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车窗外的景色暗淡下来，显得车内格外明亮。竹西的头抵住车窗，看着一道道匆匆而过的黑色树影，就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未来就只有你自己了。”

    从洋镇到城市里的大学，这三年像是梦一场。和无数人告别，又和无数人相见。未来会遇到什么，一切都是未知，而她唯一清楚的是，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滨海站到了。”

    听到报站广播响起，她收起思绪，把带着自来卷像是瀑布一样的头发胡乱一绑。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大概会在旁边笑着打趣她的头发像蓬草一样。而现在，她一个人提着不多的行李，缓缓走进等候下车的人群，和周围来旅行或者探亲的人怀着全然不同的心情。

    被人群推搡着走下车，迎面而来的是海风的气味。虽然老家的那个小镇也临海，但是大城市的味道和老家还是不太一样，她也不知道海和海到底哪里不同，也许是心理作用。

    出站口人很多，来来往往的有乘客也有拉客趴活的司机，还有给旅馆揽客的。

    车站门口见惯了各式各样行人的本地人，可以说是揽客的“老油条”了。他们见竹西一个小姑娘提着箱子，热络地凑上来，用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问她之后的行程，好向她推销。

    “不好意思……”她快步走开，不想被那些人纠缠。

    “竹西！”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忽然有人叫自己，竹西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靠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边，朝她招手。

    来的时候，父亲好像说过会有人在车站等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竹西戒备地打量着年轻男人，他穿着休闲的白色衬衫和西裤，形象良好，给人贵气的感觉。

    磨磨蹭蹭走到车前，她注意到，男人身后明晃晃的豪车车标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男人看她拘谨的样子，笑着说，“我是徐清，你未曾谋面的哥哥，今天我们也算相认了。”

    竹西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哥哥，眨眨眼看着他，他的脸棱角分明，带着青年的清瘦，而自己从小到大的小圆脸，附送一个尖下巴。无论瘦了还是胖了，她的脸型从来没有改变。由此见得，他们长相上并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兄妹呢？

    “不信的话你给爸爸打个电话。”

    徐清依然笑着，像是在看小妹妹一样看着她。

    竹西将信将疑地打通电话，竹鸿飞很快就接了。“怎么样西西。看到你哥了吗？”

    “我什么时候……”她疑惑地看着徐清。

    “他啊，是你阿姨的孩子。你们俩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所以我让他去接你了，正好你们认识一下。”

    阿姨，指的是竹鸿飞的现任妻子，既然面前的男人不姓竹，她大概猜到徐清是重组家庭女方带过来的孩子，姓的是她前夫的姓氏。

    挂断电话，她抬起头，正对上徐清含着笑意的眼睛。

    “你……好。”

    “要是早知道我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我肯定求父亲把你早点接到滨海来。”

    徐清接过她的行李，帮她打开了车门。

    “走，带你去你的新家看看吧。”

    竹西打量着车里的内饰，装饰很是考究，车内散发着淡淡的橘子的清香。

    她不太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多话，从上了车之后就一直沉默。徐清问她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个字。

    徐清好像也看出了她性格比较内向，怕环境太尴尬，随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欢快的电吉他声响起，光是听到前奏，竹西就听出来是自己喜欢的乐队的歌。

    “你也听海城乐队的歌吗？”

    “嗯。”徐清笑了笑，“你很喜欢吗？”

    是啊，很喜欢，在老家她的小房间里，贴满了海城男孩的海报。临走时她想把那些海报收起来带走，但是贴的年头太久，强行撕下来只会破坏海报本身。那些海报带不走，她心里又放不下，只能当作回忆永久留存于那个海边小城。而留在那里的，又不止那些东西。

    她点点头，内心泛起无名的苦涩。

    徐清见她好像有些失落，猜到她大概是想家了。

    “滨海马上有音乐节，你想去吗？”

    竹西眼睛一亮，坐起来趴在前面副驾驶的座位上，期待地看着徐清。“想去！”

    “乖，先坐好。”徐清很意外她会对乐队这么感兴趣。“那说好了，我周六来接你，你可别放我鸽子。”

