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挽面色温和道：“柳六小姐，军营不是温室，多有不便之处。”
柳格格紧张地向前一倾，纠缠道：“神挽大人，你放心，我不添乱，我就去看看。”
神挽拉开大帘，抬手道：“柳六小姐，到丞相府了，尽早回府吧，近日除学府，也不要在外多逗留，注意为好。”
神挽朝外抬了抬手，柳格格见军营这一趟不怎么好实现，也就暂时先放下了。
柳格格朝神挽告别后，进了府邸，府外，马车晃了晃，重新上路。
“将军！”
“将军！”
“将军！”
“将军！”
“将军里边请——”
神挽步伐稳健，转头询问道：“现如今，营中的状况怎么样，好些了吗？”
神挽说着话，转念间，已身处于大帐中，他卸下披在肩上的大氅，眉头紧锁。
“情况不是很好，老三昨日到现在为止，眼就没睁过，人迷迷糊糊的，高烧不退。”一路跟来的将领继续回道：“还有营中那些个染上瘟疫的弟兄们，如今，情况越来越严重，整日昏睡，不见清醒，其余清醒着的，也是头晕难受，脸色铁青还在硬撑。”
神挽：“军医调的药，也不见好吗？”
大帐中，同神挽应话的武将抱了抱拳，眼底的红血丝突兀地吓人，他着急道：“没办法，禾军医调的药草也只是安治表象，治标不治本的。”
神挽脸色凝重，卸下的大氅重新披回到身上，步子加快，直逼帐外。
神挽：“白义！”
帐外的白驹马蹄踢踏，哒哒一晃，朝神挽哒来，神挽翻身上马。留下马蹄溅起的滚滚尘烟。
盛京学府。
柳格格来早了，按她的脾性，也没有什么早起复习功课或练练体能的想法。见佛征夫子和神挽师父还没来，学堂里的学生也就她一人。
于是，柳格格盖了本书在脸上，自己往后朝小椅子一仰，倒头就睡，一丁点妄图成为好学生典范的模样都没有。
但也算她留了个心眼子，叫魁碎去门口外站着，替她放哨，哪个她的小同窗或是好先生来了，也好叫她做好准备，早那么一时半刻的，擦擦口水，先装模做样一番。
说起来，自打神挽同她顺路一起散学，再去军营那日。
柳格格本意还是想抽空，偷偷溜去军营探探看。
但神挽早先一步，看透柳格格这贼心不死，那日用完晚饭，府上送来一份礼物。
一份花生酥，上边还沾了张字条，上边写着——
零嘴算是赔礼，柳六小姐吃了零嘴，早些休息，今日训练是累了点……为师，不想夜深在别处瞧见出来闲逛，不听规劝的学生。
不去就不去呗。
都被人按在脑门上阻止了，她柳格格也没那么不识趣。
不过，自从那日后，就不见神挽来学府授学。
佛征夫子便扛起学府里的大业，一连几日授的文科。
神挽不来，柳格格也就不用在太阳底下晒晒晒。为此，柳格格还乐呵了不久。
柳格格想着这些琐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有山，有水，唯独这次没有人，安安静静的，自在无忧。
“小姐，小姐，神挽将军来了，今日应是学武。”魁碎晃了晃柳格格的手臂，“许多公子，小姐都往后山那边走，听他们的语气，应当是去后山马场。”
柳格格一手拿开挡在脸上的书，兴奋道：“今日，要骑马！”
柳格格：“那走走走，去后山看看。”
讲台旁的小椅子晃悠晃悠，又重归于平静。
后山。
白驹四蹄生风，敏捷奔腾，从深山中如闪电般踏出，蹄子哒哒，在马场上饶了半程路，马上的男子一把拽起手中的缰绳，蹄声渐轻，男子一越，轻松下马。他身上的黑甲在日照下，倒叫人异常的肃穆威风。
神挽的手顺了顺身侧的白驹，眼中的深意不减，问道：“你们在此处干嘛，佛征人呢。”
神挽：“不出来管教管教。”
云谭推开拥挤的人群，洪亮道：“我把大家叫来的，去过夫子府上，听到将军你一早会来马场，所以，叫上大家，来给您捧场。”
神挽瞥过云谭那张自豪的脸和手舞足蹈想邀奖的模样，那夸张劲，差点就没拍拍胸口，来个胸口碎大石了。
神挽声音低沉，委婉道：“谢了，不过——不必。”
云谭：“有这个必要的，有这个必要的。”
云潭眼睛冒着金光：“不过——什么时候学马术啊，师父。”
神挽淡淡道：“刑部尚书应当为二公子请过马术先生的，怎么，学艺不精？”
云谭：“当然不是，我学得可好了。但是，师父如果教我马术，学成后，还可以回父亲面前炫耀炫耀。”
唐容容撇了撇嘴，小声嘲道：“天天想着炫耀。”
“你懂什么。”云潭暴跳如雷道。
神挽不把这小孩子的拌嘴放在心上，淡淡一笑。
一旁，景川芜元嘴里叼着一根草，见神挽根本不放心上的样子，那张混血，深邃和野性并存的脸上闪过讽刺，他讽道：“怪不得。”
景川芜元道：“都说，神挽你来学府就是给佛征镇场子的，根本不是有意来授学的。”
景川芜元：“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围在马场的学生们原本相互交流得热闹，一下子，被景川芜元这话给说怔住了。
其实个中关系这些世家大族的贵女，公子心里也能猜到一点。
佛征是善于算尽天下事的军师，开学府授学，是一时之兴，神挽之所以愿意来此处，无非是托了佛征先生的这层关系。
倘若是他人，神挽又怎会有这闲工夫。
景川芜元说完话，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平寂。
或许，在等神挽说些什么。
片刻后，神挽嘴角噙着笑，眼神中的疏离淡淡，道：“说得挺好的。”
