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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缘·暗箭(二)

    盛景这口气还没吐完,安静的空气中便响起几不可查的微妙破空声。一枚黑色的飞镖直取她的门面而来,这枚飞镖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盛景只得急急抬手护住脑袋。

    似乎有谁翻过假山朝她奔来,衣袂翻飞发出响亮急切的猎猎声。

    等了一会,盛景疑惑地放下手,乱糟糟的抓捕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只见那枚飞镖停在她的额前,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不详的黑红色血液从那只手的指缝流出,滴到桥板上。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晋阳侯拧着眉头,面色苍白冷厉,胸口剧烈起伏着,大颗冷汗从他的眉骨上滑落,眼中盛满怒意与寒气。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心有余悸。

    “没事?”他简短地问道。

    盛景呆滞地摇了摇头。晋阳侯长舒一口气放下手,黑色的飞镖从他手中滑落。他整个人也脱力似的地向前倒去,盛景接住他后被压得瘫坐在地上。

    “来人,去请御医!”盛景一手揽着晋阳侯,一手撑着地朝人群喊道。

    “沈小姐,今日之事你要给本宫一个解释。”盛景抬头对着匆匆赶来,珠钗微乱的沈淑琼凝眸道。

    “你每天都过得是这种日子啊?”盛景满脸愁容,搓了一把脸继续道,“那你发疯我还是稍微可以理解你一点,只有一点啊!”

    井晟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看她还能发科打诨,知是无事。

    “现在如何收了这鬼?”井晟袖手问道。

    “你适应的倒还不错,”盛景白着脸,拭了一把额头汗继续道,“杀不了,收不了,驱不了。她虽然差一步成煞,但除了能力,其余与煞无异。只能化解她的煞气再做打算。”

    那间小小的屋子半开着门,里面倒是干净朴素,屋主人日常的娱乐也不过是弹琴,喂鸟。盛景看了一眼鸟笼中干黑枯瘦的鹦尸,又看向放在窗旁孤零零的白瓷骨灰罐道:“看来这位小姐生前是个颇有意趣的人。”

    “倒不如说是一个孤独的人,这院子的大门常年闭着,”井晟摇了摇屋中的小门,继续道:“恐怕这位小姐从出生就没怎么出去过。”

    “你可会音律?”盛景冷不丁地发问。

    “君子六艺我自幼习之。”

    被护送到太子府的盛景奔回书房,提笔写下一串音律。再三确认后对井晟说:“这律名唤‘入梦’,人之梦难当真,鬼之梦难作假。待会你弹奏这律,入黄小姐的梦去探查,以求找到化解之法。”

    “我该怎么出来?”井晟边顺着这串音律边问。

    “有‘入梦’必有‘惊梦’。这是一套古老的调子,原本这曲子是针对修真者的,奏者不入梦。后来人改了调子,便成了针对亡灵的,规矩也成了‘入梦者’难‘惊梦’,‘惊梦者’不入梦。”她刷刷又写下了一串调子说道。

    “不过,我们都有对方一半的视野,所以‘惊梦’的时机不必死板。”盛景坐在书房中的琴边说道。

    “人之梦难当真,鬼之梦难作假。古时修真者的梦竟也可以当真吗?”

    “其实,他们更接近‘鬼’。”

    那时的‘鬼’并不全是亡灵。盛景没打算继续解释,她沉声道:“开始吧。”

    井晟拨动琴弦,他已记牢调子,信手弹奏。拨着最后一调的时候,他似有所感地看向那只早已落灰的鸟笼。

    鸟笼背面,是半开着的笼门。

    “老爷,是位千金。”稳婆小跑着出去,强扯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笑出来讨赏钱。黄员外冷哼一声,抬手抽了稳婆一巴掌说:“保大保小,保大保小就保出来个这玩意儿?”他薅这郎中的领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朝他的脸上吐了口吐沫:“呸,每次诊脉每次说是个小子?小子呢?”郎中赔着笑应着,也不敢擦去脸上的秽物。

    黄员外身边的人看了会罗盘,大笑着朝黄员外道恭喜,随后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呦,同行。”盛景歪头。

    “他们要做什么?”井晟皱着眉。

    “距离太远,隔着扇窗户听不真切。”盛景无奈道。

    他们只能附身在非人东西的身上,不能随意移换。

    刚出生的黄欣娘朝着他们伸着小手咯咯笑着,嘴里是含糊不清的音节。

    “瞧这肥猪来求卦时那情真意切的眼泪,啧啧啧。”盛景撇嘴摇头。

    稳婆捂着脸,畏畏缩缩地回到了房内。井晟顺着稳婆的视线看去,只一瞬间便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稳婆看着早已断气的黄夫人,叹了口气:“你也是个不争气的,要是肚子里是个小子多好!”她给黄夫人满是伤痕淤青的身体套上衣裤,草草盖上被子。

    “……”

    “这位夫人遇人不淑,所托非良人。身后竟也不能……不能体面离开。”井晟的声音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凝涩和怒意,似乎是想到了谁。

    他们凌空浮在黄欣娘的身边,盛景咽了口口水,似乎有些惊奇:“也许,我们附身的就是黄夫人的鬼魂。”

    不过很快盛景就知道黄员外他们要做什么了。

    他运来了一个粗壮的槐树,将它种在了这个院内。黄夫人的尸身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被埋在树根之下,树周围被埋了法器,重新铺上青色的石板。

    “畜生!”盛景暴怒。

    井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正经阵法,但盛景罕见的怒吼确实让他一惊,他问道:“如何?”

