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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约定

    掏心窝子的话说完,两人也歇够了,路是要走完的,毕竟夫人安排的事情她们还未办妥。

    明月枝与东方既白跟在这两人身后又走了几步,都很默契地喊了停。先是衡量了一下这绕池至少半圈的距离,又想了想这两丫鬟估计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最终两人一合计,还是直接飞去对岸好了。

    刚在岸边落脚,明月枝依着现在比东方既白还要高出半个身子的优势,视线直接越过白云院两人高的白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悠闲坐着的两人。

    上头是一棵的遮天蔽日的梧桐,将一方石桌遮得严实,桌上置一盘棋,两壶酒,两人分坐两端,看着是在手谈。

    正对明月枝的那张脸很好认,正是奚野,坐在他对面着青裳之人自然也不用多想,想必定是叶前辈了。

    “落子无悔,你又来。”明月枝攀在墙头,听得一声十分无奈的呵斥。

    再举目细看,只见奚野前辈举着一枚白子抓耳挠腮,大约是悔棋被捉住了,叶前辈正拿起旁边驱蚊的蒲扇教训他。

    这是千年前沈家最不起眼的院落,暮春枝头还有桐花抱香,清凉风正从院墙上的什锦窗中穿堂而过,小喇叭似的紫圈白花吧嗒一下,簌簌坠地,正应了蒲扇一声敲击。

    ……

    “唉…你让我一点怎么了?”奚野看着被吃得七零八落的白子,捂着头哀声叹气。

    叶意心抿上一口杏子酒,微微眯眸:“事不过三,这是第三回了。”

    “那我不下了,这几年你的棋艺突飞猛进,我下不过你。”

    奚野丧着一张脸,将手中棋子一放,翘腿直接摆烂,左手捞起一把酒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狂喝了起来。

    叶意心似是一愣,听到这话,兀地意会了。难怪她觉得奚野这棋艺是越来越臭,原来是她精进了。

    也是,这几年她除了日常打坐就是与自己对弈,偶尔去一去砺剑阁,请人愈剑,棋艺能不好吗?

    她放下酒杯,转而拿起放在一旁的常自在,用麂皮抹了桃花香膏,仔细擦将起来。

    酒过一盅,奚野百无聊赖地看叶意心擦剑,看她反反复复地擦,看她不厌其烦地擦,像是在与常自在梳洗,且认真程度远超梳洗她自己。

    他看向她那张素净到极致的脸,心里不免纳闷:连一把剑都知道给它抹香油膏,怎么不知道捯饬捯饬自己。

    入了他沈家的大门,怎么活得跟遁入空门似的。

    但看着看着,他忽地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盯着叶意心的额头,神情疑惑地问道:“咦,你这额头上是不是又生了个痘疮?”

    叶意心摸上自己的额,不大在意地点头:“大约是天渐热了,不适应。”

    “你都在这里待了快十年,还不适应?”奚野皱着眉,心里犯起嘀咕。何况修行之人,哪里这么容易生小毛病。

    “不如下次我请个医修来给你瞧瞧,我觉得你额上这疮生得着实有些奇怪,上次给你带的膏药难道不管用,怎么反反复复不见好?”

    “可以吧,可以吧,你看,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居然生了痘疮,多么令人遗憾。”像是怕叶意心不答应,他敲击着桌面为自己造势。

    “那就有劳你了。”叶意心展眉一笑,她对这种小事一向不上心,上阳城的气候并不适宜她,她很早之前就知道。

    但如果推辞的话,奚野肯定要唠叨一大堆。

    可惜话音刚落,絮絮叨叨的话还是不要钱似的从奚野的嘴皮里飞了出来,像是攒了八百年没有跟人说过话,就等着来这里专程说给她听。

    大到修仙界最近又新出了哪几个宗门,又有几个破了化神合体境最近在冲击大乘了,小到他云水间的黄皮狗还是花皮狗又下了几只崽崽。

    “你许是不晓得,东海之滨以外的蓬莱仙山里最近出了个很了不得的散修,听说剑道、医道、佛道,连炼器一道也是,样样精通,简直是个全才。”

    “你知道鲁连山新得的那把刀的品阶吗?听说都超过上品了,就是他出海去寻那个散修锻造的,当然,肯定还是比不上你的常自在。”

    “你说,是这个人的炼器技能高超,还是沈家的好?”

