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熹宁明明已经把一切可能的因素都算好,并且完美列出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解决方案。
却万万没想到,这其中唯一的被动参与者才是最大的隐患。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坐在陆知言床边,看着他发白的面庞和高悬的药瓶和折射着灯光的输液针时,她是这么想的。
陆知言昏睡了多久她并不知道。
只知道盯着他的药输完,撤下针。浑身疲乏的倒在他身边时天已经快亮了。
而睁眼时,他已经醒来,带着病后不健康的面色和眼眸中望向自己时永远的温柔。
那一刻,陆熹宁确实是想哭的。
她也确实哭了。
抱着他,埋在他怀中,投入那个独属于她的港湾,痛哭了一场。
她在想,自己最近所做的一切是否是正确的。
用一个看似对陆知言好的计划,喊一些所谓真爱的口号,将两人强硬的剥离开。
她还是做错了,还是没有给陆知言留下一个完美的经历。
陆熹宁思绪混乱,在不断地自责和声声啜泣中再次睡过去。
她太累了。
就连陆卿也曾劝说,但她想把这件事做到最好,就像那年她拼劲全力只是为了能堂堂正正继续留在他身边。
再次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心中记挂着事情,总是睡不安稳。
陆熹宁看了眼时间。
这时,距离陆知言生日还有,十四个小时。
生了一场大病的人并不在身边,陆熹宁顿时清醒了几分。
走到楼下才听到轻柔的交谈声。
陆知言坐在窗边的小几旁,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和记忆中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出入。他面对着电脑侃侃而谈,带了耳机说话声音也刻意压低,只有略略发闷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提醒着她陆知言才大病初愈,不然他看起来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没注意到她的到来,陆熹宁也只是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站不住再坐在台阶上。
“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知多久,陆知言终于摘下耳机,周身放松下来。
转头望向窗外。
昨夜刚下过雪,天还未晴。
大地一片惨白,阴沉沉的气氛压在人心头。
陆熹宁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想来现在,那边的布置已经开始很久了。
她应该在场的,可又实在放心不下陆知言。
陆熹宁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给人制造惊喜的天赋,她下意识的摸摸口袋。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此时距离陆知言生日还剩‘十小时’。
陆熹宁离开了,说是有事,但问起来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所以然,陆知言也不想为难她,只说早点回来便不再多言。
出门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开心,一个劲叮嘱他好好吃药,说了好几遍不要乱跑,不要出去,就在房间里呆着。
陆知言笑着保证。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出去。
许多年没有生过这般严重的病了,反反复复总也不好。
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一朝压不住就会一次性全部爆发出来。
也好,在这个时候下一剂猛药,彻彻底底清个干净,以后便不会再被侵扰了吧。
陆知言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中,外面的海浪声传进,与其一起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的还有低低的啜泣。
陆知言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天边乌云不知道何时散去,露出向西划去的夕阳,满屋赤红,照的人暖洋洋。
那敲门声止住,陆知言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口却空无一物。
‘大概是敲错了。’
陆知言想着,转身回去。
今天一天都浑浑噩噩,在被子里窝了大半天身上衣服皱巴巴的。
他边朝浴室走去,边单手将身上卫衣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将衣服随手扔在脏衣篓。
随便冲了一下,刚换上衣服敲门声又响起。
陆知言头发还在滴水,盖着毛巾。草草扣了几颗衬衫扣子,便再去开门。
这次外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陆知言单手揉了揉头发,正疑惑着,眼神一扫。
抬手将门上的便签纸拿下。
黑色签字笔写着几个数字-----是房间号。
下面小小写了一横,是时间。
他手指一捻手中纸片翻了个面,背后是一串有点丑的字迹。
‘不来会后悔一辈子。’
陆知言挑眉。
将纸条折了几折,塞进裤子口袋,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关上门。
走廊拐角处,探出两个脑袋。
正是陆慕和陆卿。
“他不会不来吧?”陆慕一头金发微微带卷,在灯光下显得更浅。
陆卿摇摇头:“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会来的。”
她转身走去,顺手拍了拍陆慕肩膀:“回去等就是了。”
两人不知,房间里,陆知言将自己带来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
“不行,这个不正式。”
“这个宁宁说一般。”
“这件也不行。”
陆知言抓了抓半干的头发,看着满床狼藉,挑挑拣拣也找不到合适且满意的衣服。
他怎么忘了呢,过今天十二点就是他二十二岁生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但就目前这个形式来看,这几人确实是在筹划着什么的。
陆知言想起纸条上的字迹。
数字是陆熹宁的字迹。
背面的字是姑父写的,语气却是他姑母。
陆知言嘴角控制不住勾起笑。
伪装的一点都不用心。
连日来的阴霾被扫清,那些看似反常的点一瞬间变得合理。
陆熹宁的隐瞒,姑母晦涩的提醒。
陆知言忽然想到什么,弯下腰开始翻找起来。
“放到哪里去了...”
