们再见再不一样,即便他已留下了替她拍的几张照片,照片上肖莎无忧无虑,舒展的眉宇间笑意盈盈。

    但他还是想再多看她一眼,哪怕再多一眼。

    肖莎进门前,听到他车轮滚滚向前,忽而紧急刹住,在她彻底听不到车轮声前,猛地听到他隔着小巷百米叫她的名字。

    “肖莎!”

    巷子尽头,看不清神情的夏邻学在敞开的车门外最终补上了一句没说的再见。

    她心霎那揪起转过身敞开大门,鱼贯而入的瑟瑟春风迎门而入刻在她鬓眉间,划出满鬓风霜。

    情以此始,便以此终。

    氤氲朦胧的双目有瞬间的模糊,与他遥遥相望,肖莎也很用力地挥手同他挥别。

    她说——再见,夏邻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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