    “这畜生拘了他妻子的魂魄,为他引煞气,让她永不安息。”盛景闭眼深吸一口气,重又睁眼道:“引煞气便是引财气,此宅临水,水又生金。”

    她看着这个院子的格局,话像是从齿缝里面挤出:“此阵若成,多少煞气进来,她便要受多少折磨。”

    最后一颗钉子被钉进树干,他们二人只觉眼前一黑,再次回神时,他们已经被困在槐树上。

    盛景一阵恶寒:“你之前可看到了这位夫人的名姓?再一口一个‘黄夫人’唤她,只怕她也是恶心得不得了。”

    “没有。”井晟低声道。自从听盛景讲了这阵,他便一直阴沉着。

    盛景没再说话。

    这个女人,生前无名无姓,死后无碑无坟。她也许是唯一一个,也许不是。

    “井晟,我想李婶了。”盛景的声音闷闷的。

    “她是谁?”井晟好奇道。

    “她是个大好人,我师父死后,她便时常接济我,给我饭吃,过年还给我缝新衣服。”盛景搓了搓琴弦,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如果你有空,就带我去见见她。”

    “好。”井晟半遮住眸,掩去难得的温柔。

    日子像走马灯一般过去,他们看着欣娘从小豆丁长成少女,从哭闹着要母亲变得安静。也许是做多了缺德事损了子女宫,黄员外只有欣娘这个看不上的丫头片子一个孩子。欣娘从不靠近这棵树,她儿时曾经问过仆人,被钉在树上的女人是谁,他们从不回答她,一张张脸或嫌恶,或忧惧,那些浓烈的恶意让她一时呆住。

    后来岁月让她们的眉眼变得相似又变得如出一辙,用最温柔也是最难以抗拒的方式告诉她答案。

    黄员外殴打她的时候,她会竭力冲着那棵树哭喊,父亲的污言秽语被她隔绝于耳外,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棵树上睁着眼睛的女人。

    “娘……”欣娘指甲扒着地面,虚弱地吐出破碎的音节。

    黄员外登时停了手,顺着欣娘手臂的方向看向了那棵树,他畏惧地丢下手中的鞭子,黄豆大小的眼中透出浓重的恐惧。他吐了口吐沫壮胆,骂骂咧咧地走出去。

    隔天,就有一群人用奇异的调子对这个棵树念念有词,或砸钉子,或绑粗绳。欣娘看了一眼,用衣服遮住手上的伤口,冷漠地转过头去,随即放下窗户。

    “她知道欣娘过不好吗?”井晟问道。

    “我们能听到,她就能听到;我们能看到,她就能看到。”

    后来,她便遇到了淮郎。淮郎是被引煞引进来的鬼魂,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

    淮郎给她讲外面的故事,给她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给她讲牛郎织女,给她讲白娘子,最后给她讲他们的前世。他是将军,她是公主,他为她而死。

    在盛景与井晟眼里,这是一个虚假而老套的故事。

    欣娘双眼含泪,热泪似融化了她眸中的坚冰,她哆嗦着双唇问:“你曾经为我而死?”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欣喜若狂,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爱情是世上最甜蜜的糖霜,是她唯一能攥住东西。

    她看向镜中近日枯黄憔悴的自己,朝院中那棵槐树淡淡笑道:“你当年也是这样为爹献出自己的吗?”

    她轻轻闭上双眼,满脸幸福:“这便是两心相宜,心之所向。”

    终于,十七岁的欣娘第一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父亲。不等她去找,黄员外便喜滋滋地进来。

    “我的儿啊,爹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城南的张员外要你作续弦。”

    欣娘摇头颤抖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盛景撇过头去:“那个张员外,今年六十七。”

    井晟的面色黑了几分。

    欣娘不停叩头,讲着她和淮郎如何相知,前世如何,今朝如何。黄员外越听面色越狰狞,他起身将欣娘踹倒在地道:“你不嫁也得嫁,养了你这么多年,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黄府大概从现在的时候就外强中干了。”

    “这畜生的报应罢了。”

    “怎么也报应到了欣娘的身上?”

    盛景眼中滑出泪水,终于撑不住哽咽道:“是啊,怎么也报应到了她的身上。”

    欣娘的幸福短得不可思议。

    “淮郎?”欣娘看着眼前丑陋的恶鬼,喃喃道。

    “欣娘命格特殊,可助鬼魂成煞。”盛景紧盯着眼前的景象叹道。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真的,牛郎织女是真的,白娘子与许仙也是真的,只有欣娘的爱情是假的。没有前世,也没有将军和公主。

    最后一刻,黄员外带着术士困住了这只鬼。欣娘头发散乱,她瘫坐在地上,黄员外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任他拳打脚踢也毫无知觉。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暴起,夺过术士手中的法器朝淮郎刺去。一杵接着一杵,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嘶吼着,大声喊着从未说过的污言秽语,没有人敢拦她,比起淮郎,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恶鬼。

    待欣娘脱力跌在在地上,黄员外俯视着她,告诉欣娘她的婚期。

    她平静地像死了一样。

    最后一次梳妆完毕,她看向碎裂的茶盏,眼神空洞。鲜血涌进了她的鼻腔,糊满了整张脸,竟然和她母亲一样不体面。

    突然看到了笼中黄绿色的鹦鹉,欣娘用最后的力气打开笼门,发出溺水者的呜咽,喉咙中呛出大片温热糊在她的胸前,她无力地拍打着鸟笼。

    那只鹦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井晟也看到了这一幕,原来那只鸟,从一开始就没有飞出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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