    “我正在筹谋着哪日出海去寻一寻这人的踪迹,不知其可否有意在我水云间落脚稍作歇息,到时候我要来杀一杀沈家的威风。”

    “还有,最近我与弘明在寻一批医修,除攻疑难杂症外,还有专事妇人生产的。”

    叶意心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信息中提炼出了几条重要的,不时应和几句。

    又捡了最后这一条答了:“你这个想法很是不错,蠡越上回生产时大出血,险些丢了一条命。若能组建一支专攻女子生产的队伍,并将经验编书成册流传下去,是造福万世之举。”

    奚野挠了挠头,不愿居功:“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桩事本就是蠡越嘱托的。”

    “对了,说起蠡越,你给她那一对龙凤胎的满月礼,她倒是喜欢得很,还说过些时候便要携弘明一道来上阳城拜访你。”

    “你这十年都鲜少出门,蠡越很是为你担心。时常在弘明耳边念叨,沈家的规矩太多了,连外出访友都要管。”

    叶意心拭剑的手一顿,重新拿出一块桃花香膏,握在手心里,待香膏被体温完全融化后,才细细揉进一张干净的新麂皮里。

    她知道这话是他在添油加醋,蠡越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不必担心我,总归有修为在,无人敢为难我。”说到此处,她却顿了顿,眉宇间似乎有些疲惫,“其实我也有一事想托于你。”

    奚野忙道:“什么事?你只管说。”

    叶意心微蹙着眉,语气却坚定:“去帮我问一问鲁连山他的刀是如何煅造的,再帮我仔细寻一寻那位海外仙山的散修。”

    奚野点头应下,又不自觉多问了一句:“煅器这种事情,你找沈家不是更快?”

    叶意心没有答,垂头闷声抿了一口杏子酒。

    奚野抵住唇,语气里多了些小心翼翼:“意心,你在沈家,是不是过得很累啊?”

    修仙世家规矩大,比之尘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都不是第一天知晓。

    “你师傅当年让你为自己取名,你说你要叫叶意心,是希望自己一生都能‘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可是现在你还记得吗?小叶子,你当真就这般喜欢他吗?喜欢到甘愿为他放弃你的自由?”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叶意心停下摇扇的手,瞥了眼低头摆弄手指的人,也知晓他是不忿,但因这事不能详解,遂也只能勉强安慰道:“奚野,这是我与修水的约定,你真的不必挂心我。”

    “那到底是什么约定?哪有这样的约定?就算进了他沈家的大门,但互为道侣,凭什么他沈修水能逍遥天地间,你叶意心只能困在这三尺宅院里头。”许是越说越觉得气愤与不平,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我不好与你多说。”叶意心忙伸手安抚,目光若有若无瞥过院门,复又捻了捻眉心。

    怕奚野不依不饶,她再度强调:“是真的不能说,这是秘密。”

    终归是不想拂了好友的心意,她沉吟片刻,又添上一句:“回去叫蠡越不必来看我,今年除夕如若没有意外,我会回蠡城陪她守岁。”

    话音轻巧落下,听的人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本来憋住的一口气霎时间消散:“啊…那到时候我从水云间下来,陪你们一道过节。”

    说罢还将目光投向叶意心手中的剑,“再给我们常兄也换身新衣裳。”

    “话说…”他伸手指向常自在,“他就这么讨厌我吗?虽然我看不见他,但也不至于每回我来,他都躺在剑里,从不肯与我打声招呼吧。”

    ……

    院子里的絮语声停歇,明月枝被东方既白揽腰抱上了梧桐树。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四条腿,全都悬在梧桐树的枝干上,也悬在两位前辈的头顶上。

