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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里(四)

    在商科大学与大阪法院开枪的凶手很快被警察抓住。在大阪警方通告的版本里,他是大庭信玄先生的学生,却被一直老师所轻视,他认为大庭信玄最著名的作品《经业论》其中有一半的想法都来源于自己给他找的资料,所以也理所应当拥有这本书的版权。而章长清先生在翻译时并没有征得自己同意,他才失了心智想让他入狱。至于大庭先生家的入室伤人案,也是由他一手策划。

    这件事后来经由留学生圈子很快传遍了欧美各国,最后迫于压力,凶手在狱中自杀。

    程鹤清与渡边凉被放了出来,而章长清先生也终于得以回国。

    临行前,他同夫人来医院看望还在昏迷中的初华。

    大阪已有好几日没再下雪了,这些天阳光灿烂,屋檐往下落着消融的雪水,滴滴答答昼夜不停地响着。

    章氏夫妇敲门进了病房,程鹤清正坐在病床边与昨天刚到大阪的芝芝轻声说着话,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迎接。

    因为今天正好是小年夜,章太太带了一些自己包的饺子,她招呼芝芝过来,低声同她说:“拿开水热一热,让你四哥多吃几个,他这几天怕是没吃过什么东西。”

    芝芝听话地拿着食盒走出了病房,章长清走到病床前,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初华,忧虑地问道:“还没醒?”

    “昨天迷迷糊糊醒了一会,认不清人,说了几句话又睡下了。”程鹤清俯身给她掖了被角,他的手腕从松开的袖口里伸了出来,露出一截触目惊心的伤痕。

    章长清的目光凝在面前这对饱经磨难的恋人身上,他低下头假装摘眼镜,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你们为了我……都受苦了。”章长清戴好眼镜,长叹了一口气。

    “您别这么想。”程鹤清说,“没有章先生,还会有李先生、赵先生,再遇见这种事,我们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墙壁上的挂钟响了一声,到了护士换药的时间。

    初华自中弹后已经昏迷了四天,虽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幸好凶手并不是专业的杀手,他的枪口偏了,打在了患者左侧的肩膀上,但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体质较弱,她一直都在发着低烧,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护士进来后请房内的众人回避一下,刚热好饺子的芝芝将食盒塞进了程鹤清手中,进屋帮护士打下手。

    章太太也转身说要去打盆热水,等换好药了帮她擦下身子。

    章长清拍了拍还站在病房门口的程鹤清,带他走到了医院外的长椅上坐着。

    “趁热吃吧。”他提醒他。

    程鹤清看着手中的食盒,默了片刻才开口:“没什么胃口。”

    章长清不再勉强他,和他聊起了从前的事。

    “想起来刚开始见到初华,我还惊讶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子竟能在大阪自己开了一家书店。”

    “如果不是那桩间谍案,她现在……应该还能在读书。”程鹤清抬起头,看着远处阳光下交错着的人影与雪影,回忆着说,“她是一九一四的小年离开天津的,到今天刚好十年。”

    他略微停顿,然后声音低沉地说:“十年里,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

    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树干,发出肃萧的声音,远处传来几个身着军服的日本军人细细的谈话声,似乎在说下个月又要上哪里的战场。

    章长清沉默了一会,说:“等到了中国,我会帮忙为她争取回中国国籍。”

    程鹤清嗯了一声:“余先生那边我也已经拜托过了,他也十分愿意帮忙。”

    但运途多舛,前路难料,无论最后能否回到中国,他也不敢再让她孤身留在日本了。

    两个男人在医院外聊了会天,章太太走了出来,她微笑说道:“医生说初华小姐的伤口恢复得很好,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清醒了。”

    “麻烦您了。”程鹤清站起身感谢她。

    “都是我应该做的,是我们要谢谢你们。”章太太说着从手提包中拿出来了一张名片,上头写着兴和饭店四个字,她将名片递给程鹤清,“等初华小姐醒了,多给她吃点东西补补,这家饭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老板是中国人,你有需要直接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她内疚地说:“要不是船票不能退,我还能帮你多照顾几天的。”

    归国的船票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离家太久,他们都不愿意再转去南洋,等了几天才高价买到了两张直达天津的船票。

    “不用担心,我和芝芝能照顾好她。”

    章长清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郑重道:“那我们,中国再见。”

    “中国再见。”

    送走了章先生和章太太,程鹤清回到病房里。芝芝正把洗净的毛巾挂好,回头看到她四哥手里的食盒动也没动,不觉得皱了眉头。

    “医生说初华姐姐马上就能醒了,她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你觉得她心里会好受么?”

