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南柚只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更难熬。

    起初,只是外公外婆过分的嘘寒问暖,似乎她这半年失去了亲人独自过着分外凄苦的生活,每到这种时候她不由地会想起罗婷的脸来。

    阿姨确实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好到如今回到真正的血亲身边,她也觉得无苦可诉,甚至只想早点回到栗城那个小小的房子里。

    偶然间一次凌晨起夜时,南柚听见老人的哭泣声,她背靠在门外的白墙上,低头看着不合脚的拖鞋,屏住呼吸听着外公和外婆小声地说着话。

    外婆本来就有哮喘,当下因为哭泣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像是拉风箱般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别到时候又喘上了。”外公“哎呀”了一声,说出口的安慰也十分的生硬。

    “我看见柚子,我就想起小妹,过年来的时候三个人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留柚子一个小丫头,她心怎么就这么狠?”

    屋子里传来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叹息,南柚抿着唇咬紧了牙,垂下的视线逐渐失去了焦点。

    直到门内渐渐没了声音,她才摸黑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平静地躺下去,听着小吊扇在头顶“呼呼”旋转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里闭上了眼睛。

    大概因为是陌生的环境,每天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老旧的窗帘照进房间时,南柚的意识就清醒了,很多时候都比定时闹钟更早。

    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将窗帘缓缓拉起,在满屋燥热的空气里打开令人生厌的暑假作业,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舅舅舅妈都离家上班去。

    时间久了,大家心中都意识到了,南柚在逃避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他们开始轮番地和南柚谈心,试图走近温暖她,但南柚礼貌得像个陌生人,温顺得叫人挑不出错处,但她年轻的双眼里无时无刻不透着疏离和坚定的抗拒。

    他们才终于发现,不在身边的这十几年,终究筑成了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

    周末舅舅打电话让表姐带南柚出去逛逛,还得趁着外甥女小糖糖午睡的空隙,南柚没拒绝,温顺地坐上车,听着表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不放心地和舅妈交代孩子的事情。

    她侧目看着两旁同栗城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街景,有一句答一句地应对着表姐的问题和寒暄。

    南柚其实没什么兴致,小时候妈妈就带她来过西湖,现在天气又太过燥热,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而表姐去年年底才生了糖糖,如今更是没什么体力来个西湖一圈游。

    最后她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了,宋佳颖把带来的水壶递给她,开口说出了今天出来的主要目的:“柚子,我也知道你跟家里不亲近,但是我们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了,爷爷奶奶希望你留在杭州,你应该知道吧?”

    南柚喝了两口水,将杯子盖好,舔了舔仍有些干燥的嘴唇,将视线投到了遥远的湖面,“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他们呢?”宋佳颖看着这个表妹沉静的侧脸,心里有些无奈。

    南柚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直说了:“我不想呆在杭州。”

    果然,宋佳颖心下叹了口气,她就跟她爸说了,南柚一看就是心里有主意的孩子,但也没办法,她接着问:“你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我听听看才好劝他们。”

    南柚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宋佳颖,没有想过表姐会存了劝家里人的想法。

    她紧紧盯着表姐的眼瞳,黑黢黢的瞳仁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那种真诚不似作假,最后她低下头去,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那是前几天舅舅舅妈带她去商场新买的帆布鞋。

    “因为太可悲了。”她轻声地说。

    周末的景区实在太过嘈杂,小孩儿笑着跑过,家长在身后喊着追着跑,伴随着湖水一下一下撞击着岸边的潮水声,宋佳颖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南柚在说什么。

    她伸手拂开落在腿上的树叶,不解地问:“怎么会这么觉得?”

