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来吗？”
南柚正准备午睡，刚坐上床就接到了谢逸的电话，紧接着外婆在门外叫着她的名字，她皱着眉头起了身，看向走到门口的外婆。
“吃西瓜吗？上午冰在冰箱里的。”
南柚点点头，回他说：“我在杭州啊。”
外婆得到她的回答，笑着转身走了，南柚还能听见她在外面问外公“又去打牌啊，吃了西瓜再去”。
通话那头混杂着嘈杂的人声，但能仍听到谢逸轻笑了一声：“呵，我到杭州了，你现在在哪儿啊，我马上过去。”
南柚猛地站了起来，脑子里一时混乱无比，她不自觉看向窗外：“你在哪儿？”
“杭州东站！”
谢逸提高了声音回应，大抵是她吃惊的反应愉悦了他，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意。
“我到了，等你过来。”
睡了一觉起来，南柚看着谢逸发来的消息，仍觉得头重脚轻轻飘飘的，像是仍在梦里，谢逸居然真的到了杭州。
“外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南柚匆匆地换了一身衣服洗了一把脸，抬起头对上镜子里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禁不住发出一声对自己的嗤笑来。
“去哪里啊？外面太阳毒，伞带了没啊？”外婆跟在她身后问。
南柚应着“带了带了”，一脚踏进凉鞋里，一拔鞋跟就出了门，几乎是奔跑着出了小区，根本没来得及举起遮阳伞。
走近了奶茶店，谢逸正对着店门口坐着，一见到她就起身朝她招手，南柚一步步靠近了，才确认了真的是他，少年的眉眼里都是笑意，经历了大半的夏天被晒黑了些，却遮不住眼底的亮光，南柚小跑着冲进他怀里，被谢逸一把搂住。
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滚烫，而久坐在冷空调室内的谢逸身上冰冰凉凉。
炎炎夏日中，这个拥抱像是激凉的冰块投入温热的可乐里，发出令人愉悦的“滋滋”声。
“你怎么来了？”南柚惊喜地问。
谢逸笑着低下头，双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想你了。”
两人在店内的角落坐下，谢逸起身去取奶茶，南柚仍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无法平静下来。
直到谢逸将冰凉的奶茶塞进她手掌心，那一瞬的激凉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腿给了谢逸一脚，冷静下来才问：“你身份证不是在你妈妈那儿吗？你怎么来的？呆多久？”
谢逸一挑眉，扬着嘴角从包里掏出户口簿：“我跟我妈说跟同学去常州恐龙园，把身份证骗到手了，不过我晚上九点前要到家，”他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走了。”
南柚愣住，眨了眨眼：“那你来……”
谢逸握住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节：“来看你啊。”
“你都想我想到凌晨两点了，我怕你看不到我一直睡不好，我就来了。”
南柚咬着唇忍着鼻尖的酸意，用指腹去蹭他的手指：“累吗？”
“好累啊，我早上六点多久起来了，七点多出门，九点五十五上车，十一点多到杭州，还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结果还要再走一阵才能到。”
谢逸说着弯了身子，将脑袋搁到桌上，挨不过困倦打了个哈欠。
南柚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凌晨两点多他还被她一个电话叫醒了，下午的两点他却已经跨越了两百多公里的车程来到了她身边，怎么会不累呢？
谢逸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眯着眼笑着支起脑袋来：“你要好好睡觉，不要总是想太多。”
“嗯。”
她点头应下，谢逸紧紧扣住她的手，几乎将她整个手掌包裹其中，南柚一抬眼对上他坚定的眼神。
“谢谢你给我打这个电话。”
送走谢逸以后，南柚渐渐从那种轻飘飘的幸福感中抽身出来。
晚间面对外祖一家时，心情也比从前平静了许多，在那些日渐熟悉的关切声中，南柚乖巧应声着，终于下了决心。
晚饭过后，她回房间主动给罗婷打了个电话，那头好像还没吃上晚饭，电话一接通先入耳的是熟悉的油烟机声，接着是罗婷意外又惊喜的声音。
“柚子啊，今天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南柚又想起谢逸的那句话，或许阿姨也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电话吧。
罗婷在厨房里叫了一声陆笙，将手机换到左手：“柚子啊，阿姨把这个菜炒了，你先跟陆笙聊两句好吧？”
陆笙进了厨房就看见罗婷在通着电话，开口问：“谁啊？”
南柚在那头也听见了陆笙低沉的声音，罗婷说着“是柚子”，把手机塞到陆笙手里，一边当心着锅里的炒菜，一边交代着：“你们先聊，我炒完菜就出来，别没说两句就挂了。”
“喂？”男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大提琴低沉的弦音在夏夜的星河中徐徐淌过。
“嗯。”
两个人在短暂的问好后，有半分钟没说上话，气氛因为沉默而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陆笙随便找了个话题。
“在舅舅家住得怎么样？”
南柚被问得楞了一下，这个问题罗婷也经常问，几乎每一次打来的第一话都是“在杭州习惯吗”之类的。
她都是怎么回答的呢？