    和徐清第一次见面，就答应带她去看音乐节，似乎这个“哥哥”人不错。

    她一向是慢热型人格，只有当别人率先抛出橄榄枝时她才会打开话匣子。

    “你是怎么从车站那么多人里认出我的呢？”

    “超能力。”

    竹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徐清笑起来，竹西从倒车镜看到他的耳朵上的耳钉随着笑容晃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逗你的，其实我看过你的照片，不过那是你小时候的。现在的你有很多和以前一样的地方，所以很好认。”

    “原来是这样。”

    “看你见到我很惊讶，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的存在一无所知？”

    “嗯，在见到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

    在老家时，竹鸿飞曾经在家里安排过一个保姆，刘姨。她常常往返于老家和滨海，又看着竹西长大，所以经常给她讲两家以前的事，竹西对滨海这边的事有所耳闻，但知道的并不详细。

    竹鸿飞和竹西的母亲是青梅竹马，可惜家境悬殊，尽管背着父母生下了竹西，却还是无法在一起。最终竹鸿飞被家里安排着娶了大企业的千金。

    等到竹鸿飞接手了家族企业，站稳脚跟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当年的富家千金离婚。行业内众所周知，竹鸿飞抛弃发妻，而且接手企业后在外花天酒地，私生活混乱。奈何无数的女人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主动往上贴，还有许许多多的“商业伙伴”为了获取情报，往他身边送女人。

    竹鸿飞一个不落，全部笑纳。商场上他一向是老狐狸，这些年轻美丽的□□可以给他带来欢愉，但是却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东西，他在女人和事业中分得很开。

    徐清的母亲就是其中的一员，曾经作为一件商品被送到竹鸿飞面前。原本以为一个离过婚还有孩子的单亲母亲翻不出什么风浪，却没想到竹鸿飞真的娶了她，或许是她有些手腕吧。

    竹西猜测，这个“阿姨”能够在竹鸿飞的众多情妇中杀出一条血路，恐怕不是什么善类，所以对于徐清，还需要有所防备。

    “你也是学生吗？”

    “嗯，我在英国读国际经济。”

    “毕业以后回国帮家里打理生意？”

    “父母是这么期望的，但我学经济是为了经世济民，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徐清自嘲地笑笑。

    “好远大的理想。”竹西靠在后座上，仰起头。

    “你呢？为什么选信息工程？”

    “你可能不能理解，老家太偏僻什么东西都需要自己修理的感觉吧。从小我就拆过家里的电视机、遥控器、电话……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是我修的，所以在这方面有点天赋。”

    “真好，什么都只靠自己。”

    竹西想从他的话里琢磨出什么，可是他似初见她时一般亲切地笑着，神态上毫无变化，她便默默打消了想法。

    徐清驾车很稳，没过多久就到了。

    汽车拐进一个小区，驶进车库。

    “不好意思啊，我提前跟你说明一下。”徐清熄了火，手放在大腿上局促地捋了两下。“本来是想着，你和父亲母亲，还有我一起住，但是，我擅作主张给你买了这里的房子。”

    “你是说，我一个人住这里？”竹西感到疑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住一起呢？

    “你别担心，我们……是因为这里离学校很近，所以才给你买的这个房子。”徐清解释道。“我周末会来看你，父亲偶尔也会来你这。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找刘姨过来陪你，费用什么的我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也许是徐清的一番好意吧，竹西没有多想。“没事没事，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们放心。”

    从前她也常常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入睡……虽然竹鸿飞请了刘姨帮着她们，但那只是他一时愧疚，身边女人一多就全然忘记了她们，真正解决温饱问题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在她小时候母亲常常外出打工到很晚才回家，做什么事都是她自己来。

    下了车以后，竹西跟着徐清走进电梯间。在路上时她注意到，这是个新小区，周围大多是老旧小区，因而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滨海大学不在市中心，地段比较偏远，附近的房子租金不算贵。她猜测这个小区的租金比那些老旧小区会高一点，但是总价不会很高。

    上了电梯，到12层。

    “我简单装修了一下，前两天去选了些家具和装饰。不太清楚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再换。”像是打预防针一样，徐清在开门之前和她说了许多。

    竹西笑笑，“没事，能在滨海自己住已经很开心了，我不挑的。”说着她眨眨眼，好证明自己的话完全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