    “十几年前,他们没能把妈妈留下,家人和爱情,她选了我爸,现在我也没能留下妈妈,我和爸爸她还是选了爸爸,她为了爱情背井离乡,也为了爱情奔赴死亡。”

    南柚的声音凉凉的,说话又轻又缓,在这夏日的树荫下让人不自觉沉下心来,宋佳颖怔怔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口一滞,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南柚甚至笑了笑,没有讥讽也没有苦涩,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微笑:“只要看到他们我就能想起我妈妈做的选择,我也希望他们不要留我,我不想让他们觉得,十几年前他们留不住他们的女儿,十几年后也留不住他们的外孙女。”

    所以不要开口就好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视线在来往的行人身上停留,最后却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不想把彼此放在这种可悲的境遇上。”

    宋佳颖设想过很多理由,或许是不愿意离开有着父母回忆的那个家,或许是舍不得栗城的这么多年下来的朋友们,又或许是对来到杭州这座陌生的城市生活有所顾虑……

    她甚至觉得表妹有些不懂事,单纯地只考虑自己的心情而不考虑生活和未来,对长辈的关心视若罔闻。

    但如今对上女孩儿的不起波澜的眼瞳,她却想,南柚想的已经远远超乎她的想象,生活为什么要给少女这样的伤害呢?

    也许她说得对,宋佳颖微微张开口,看着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儿,眨了眨眼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开口成了:“走吧,我们去白堤走走。”

    话说出了口,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起来,南柚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大多时候一睁眼就忘了,但心口却一钝一钝地痛,一伸手就能摸到满头的虚汗。

    不知道宋佳颖是怎么跟家里说的,外公外婆不再提留下的事情,但舅舅也迟迟不说什么时候送她回栗城。

    罗婷打了几次电话,南柚始终没开口讲过做梦的事情,也没提过自己有多么想离开这里,她怕罗婷担心,也怕罗婷即使知道了也无计可施。

    那天晚上南柚再度惊醒过来,她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呼吸着。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她攥紧了毯子,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无力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日子仿佛回到了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那场意外似乎成了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围墙。

    她伸手去摸手机,开机后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二十三分。

    南柚赤着脚走下床,缓缓地拉起窗帘,窗外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天空被硕大的树木和高楼所遮挡,即使月光在房间内铺洒了一地,她却找不见一点月亮的踪影。

    她在床边坐下,翻了很久的通讯录也不知道该给谁打这个电话,在这个八月的凌晨两点。

    谢逸。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的瞬间,南柚就按下了通话键,手机里的嘟声在悄无声息的房间里像是能够引起回声,震荡着南柚的心跳。

    “南柚?”男生干净的声线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像是将她的名字裹在了喉中。

    只是被这样叫了一声,南柚却觉得自己所有的难过都有了出口,她瓮声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谢逸眯着眼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半睁开了眼,茫然地眨了眨眼问:“你说什么?”

    电话里却没有回音,只是能听见女生轻缓的呼吸,谢逸这才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他伸手摸到枕头边的闹钟,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确认了一眼时间,是凌晨两点多,他打了个哈欠,支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清醒了一些。

    “怎么现在还没睡?”

    南柚重新躺会床上,把毯子将自己裹好,睁眼望着天花板:“我又做梦惊醒了。”

    谢逸显然还在和睡意挣扎着,先是“唔”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接上她的话:“吃巧克力了吗?”

    南柚无声地笑了:“你不在,哪来的巧克力?”

    谢逸长长地“嗯”了一声,脑袋因为困意渐渐向后仰去,最后“咚”地一声撞到床板上,他吃痛地“啊”了一声,意识终于汇拢了些。

    “在杭州不开心吗?”

    “我暑假作业都要写完了。”

    那就是不开心了,谢逸瞥了眼闹钟上的时间,再不睡的话天就快亮了。

    “把眼睛闭上。”

    南柚翻了个身,将手机放在耳朵底下,侧过身子背对着窗户,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我给你唱歌,你好好睡觉好不好?”少年温柔的声音像是无形的蛊惑。

    “嗯。”南柚的眉眼都放松了,轻声应他。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谢逸的声音轻轻的,在她耳边通过耳骨到达脑海,让南柚的不安都暂时停歇下来,黑暗中只有少年清澈干净的歌声,引着她向安稳的睡意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逸开口问:“你想我吗南柚?”

    没有人回应,手机里只剩下少女轻巧又平稳的呼吸,看来是睡着了,他挂掉了电话重新躺下了。

    我好想你。

    谢逸还在想她刚刚说的话,闭上惺忪的睡眼缓缓露出个甜蜜的笑容来。

    我也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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