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勒斯记得那时口渴快把他折磨疯了。他想喝水，任何水，于是跌跌撞撞爬向湖边。指尖刚碰到黑色的水面，一只冰冷滑腻、没有一丝生气的手将他拉了下去。

    他想挣扎，但身体慢慢被水浸透带来的舒爽感又让他懒得动弹。但这样的情况很快被缺氧打破，他醒悟过来时，鼻腔已经灌满了水，酸胀无比，它们正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气管。湖底似乎有光，憋闷终于让他回过神，这才看清原来湖中叠满了一张张没有表情、全是眼白的脸。他吓了一跳，摸遍全身也没找到魔杖，想向上游去，却发现阴尸像水草一般紧紧缠绕住他的腿，接着是双手。他们密密麻麻地阻挡在他与外面的世界之间，无声欢迎着新的同伴。

    他不想死，不甘心就这样死去。那杯毒药带来的幻想深深刺痛了他，他接受不了就这样结束一切。但他挣扎地越激烈，阴尸的缠绕就越近，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时冷时热，憋红了的脸夹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之间。

    没过多久，他耗光了所有氧气，四肢开始变得绵软，几乎感受不到那些抓着他的力道了。他觉得身体正慢慢下沉，唯一感受到的热源只有自己还在努力跳动的心脏，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尽量想去用一些美好的事分散濒死带来的巨大恐惧、孤独还有身体的不适，却越来越觉得遗憾……他想要另一种选择，想要另一种结局。

    接着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也挡不住水流的侵入，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滴水，就这样悄然消失在湖中——他的结局，他的宿命。

    一片漆黑中，似乎有金光一闪而过，但他浑身无力再也分不出丝毫注意力了，他想，就这样吧，不论前面是什么，唯有接受……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因为身处一个白雾弥漫的地方，而且感受不到四肢，仿佛飘在空中，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他听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看到了奥赖恩，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基于所见，他几乎能得意地宣告自己英雄般的牺牲，但他不太想见到这个死得莫名其妙、不负责任的父亲。

    所以，奥赖恩要为他指引接下来的路程吗？他胡乱猜测着，为什么不是西里斯呢？还是说，即便做了这么多，他们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人——分院帽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觉得有些沮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跟那些他现在讨厌的人一样，并没有任何区别？哦，梅林！他即便死了也脱离不了那群令人作呕、自作自受的黑巫师吗？

    父亲终于清晰出现在他面前，手里仍然握着那个心爱的烟斗。“你好，雷尔。没想到今天这么快就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中的轻快让雷古勒斯有些气愤，难道他一直在期待我的死亡吗？于是他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没有回答。

    奥赖恩吸了一口烟斗，仔细打量着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来这儿？天哪，你湿透了！怎么不给自己来个烘干咒？”

    “首先，很明显，我死了。第二，我没带着魔杖，”他气急败坏地回答，“而且，我不认为我还能用它——虽然魔杖通常会伴随巫师下葬，但我从未见过或听说过灵魂也要用魔杖。”

    他父亲挑挑眉，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不，雷尔，你没弄清楚情况。我们——”

    “我没弄清楚情况？”雷古勒斯粗暴打断了父亲的话，他厌倦了这些父慈子孝的小把戏，接连发出冷笑。“不巧的是，我对一切清楚得很。该死的，看在梅林的份上，既然我们都已经死了，而且不知道要一起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能不能别再糊弄我了！”

    “不，亲爱的孩子。”奥赖恩脸上令人不悦的笑更大了，他朝儿子伸出手，“或许一个友好的握手能帮你拨开迷雾？”

    雷古勒斯怀疑地盯着他，好吧，只是无所谓的握手，他不至于拒绝。伸出手，他却发现透过了父亲的手，他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于是又试了一次，这次仍旧只抓住了空气。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奥赖恩：“这——这是为什么？”他有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大胆猜测，但他害怕失望，不敢说出来。

    他父亲鼓励似的朝他点点头，“是的。你没有死，”说罢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的保护咒生效了！”

    什么保护咒？雷古勒斯一头雾水，惊讶又迷茫地看着父亲。“我只知道你给我们的房子施了很多强大的保护咒，即便你不在了它们仍旧生效。”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看来我之前并没有白费功夫。”奥赖恩又砸吧了一下烟斗，“但我做的远比你发现的多。你现在还活着，这就是我的杰作。”

    首先，雷古勒斯仍然无法说服自己仍然活着；其次，他不懂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啊，是的。我想，我的出生也是你引以为傲的杰作之一吧？”他讽刺道。

    “雷尔，你变得不一样了。”父亲侧着脑袋打量他，“难道那个咒语还会有让人变得暴躁的副作用？”

    “拜托别再绕圈子了好吗？”雷古勒斯痛恨这些隔靴搔痒的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我在你身上施加了一种古老的咒语，当你遇到生命危险时它能救你，但很可能只有一次。我还想进行更多的尝试，但很不幸——”奥赖恩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他们都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雷古勒斯惊讶无比，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父亲的误会深得离谱，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他一直以为他是死于某种邪恶的黑魔法实验，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觉得父亲说的是真话，却相信不了任何一个字——到底是他的故事太荒谬，还是他不愿意相信他、颠覆自己的认知。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救了我？”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动作，该抱抱父亲吗？还是拍拍他的肩膀？但要命的他只是木讷地立在原地，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不用客气，我的儿子，这是我该做的事——保护家人。”又是那种像是在谈论天气的熟悉语气。但随后他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或许我该更早做这些事……”他没有说出原因，但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西里斯，他的大儿子。

    “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好家人！我从头到尾根本就不需要你在这里自作主张地搞来搞去！”雷古勒斯大吼大叫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惊愕、懊悔或是感动。他觉得无能为力，曾经的怒火与猜测就像一张张嘲讽的面具，见证着他的愚钝和无知。

    奥赖恩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就像看透了他那虚张声势的怒火一般。“孩子，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言语变成了徒劳，雷古勒斯张开嘴本来还想说些泄愤的话，但说出来却变成了道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真相是这样。”他不该躲避愧疚，无法否认自己对父亲的不理解和无礼。

    “不必觉得抱歉，雷尔。我很高兴能这么做，我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希望这场该死的战争能早些结束。”奥赖恩又吸了一口烟斗，将目光转移至雷古勒斯身上。“那么，或许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差点死了吗？”

    他想告诉奥赖恩自己对黑魔王的厌恶和魂器的事，迫切想跟父亲分享这个折磨了他很久的秘密。但他突然想到父亲在家的画像还有纳西莎和贝拉她们不规律的来访，他必须杜绝一切可能的意外。

    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坦白，但却无法做出等价交换，说出自己的秘密。“没什么……”他嘟囔道，“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事。”

    这个答案似乎并未让奥赖恩觉得奇怪，他仍旧微笑着点点头：“时间会揭示一切，不是吗？就像今天这样，一切谜题最后都会迎来答案——假如一切还来得及的话。”

    雷古勒斯松了口气，庆幸他没再追问却也觉得失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独自承担这个秘密多久，长期紧绷的神经让他觉得无比疲倦，与此同时，他又渴望来自父亲的肯定。“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我并没有死？”他决定换个话题。

    “至少目前你还活着，”奥赖恩想拍拍他的肩膀，但他的手穿透了他的身体。“但这不意味着你一直能有这种幸运。这个魔法很可能只能救你一次，虽然我很想你，但更希望我们不会太快再次相见。你能答应我，以后更小心谨慎吗？”

    他点点头。他也想自由做出决定，但更多时候是身不由己。不可否认，父亲的话很对，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时候不止一种，他或许应该更多地开拓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