云潭不解道：“啊？什么？”
“景公子，对我是有误解吧。”神挽嘴角噙着的笑放下，目光中的锐气盈满，不知何意道：“景公子是我的学生，但对我是有偏见了吧。”
景川芜元一把薅过草，怒道：“你不认真授学，尽交我们些战场上无用的功夫。”
“我练武时，也是从你口中这些无用的工夫练起的。”神挽说着，目光好似飘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他道，“竟也不知，景公子如此想。”
神挽面色未改，道：“这样一讲，我倒像是个荒废学生的师父了。”
云潭沉默地瞧了瞧两人。
景川芜元：“那就请师父，授马术。”
神挽望向景川芜元，眸中意味深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柳格格挥了挥拳头，如缰绳在手。
她快步往这边走，嘴上：“哒哒哒哒。”
“学骑马吗？”柳格格踮了踮脚，探头，混杂于一众同窗之间，“看起来很有意思嘛。”
柳青洞：“六妹妹，你来了。”
“嗯。”柳格格继续探头。
柳青洞温柔地拍了拍柳格格的肩膀，小声道：“六妹妹，你看起来很好奇。我们府上之前不是请了专门的马术先生吗？你怎么看起来……”
柳格格收了收脸上的神采，故作正经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马场嘛。”
景川芜元往众多学子那瞟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薅住的草往草堆里一扔，一副尘归尘，土归土，草归草的淡定模样。
唐容容站在柳格格旁边，听到她和柳青洞之间的交流，嗤笑道：“请了先生来府里教，看她这笨手笨脚的，能学得会嘛。”
柳格格哼唧一声，撇了撇嘴，道：“也不见你比我聪明。”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凝重，倒使得云谭眉头一挑。
云潭：“……”他心想，这柳六和唐三小姐的马术在盛京名门里都是倒数的，在这倒叫她们比较上了。
盛京城的小姐们，家中父兄有头有脸的，都会安排骑术，箭术的先生，请到府中教授。毕竟盛京城处天子脚下，不似地方县里出来的女子。
但毕竟是小姐贵女，箭术，骑术等，学点皮毛，撑点场面就够了。远不及什么女红刺绣，琴棋书画的。
唯独这柳六小姐和唐三小姐，分别是左丞相府和右丞相府的嫡女，年纪也相仿，难免会拿来比较。
但骑射两人大差不差，女孩子家家的女红，书画，两人也是勉勉强强，不分伯仲。
幸而，左丞相不将这攀比放在心上，右丞相见左丞相无所谓，想着既有左丞相的六姑娘垫着底，自家女儿的学业也就放宽心了。
本来好好的也就算了，可这柳六和唐三小姐自己不宽心，就爱比较比较，找找对方的不痛快。
红日高悬。
柳格格和唐容容见白驹后头又跟来黑压压的马匹，立即便停了嘴。
宋易敬重道：“将军，牵来了，挑的都是性子温顺的良马。”
神挽点了点头，纵目远观，道：“既然诸位今日想学骑术，那就纵马。”
“我倒要看看诸位的本领，是我先前小看各位了，还是我的学子能扬眉吐气，先人一骑，一骑当先。”神挽挑着眉，抬头道：“来！上马！”
学子：“上马上马。”
学子：“走！”
学子：“走！”
神挽翻身上马，顾盼身后，一众学子纷纷效仿，翻身上马的动作虽不如神挽敏捷，但好歹也是上来了。
唯独几个小姐还愣在原地。
其中，穿着红衣的唐容容和金色衣裳的柳格格最为显眼。
唐容容：“我要这匹马，柳格格，你放不放手。”
柳格格没放心上，淡淡道：“给你，给你。”
唐容容微微一怔，得手的青紫色马驹在一侧蹶了蹶蹄子。她嘀咕道：“怎么这么好说话，不该啊！”
柳格格转身，走向另一侧的火红色马驹，嘴上喃喃道：“那马这么高，给你给你，我爬也爬不上去。”
柳格格抬眸，打量面前火红的马驹，浅浅道：“这高度，还能一试。”
唐容容快步上前，“不行不行，柳六，我不夺人所爱，那匹还你，我要这个红的。”
“……你……”柳格格道：“唐容容你有完没完，一个姑娘家家，那么磨叽。”
唐容容得意道：“就是姑娘家家，所以，才要磨叽啊！”
柳格格环视一圈，见大家都上马了，也就不多作停顿，就此作罢，径直走到最开始相中的青紫皮毛马驹旁。
柳格格心中暗暗鼓励——没事，问题不大。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颤颤巍巍地上马，翻……翻……翻……上去。
柳格格一翻上去，高处不胜寒，她心脏犹如一颤，顾不上其他，就死命地攥紧缰绳。
一旁，唐容容的仪容没比柳格格好多少，但柳格格此时因为颤栗，也就顾不上冷嘲热讽了。
这群马，看着温顺，柳格格心虽不安，但好赖没出什么大糗。
“柳六小姐，走吧。”景川芜元手拽马绳，那张倔强长命的脸充满盎然的生机和野性，他看向柳格格，目光炯炯。
“景兄，走！”柳格格故作轻松，脑子思索着身下的马，应答得也快。
她答完，抬眸窥见景川芜元眼底锃出的光，不由展颜一笑。
脑子里“蹦”出一棍糖葫芦。还有……左丞相府外正在踱步，硬找个借口赠糖葫芦的人。
神挽遥望这头，淡淡地斜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