他喃喃自语着,不停找着衣服口袋。
终于,当指端触到那独属某种金属的冰冷时,狂跳的心脏才安定下来。
那一刻,
陆知言想着,就算前方是深渊,只要是和她在一起他也是甘心跳的,也是不会后退的。
...
此时距离陆知言生日还有五个小时。
敲响那间房门时,陆知言原本忐忑的心竟平静下去。
每逢大事必要镇静,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好习惯,不曾有过失误。
房门从内打开,漆黑一片。
陆知言嘴角挂着笑,抬脚走入。
无边的黑色中,有歌声传来,陆卿推着蛋糕出现,唱着生日歌,陆慕在她身边。
唯一的光亮是蛋糕上微弱的烛光,照亮了那两人衣服一角。
令陆知言不得不注意的是,他们二人穿的很正式。
陆卿的那件礼裙甚至是他们二人结婚时穿的敬酒服。
陆慕也是一身考究的西装,从烛光中能看出的细节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蛋糕稳稳停在陆知言面前。
陆卿清清嗓道:“陆知言,你马上就二十二岁了,希望你以后努力上进,不管是对待事业还是家庭都将自己的责任担负起,做到最好。”
“好了好了,你怎么和开股东大会一样。”
陆慕打断她,转而对陆知言道:“以后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讲。姑父和你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陆卿瞟他一眼:“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说上话了。
陆知言看着眼前的两人暗暗叹气。
他这个姑母平时也是十分稳重的,姑父更是不爱多言,但这两个人在一处就不知怎的,都和小学生一样。
“姑母,姑父。我知道了。”
陆知言轻言开口打断。
那两人闻声才终于反应过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快点许愿。”
陆卿护着微弱的烛光,催促道。
陆知言没动,眼神往四周瞟去。
“别看了,宁宁还有事,现在不会出现的。你赶紧许愿。”
陆卿看起来有些急,语气生硬。
陆知言没觉察她的反常,眼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
陆卿隔着烛火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不管各处都是优秀的,令她满意,唯独在情感方面,她总认为自己是亏欠的。
陆知言自小就缺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父母的孩子,连爱都是未知和迷茫的。
所幸,他遇到了。
“知言。”
陆知言猛地抬头,十几年过去,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听姑母这么叫自己是什么时候。
许是他失去父母后第一次见到姑母,又或是她淋着倾盆大雨,只为让他再开口说一句话。
“许个愿吧,许一个你最希望实现的愿望。”
绰绰烛光中,陆知言仿佛看见当年的那个女孩,稚嫩,单纯,又隐忍。
她同他说:“你以后便跟着我,我们是彼此最后的亲人。”
陆知言十指交叉,微微搭在下巴上。
他的愿望很短,只有三个字
-----‘陆熹宁。’
蜡烛被吹灭,眼前再次陷入漆黑。
心中翻涌着的情绪,裹挟着,刺痛着。
他垂手,鼻尖萦绕着石蜡加热后的气味,耳边响起脚步声。
那是陆卿的高跟鞋。
陆知言在黑暗中蹙眉。
他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满月。
为什么房间中这么黑?
下一刻他的疑问得到解答。
陆卿和陆慕走到窗前,滑轨的声音响过。
眼前被骤然的暖光替代,陆知言微微眯眼。
随后,向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