    这距离若是再近一点,大约还能嗅出那两壶杏子酒里还加了何种香料用以渍味。

    是以,明月枝也能清楚地看见奚野前辈头顶上那一茬方才被叶前辈敲出来的乱毛。她想了想,还是默默将两只脚收了回去,转而以盘腿的方式坐着,以手撑头侧颈打量树下的人。

    “你看出什么来了?”见明月枝紧皱着眉头,一个劲往叶意心脸上瞧,东方既白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这个问题明月枝不好回答,树下的叶前辈已经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因为角度问题,明月枝只能看见她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总不能跟东方既白说她恍惚间看见了叶前辈眸中一闪而过的变化,像本就岌岌可危的枝头嫩芽经风吹得再次落拓,所以一时起了好奇心,好奇那一刻叶前辈是在因为什么而沉默。

    但这种描述过于抽象且抒情,抒情得像是她的脑补。因为真实情况极有可能是她骤然从日光下跑到树荫里,视觉出现了偏差,误将光影间的变化当成了叶前辈眼睛里的情绪变化。

    人们时常在形容一个人过得不好时会说“看,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那自然而然也会在看见一个人目光失神的时候默认这个人在当下的这一刻过得不太好。

    可回头想一想,方才奚野前辈的话那么多又那么密,她一个旁观者都要听困了,叶前辈作为当事人还要时不时应和他,说不定比她还要困。

    所以所谓的眼神没有光彩,说不定其实只是叶前辈困了而已。

    明月枝耸了耸肩,决定转向更为现实的问题,眉心几乎要攒出一道桥,她很是疑惑地看向东方既白:“你说,叶前辈跟沈修水的约定是什么?”

    “听方才两位前辈的意思,叶前辈连最基本的外出访友都受到限制,除了因为修仙世家规矩繁冗之外,还跟这个约定有关系。”

    “还有,叶前辈在沈家已经待了快十年,我记得史册中有载,叶前辈一剑挽蠡城的时间是在始正三百五十二年冬,而沈家毁于始元二年秋天的一场大火。”

    沧渊的修仙界,纪年方法与尘界不同,不是帝王纪年,也并非一个甲子数为一周期的干支纪年,乃是甲子数的六倍,这里的六,意指六合宇宙。

    “从始正三百五十二年冬到始元二年秋,这期间的时间正好是十年,也就是说叶前辈自那场轰动修仙界的除妖大战后便来到了沈家,并在沈家待了将近十年。而在这近十年里,她一步都没有踏出过沈家。”

    “其次,还有要注意的一点,是叶前辈与沈修水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我们已经能知道他们大概率是表面夫妻,合约道侣。但依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个时候的叶前辈与沈修水的关系还算和谐,至少应该是信任的。毕竟亲近如奚野前辈也要为此拈酸,那是什么让他们两人在不久的将来突然反目了呢?”

    “最后,刚刚叶前辈还跟奚野前辈提到说要去找那个海外散修,估摸着是与煅器有关。但既然是与煅器有关,她为什么要放着沈家不用而舍近求远?”

    “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疑问,都跟那个约定有关系。”

    “甚至,这个约定还跟沈家的覆灭有关系。”

    “少主,你觉得呢?”明月枝将自己的所有推断全盘托出,一气呵成,又顺道转回来打算听听东方既白的看法。

    但身旁的人却没动静,直到她再次出声。

    明月枝眨了眨眼,又用手在东方既白面前晃了晃。

    有显而易见的瞳孔变化,这说明人还醒着。

    明月枝挑挑眉稍,不禁弯眸:“怎么,少主,您也犯困了吗?”她笑着揶揄,“不过奚野前辈说话确实挺催眠的。”

    东方既白回过神,同样笑了笑。

    当然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她抽丝剥茧的速度太快了,连他也略有惊讶罢了。

    他执扇撑在下颌下,目光落在明月枝身上,停顿片刻才解释道:“不是困,是想听你继续说下去。”

    明月枝轻轻瞥开眼,只因这目光太过专注,比梧桐树外的骄阳还要让人难以忽视。

    她随手用指尖勾起耳后的碎发,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继续正色道:“那我们不如来大胆假设一番,比如说让叶前辈留守沈家十年,就是这个约定中叶前辈所需要付出的条件。”

    “而一项约定如果能够成立并长久稳定地执行下来,那么在约定之初,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势必是对等的,或者说是公平的。所以…沈修水要付出的条件是什么呢?”