    程鹤清看着她,面对亲人他终于不用再藏起满脸的倦意,他将饺子放在了桌上,坐回到床前,同她说:“我等会出去洗把脸。”

    “脸要洗,衣服也要换,胡子更要刮。”芝芝推着她四哥站起来,“我刚才让小湘去旅馆帮你拿了换洗的衣服,医院对面就有家洗浴室,你赶紧去洗了回来。”

    “芝芝……”

    芝芝并不理会她四哥的央求,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了病房。

    刚清净没一会,病房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芝芝以为她四哥又回来了,回头却看到推门进来的渡边凉。

    他同她四哥一个模样,蓬头垢面的,像也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一般。

    她有些头痛,刚送走一个,又来了一个。

    “我来……看看她。”渡边凉说。

    芝芝从病床前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说道:“医生说她很快就能醒了,伤口也恢复得很好。”

    渡边凉沉默地点了点头,坐到了病床前,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一直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初华,一句话也没有说。

    芝芝第一次见到渡边凉时,曾肤浅地以貌取人,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长长的头发永远遮住眼睛,盖住半边脸的面具配上腰间的刀,像是日本小说里才出现的冷面杀手一样。

    但后来相处下来,她才发现他本性并不坏。他不是日本人,他是朝鲜人。他会笑,也会开玩笑,不过这些,他只对初华姐姐才会做。

    她不清楚当年上海那件轰动中国的间谍案背后藏着怎样的细节,才让他们三个,一个失去了容貌,一个失去了事业,一个失去了国籍。

    渡边凉坐了约莫半小时,起身离开。

    离开前他对芝芝说:“冈川书屋昨天被日本人烧了,她醒了的话,你们看情况要不要告诉她。”

    即使章长清先生的案子胜诉了,一些好战的日本人依旧不会原谅他们,特别是初华这个名义上的日本贵族,他们不能忍受这样的“叛徒”,前几天甚至还有来医院闹事的,被渡边凉拿刀吓跑过。

    芝芝将她给程鹤清买的药粉拿了一支给渡边凉带走,告诉他:“这是涂伤口的,托人买的中国药,很好用。”

    “谢谢。”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粉,说了一句中文。

    渡边凉走后不久,她四哥回来了,人收拾后变得干净了不少。他以前是名角,虽然不唱戏了但身段还在,光是站在那就有一股精气神,看起来不像是刚出狱的。

    只是他脸上的一些伤痕依旧突兀地显现着,她知道他身上肯定更多伤口,她没敢看,更没敢问。

    “小湘在楼下等你了。”他放下旧衣服,催促她,“早点回去,明天再来,太晚了不安全。”

    “今晚我留下来照看吧。”她想让他睡个好觉,从出狱后他就几乎没合过眼。

    程鹤清坐回了床前的凳子上,开玩笑地说:“芝芝长大了,会照顾人了,小时候连只猫儿都照顾不好。”

    “四哥,我认真的。”

    芝芝撒娇地摇着他的胳膊,程鹤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听话,明天再来。”

    “好吧。”芝芝不情愿地站起了身,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渡边凉刚刚说过的话,她回头说,“刚刚渡边先生来过了,他说冈川书屋被人烧了。”

    她四哥听后沉默了一会,最后才“哦”了一声,算是知晓。

    傍晚昏黄的阳光从玻璃窗户里斜斜地照了进来,却只偏爱屋内一隅,从不肯靠近他们半分。

    程鹤清坐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指尖沿着纹路拂过她掌心的那道疤痕。

    被关在日本监狱里的时候他就担心她在外面会急成什么样,只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勇气和胆量,全然不顾危险把自己当作筹码,换章先生回国,换自己与渡边凉出狱。

    后来安德烈说,那天在庭审现场,他以为那是世界末日。

    孤身在日本的这些年,她似乎成了自己在台上扮过的女将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用单薄的肩膀,抗住了家国与时代的重量。

    这本不应该是她需要负担的东西。

    他将脸枕在她的手边,闭上眼睛假寐。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觉得她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程鹤清抬头看去,发现初华正盯着自己。

    外头的暮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伸手拉开床头的灯,才确定她终于是醒了。

    那一瞬间,几乎是喜极而泣,他落下泪来。

    初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

    “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1月28号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忙说,“章先生夫妇明天就要回国。”

    初华听后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能再见到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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