没什么不习惯的；舅舅今天带我去逛街了；糖糖真的好可爱，比她爸爸妈妈长得都好看；最近有很认真在做作业……
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日常，对那些焦虑和不安闭口不言。
她想了想，喉头滚了滚说：“我想回去了。”
“哦，什么时候到？”
南柚咬了咬唇，眼神不自觉飘向门外，将房门轻轻关了起来，忐忑地组织着语言：“我舅舅……他们可能不太想让我回去。”
“哦。”那边是短促的一声回应，再是平淡不过。
南柚的心都被这一声提起，却听他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又问：“我去接你？”
“你什么时候来？”
陆笙好笑又好气地嗤笑了一声：“你好像在就在等我说这句话啊。”
南柚有些难为情没有回答，虽然她也很想否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嗯，知道了，我这两天过去吧，我妈来了，你跟她聊。”
手机被换到罗婷手里，女人细软又温柔的声音立时出现在耳边：“今天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呀？”
“阿姨，我又开始做梦了。”
没人比罗婷更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了，她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起来：“那怎么办，你跟家里人说了没？之前不都好了吗？”
南柚不自觉开始抠着指甲：“阿姨，我想回去了，可不可以让陆笙来接我啊？”
“我让他明天就去！”
南柚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心中暗暗地想，或许她早就应该把这些事告诉罗婷了。
“我今天就回栗城了。”
南柚在收到陆笙已经上了地铁的信息后，同外婆摊了牌。
外婆面上瞬间变得惊慌无比，舅舅和舅妈都还在上班，外公吃过饭就去了棋牌室，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可以阻拦南柚即将离去的事实。
她试图说些什么，即使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南柚的。
“怎么这么突然，让你舅舅送你啊，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南柚有些不忍，那双苍老的手抓住她的双臂，手背上每一道痕迹都清晰可见。
“罗阿姨的儿子来接我的，已经到杭州了。”
外婆闻言慢慢松了手，双手摩挲着，一双眼左瞧瞧右瞧瞧：“那我给你切点水果，你带着路上吃啊。”
南柚原本是要拒绝的，但她一抬眼却见外婆眼眶都红了，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背过身去，一呼一吸地平稳着呼吸，所有言语都被哽在了喉头。
“好。”她装作没有看见。
对不起外婆，真的对不起。
她咬着双唇转身回了房间，眼泪同满心的愧疚一起溢出来，甚至让她有了一霎的迟疑，自己做的这个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过到了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抬手将颊边的泪痕抹去，将昨天收拾好的衣服整理进包里，在这个生活了一个月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确定已经没有什么落下后，背着包走出了房间。
她坐在餐桌旁注视着老人在厨房里佝偻的背影，给陆笙发了一条短信。
[我好了。]
外婆拿着小餐盒出来，打开她的书包放了进去，南柚瞥了一眼，香蕉橘子草莓剥好洗净了整整齐齐地挨在一块儿，没有她不喜欢的苹果。
“他到哪里接你啊？我送你过去。”外婆问她。
南柚握住外婆的双手，摩挲着老人干枯松弛的皮肤，低着头没敢看她的眼睛：“就在小区门口，下个楼而已，别送了。”
外婆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告别。
“我国庆来陪你跟外公好不好？”
南柚仰起头来，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外婆还是没开口，只是抿着唇微笑，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背，点了点头。
他们留不住她，就像十几年前留不住她妈妈一样。
外婆其实早就心中有数，只是舍不得放手，她站在门口看着南柚一个人大包小包地下楼，留不住也不敢送，老人眼里涌出的悲怆让南柚有一瞬间的心软，眼眶被泪水氤氲的瞬间她转过头去，咬着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小区门口身影修长的男人转过身来瞧见了她，他的眉宇因为夏日炙热的阳光而微微皱着，白皙的肤色在人群中一眼可见，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随意地接过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声音冷清却没有不耐。
“走吧，回家了。”
回家了。
南柚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了，心里的迟疑轻易地被这三个字所瓦解，她转过身看向外婆所在的那栋楼。
再见了，杭州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