    “不如从沈家本身能为叶前辈提供什么这个角度来考量?”东方既白从善如流地接上话柄。

    “所以沈家能为叶前辈提供什么?”明月枝眯眸一瞬,转而看向东方既白。

    “煅器。”两人异口同声。

    “是了,煅器,而现在叶前辈让奚野前辈去另寻一位同样精通煅器的散修。”明月枝心中多了把握几分,更是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

    “也就是说,沈家很有可能没能为叶前辈提供她所想要的东西?”考虑到条件不充足时也有可能导致目的失败,她又多加了一句,“或者是提供了但效果不明显,并不足够让叶前辈达成她的目的。”

    “但…即便是这样,应该也不至于反目吧。”她用食指关节抵住下颌骨,拇指压在颐下软肉上,这个动作有助于她思考难以理解的问题。

    盖因她从前很少同人交往,更不用说与人立下什么契约或者约定关系了,所以还真没有过因为约定而与朋友闹到反目的经历。

    不过她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她虽然从前没有跟人因为约定而闹翻过,但她目前的的确确有一个正在履行过程中的约定。

    是以明月枝砸吧砸吧唇,决定发挥一下“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如此方能尽快将众人从这个莫名其妙的无常境中解救出去。

    于是,她壮起胆子问了一句:“少主,你说依照咱们俩之间的约定,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与我反目啊?”

    “就像如果我炼化结璘魄后,发现这玩意儿其实也无法根治你的病症,但看在我们这一路肝胆相照,生死相交的份上,你应当不至于要…将我们的挚友情谊全部抛之脑后,最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吧,哈哈…”明月枝干笑两声,其实她还真不敢确定。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东方既白愣了片刻,不过顷刻间又明白了她的思路。

    执扇的手轻轻一挥,带起一缕凉风,他挑起眉梢,唇角挂起一抹微笑,说不上是冷笑还是暖笑,也许本就没有温度。

    “的确不至于。”他道。

    明月枝只好讪笑:“也是,少主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真正的反目成仇应该是我一路辛苦助你炼化结璘魄,但是你拍拍屁股就跑了,亦或者再狠一点,同时还联合你的师父师姐们来对我围追堵截。”东方既白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完还勾唇朝明月枝笑了笑。

    这一回是真的冷笑。

    他笑得云淡风轻,看得明月枝心惊胆战。

    声音发着颤,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继续接下去:“然后少主肯定不屑于给我一份绝情书,而是势必追杀我至天荒地老。如果我又恰好不幸落于少主的手中,那么少主大约还会与我开展一段诸如沈修水对叶前辈一般的暗室囚禁情节,只是少主对我又绝对不可能像沈修水对叶前辈那般,存在一种似爱非爱似恨非恨的情绪。”

    “到时候我只会生不如死。”

    看吧,对上了。果然,这种将自身代入其中推演出的情境与事实发展出奇地一致,一切都是因为此类约定中必定有一人负重前行,而受益却遥遥无期。

    总而言之,就是有人在其中充当了冤大头。

    但正因为将自己代入了其中,现在明月枝只觉得浑身冒着寒气,她抖了抖肩,第一次这么热烈地盼望太阳能够亲切地照耀在她身上。

    “其实…也不一定,但你很有自知之明。”东方既白似笑非笑地收起了骨扇,看向明月枝的目光有那么恍然的一瞬间飘渺不可寻。

    明月枝还在安抚因为过分沉浸剧情而竖起的寒毛,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听闻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多问了一句:“哪个不一定?是你可能会给我一份绝情书,还是我不一定落在你的手里?”

    不过话说回来,钟暝山少主的绝情书应该是可以拍卖的,她身上唯一的一张一百金银票已经花光了。

    那自知之明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没等明月枝想出个所以然,白云院门外已然多了两个袅娜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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